第10章 第10章
大夫人的颐华院里，鱼妈妈和赖妈妈都跪在了地上。
鱼妈妈垂了泪断断续续的回禀道：“……谁想到她昨儿才高兴的说要送月例银子回家，今儿一早就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前一点儿预兆都没有……院子里的黄蕊和橙绮姑娘起来，见十六哥儿跟前没人伺候，叫人去寻，这才发现……本来昨晚是轮到秋菊上夜，十六哥儿也说睡前还见到秋菊给他关窗户下帐子，夜里哥儿憋尿，也是秋菊带他去行的方便……人就吊在屋后的树上，发现时已经断气了……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吓得叫起来，惊了院子里的人，十六哥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概是见人都往那边去，小孩子都喜欢热闹，他也跟了过去……都怪我们不管用，慌乱了手脚，震惊之下反都没来得及多想，谁也没注意十六哥儿怎么就挤了进去……哥儿受了惊吓，大概是魇着了，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一直瞪大了眼睛在发呆……”
大夫人紧紧蹙着眉，愠道：“你也算行事稳重的，现在连哥儿都照看不好，我还要你做什么？趁早出府去算了。”
鱼妈妈磕头求道：“是我没看好哥儿，夫人尽管责罚，我全都认，只求夫人能再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婢以后绝对不敢了。”
大夫人看也不看她，只叫了苍君进来，吩咐她去请程大夫给十六哥儿看看。
长房里的男丁本来就少，无论哪个，大夫人都看重的紧。
不然，单以沈姨娘做的那些事情，又有哪个主母容得下她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在刚生下来时就给溺死已经算大夫人仁慈了。
顾妈妈有时候也会劝大夫人，说她不该心软。
可大夫人想着自己失去的大哥儿和三哥儿，无论如何，这颗心也硬不到底。
苍君应了一声，出去请程大夫了。
大夫人又看向了一旁的赖妈妈，同样蹙了眉，眼中含着说不出的冷怒：“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四年就过去了。”
赖妈妈一直跪趴着，听见后慌忙把头伏到了地上，抖着声音惶恐回道：“奴婢一直记着大夫人和十娘子的恩情，一时一刻都不敢忘怀。”
“你是不该忘。”大夫人面含薄怒，冷声训斥道：“那年你们那般轻慢十娘子和十六哥儿，欺他们年幼，贪了他们的月银和份例的吃用，若非十二娘发现得早，怕是他们两条小命都要断在你们手里。我们这样的人家绝对容不下欺主的奴才，如若不是十娘子为你求情，苦苦哀求于我，我原是要把你也一起打了板子，全家通通发卖出去的。”
“大夫人和十娘子都是菩萨心肠，十二娘子更是奴婢的再造恩人，奴婢一时一刻都不敢忘记！”赖妈妈没找理由推托，头也埋的更低了。
当年，沈姨娘犯了错事被送去家庵，老夫人恶其余胥，因而对沈姨娘所出的十娘子和十六哥儿都十分厌恶，形同无视。
上行下效，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是有眼色的，不受主家待见的哥儿姐儿，时间长了，下人们也不拿他们当回事儿，该冷着就冷着，该晾着就晾着，没人会关心他们的吃穿，也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老夫人不愿意带十六哥儿，大夫人也不愿意，杨姨娘跟赵姨娘就更不会抢这个功劳。整个善国公府上上下下，好像一时间都忘了十六哥儿的存在。
才刚出生的十六哥儿只能跟着才八岁大的十娘子一起住在无人问津的朝花院。
分派来伺候的下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十娘子姐弟俩难看，但私下里没少说闲言碎语，也没少克扣他们的月银和吃用，日常做事更是敷衍。
一年后，连两人身边的奶娘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尤其是十六哥儿的乳娘，动辄出言训骂，每日不是骂骂咧咧就是挤兑，连最基本的照顾都懒得做。
十娘子姐弟俩全都瘦成了一把骨头，生活过得十分艰苦。
十二娘子找到他们时，十娘子正因为饿的厉害，趁下人们都在偷懒躲滑的时候，带着一岁大的十六哥儿在墙角挖野草根啃。
大夫人知道后自然盛怒，国公府里竟然能出现这等奴大欺主的荒唐事情，传出去脸面都不要了，立刻下令把朝花院所有下人一人打三十大板全家发卖。
是十娘子跪在大夫人面前求情，说赖妈妈和其他人不一样，一直有在照顾他们，并且亲自下了保证才保下了赖妈妈。
所以赖妈妈说大夫人和十娘子都是菩萨心肠。
至于说十二娘子是再造恩人，一则这话是说给大夫人听的，二则这也是事实，若非十二娘子当年插手，寻到了十娘子姐弟俩，恐怕那回朝花院上上下下连主带仆一个都活不下来。
大夫人听见赖妈妈提到十二娘子脸色果然暖和许多，沉着脸，半晌叹了口气，看着赖妈妈道：“十二娘子顾念亲情，对她兄弟姐妹是都很好，也算你的造化。你这些年做事，我都看在眼里，做得还算称职，把十娘子教养的很好，也算她没白救你一遭。”
赖妈妈叩头道：“奴婢只是在尽本分，做了该做的事。”
