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纺锤之痛

童贝贝来到乔伊一房门前，心情复杂地敲门。

乔伊一很快便打开了房门，倚靠在门框上，玩味地看着童贝贝，调侃道：“怎么？你单独来见我这个投毒杀人的嫌疑人，不怕吗？”

童贝贝鼻子有些发酸，但还是尽力忍住，“我只想来告诉你，焦俊然他，他本来是打算从别墅回去之后就向警方自首的。他一直在为推李枫坠楼的事情自责愧疚，遭受良心的谴责。”

乔伊一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说：“怎么？用这话来诈我，让我承认杀人，让我愧疚？”

童贝贝没能忍住眼泪，有些哽咽地说：“我说的是真的。”

乔伊一想了想，让出门口的位置，“进来说吧，如果你敢的话。”

童贝贝迟疑了两秒钟，还是进门，关上了房门。

“我相信你不是什么危险分子，不会滥杀无辜，你只是想为李枫报仇而已。”童贝贝这话算是给自己壮胆，不过，她也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乔伊一瞬间卸下伪装一样，全身瘫软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你想不想听一个有关纺锤之痛的故事？应该说这是一个有关一群纺锤的悲哀故事。”

“纺锤？”童贝贝莫名其妙。

“是的，纺锤，”乔伊一无力地低垂眼皮，脸上是泛着酸意的笑，“说来很讽刺，提出纺锤之痛一说的人，就是叶丞羽自己。”

童贝贝拉了把椅子坐到乔伊一对面，“纺锤？织布的纺锤？”

“我是叶丞羽的老师，记得那是两年前吧，我让学生们写读后感作文，叶丞羽交上来的作文是童话故事睡美人的读后感，她是以批判的角度去评说这个故事的，作文题目就叫做‘纺锤之痛’。”乔伊一似乎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中。

童贝贝没想到她跟乔伊一的话题会涉及到她感兴趣的童话故事，而说到批判睡美人这个故事，大多数人都会认为睡美人是个根本没有什么性格的花瓶，就因为长得美就被王子的吻解救；或者睡美人非常不听话，不让她碰纺锤，她就偏要碰，是典型的不作死就不会死，自己睡死过去不算，还因为她的不听话就害得整个城堡都陷入沉睡，害得那些不自量力的想要唤醒她的王子们丧命。

“叶丞羽在作文里写道：国王就因为一个对她女儿的诅咒就下令毁掉全城的纺锤。如果我家是靠纺锤织布为生的怎么办？没有了纺锤，我们家不是没了生活来源？”乔伊一苦笑着转述叶丞羽的作文内容。

童贝贝恍然，叶丞羽的这个视角的确独特，但是仔细想想，她的想法的确有道理。

“国王这样做简直太霸道可恶了，难道就因为他的女儿遭受了诅咒，他就要剥夺整个城市靠纺锤织布的人的赖以生存的工具吗？他简直就是个霸道的昏君！”乔伊一耸耸肩，对童贝贝说，“这是叶丞羽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童贝贝默不作声，她搞不懂乔伊一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

乔伊一坐直了身子，无神的眼睛凝聚出犀利的光，突然严肃说道：“这种话从叶丞羽的作文里看到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她不知道，其实她就是现实版的睡美人公主，她的母亲叶慧丹，其实就是霸道的昏君，而我们，我们就是那些纺锤！”

“你们，你们，是，纺锤？”童贝贝对乔伊一的话似懂非懂。

乔伊一的眼眶湿润，她仰着头，努力隐忍不让眼泪流下，“是，我们，我，周佳丽，曲菲菲和江海涛，包括李枫，我们都是纺锤。被叶慧丹这个霸道昏君利用的工具，睡美人公主的玩具。只不过，控制我们这些纺锤的，不是故事里的国王的霸权，而是金钱。”

童贝贝好像明白了乔伊一的意思，“金钱？你是说，你们这些所谓的朋友，良师益友，其实都是叶慧丹用钱买来的？叶丞羽所享受到的友谊关爱，其实都是用钱买来的你们的演技？”