大夫人对赖妈妈没有推诿责任的这番态度还算满意，脸色又好了些：“你现在行事比以前稳妥，十娘子交给你带我也放心。只是，照说今天这事和你干系不大，但到底也发生在你们一个院子，若不罚你，说不过去。”
赖妈妈口称不敢，忙道大夫人只管发落就是。
大夫人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叫她去领五个板子，赖妈妈领了罚谢了大夫人后，去院子里领了板子，回来复命时腿直哆嗦，又听大夫人问起了秋菊的事情。
赖妈妈扶着臀，忍痛回大夫人道：“她原先在家里叫二丫，是沈姨娘跟前那个大丫鬟杜鹃的亲妹子，姐妹俩个相差了六岁，后来进了府里才改了名字叫秋菊，跟着秋薇、秋香和秋雁几个一起分到了朝花院，在十六哥儿身边伺候做事。”
“那丫头为人如何？”大夫人问。
“是个老实勤快的丫头，平常做事也有分寸，也不怎么跟院子里的大小丫鬟们胡闹，挺安静的，无论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会很快做好。她家里人也简单，除了她老子娘和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弟弟和一个七岁的小妹妹。她不大提她姐姐的事情，问了也不多说，倒是对她弟弟妹妹十分喜爱，经常买果子糖给她弟弟妹妹。”
大夫人又问：“她昨日可有什么异常？”
赖妈妈仔细想了想回道：“没见有什么异常，都跟平时一样。”
朝花院。
竹露只看了一眼秋菊的死状就反胃起来，忍不住“呕”了一声，扶着旁边的树干大吐特吐。
红鸾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然胆子大，但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人，更没有见过吊死的人，受到冲击之大可想而之。她也恶心的反胃，想和竹露一样扑到旁边去吐上一吐，但又看见十二娘子还站在那里打量秋菊的尸体，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她又强撑着忍下了冲到喉咙口的呕吐感。
“娘子不害怕吗？”红鸾捂住了鼻口问。
十二娘子只唔了一声，看红鸾也受不了的模样，知道也指望不上她了，就道：“用不着勉强，你和竹露先过去吧，到前面等我，我再看看就好。”
她是不怕这些的。
她前世见过尸体，而且不是一具两具，比这再恐怖骇人的她都见过。
“还是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秋菊已经死了，咱们特地来看她，难道还能看出花来？别惊了娘子才是，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红鸾说着，又快速扫了一眼地上的秋菊，犹自有些惊魂不定，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
十二娘子的胆子也太大了！连个死人都看得这样认真，还包了帕子摸了尸体，正面看完看反面，从上到下全都看了个遍！
她就不忌讳？
以后再长大些，知道的事情多了，回想起来该怎么得了啊！
红鸾自己是经历过的。她小时候胆子贼大了，在庄子上跟着祖母一起生活的时候，和几个堂哥爬高上低，掏过鸟窝，抓过兔子，上山捡过蝎子，入林打过蛇，下河摸黄鳝，田里抓过老鼠……那时候什么都不怕，别人能做的事，她一样能做。可是从她进了国公府里学了规矩，她的胆子随着年纪起了变化，也不是说没有胆子了，只是很多以前她能做到的事情，现在都做不到了，还有一些是她即使现在也能做到的，都已经不愿意去做了。
不懂事的时候做过的事，有些现在想想，甚至还会觉得不可思议。
红鸾觉得十二娘子现在就是她娘训她的时候常说的那句，初生牛崽子不怕虎，什么都不怕。她娘还说过一句，越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怕的人，长大后越有可能什么都害怕。红鸾现在就已经开始替十二娘子的将来担忧了。
“走吧，我看完了。”
十二娘子一句天籁之音解救了红鸾和竹露。虽然十二娘子说叫她们先走，可她们哪会丢下十二娘子先走呢？不合规矩不说，她们也不愿意那样做。
竹露吐的胃都要吐空了，平日里在齐物院的沉着冷静模样全都飞走，变成了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心里早后悔不该答应红鸾的撺掇一起跟来，她现在闭上眼都是秋菊冰冷的样子。
红鸾扶着可怜的竹露跟在十二娘子身后。
“娘子可看出了什么吗？”红鸾精神恢复的快些，但想起刚才看到的女尸，仍心有戚戚，脸色略黑，也没有了素日的健康活泼。
“算是吧。”十二娘子淡淡的说着。
“娘子怎么不怕？”竹露恢复了点力气，神态恹恹的问。
“为什么怕？”十二娘子笑道：“你们是没见书上写的，沙场之上，尸横遍野，没头的，缺胳膊少腿的，拦腰两段的，什么都有，还有人连肠子都勾出来了洒的遍地都是。那才可怕呢。”
竹露一听，脸色白了又白，青了又青，挣了红鸾的手，又去一旁吐了起来。
红鸾跺脚道：“娘子知道她怕这个，还吓她做甚？”
十二娘子背负着手，怜悯的看着她的两个丫鬟，哎了一声，一阵子摇头叹气。
想她当年……
算了，还是不想当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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