乔伊一干笑了两声，“没错，就是这样！我们几个，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因为贫穷，甘愿被叶慧丹的金钱碾压命运的道具！哼，周佳丽还好，因为她的家境相比较我们而言是最好的，所以她最早摆脱了这样的命运，第一年，就考大学离开。”

童贝贝不可置信地问：“这么说，曲菲菲，她之所以一直留下来跟叶丞羽一起复读，是因为她……”

“是因为她家的家境最差，父母多病，没法工作，全家人现在只能靠她出卖友谊和演技换来的叶慧丹的工资过活。曲菲菲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她才用攒下的钱开了一家美容院，想着以后辞去这份工作之后，还有美容院能够养家。”

“那，那江海涛呢？他也是……”童贝贝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觉得叶丞羽实在可怜，原来她就像是电影里的楚门一样，一直活在周围所谓朋友们的演技之中。

“江海涛家境比曲菲菲强，他只是没钱读大学而已，这孩子本来是心气很高的男生，一开始根本不愿意赚这种钱。随后，他自我安慰，说什么看叶丞羽实在可怜，勉强接受了叶慧丹的提议。身为班长的他，有一段时间还应叶慧丹的要求，让叶丞羽当了两个月的副班长。”

“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赚叶慧丹的这笔钱？你不是已经工作了吗？应该不缺钱吧？”童贝贝小心翼翼地问。

乔伊一捂住嘴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抽泣了两声，哽咽地说：“我，我可以说是担任这份工作最长久的一个，也可以说，我能走到今天，能读完初中、高中和大学，能有这么一份稳定的工作，全都是拜叶家母女所赐。”

紧接着，乔伊一讲述了她从少女时期一直到今天，十几年的另类经历。

乔伊一初中时因为一次作文大赛得了第一名，受到了资助作文大赛的公司的一等奖奖金。公司的老板娘就是叶慧丹。

叶慧丹找上了乔伊一，要她成为叶丞羽的笔友，成为能够帮助叶丞羽成长的高质量朋友。乔伊一这才得知，自己一心努力的目标，那个作文大赛，不过是有钱人的一个选拔赛而已，为有钱人家的小姐选拔合格的精神丫鬟而已。

一开始，叶慧丹还找了另外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学生来当叶丞羽的笔友，后来发现叶丞羽最喜欢的还是乔伊一，而乔伊一又因为父母离异后跟着清贫的奶奶一起生活，非常拮据，便主动提出要一个人担任三个笔友。她转换了自己的性格和性别，以两外两个身份也成为了叶丞羽的好友。

乔伊一仿佛化身成为了多重人格一般，在文字中扮演着各色不同的角色，尽量不着痕迹地讨叶丞羽的喜欢，让定期检查信件的叶慧丹满意。她生怕自己的几个身份都会被淘汰下来，失去了这么一个美差，没有钱上学。

但这份差事却让她身心俱疲，尽管如此，她还要保持学习上的名列前茅，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也是她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前提。叶慧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叶丞羽与不爱学习，学习不好的人交流，因为那样会影响到叶丞羽。

乔伊一从十四岁一直到二十九岁，15年间一直在扮演叶丞羽素未谋面的笔友，她的身份都是在遥远的城市，因为同城的话，叶丞羽会提出见面。可叶慧丹不希望女儿对笔友的依赖延伸到现实中。于是这么多年，信件都是乔伊一投进叶慧丹公司的指定信箱里，伪造的邮戳也是由叶慧丹提供的。

并且表面上，乔伊一一直非常感激叶慧丹，把叶慧丹和叶丞羽当做恩人，称没有她们就没有今天的她。没有这份工作，她不可能一路读到大学，不可能有现在这么体面的工作。

叶慧丹对乔伊一非常满意，在她的安排下，乔伊一才得以进入重点高中二中任教，并且成为叶丞羽的班主任。

如今的叶慧丹已经不再支付给乔伊一酬劳，她用来指使乔伊一为她们服务的筹码变成了她十五年以来的施恩，她只要说一句：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你。乔伊一就得乖乖继续担任叶家母女的精神仆人。

好在，叶丞羽是个单纯上进的学生，她虽然性格有些孤僻古怪，因为生长环境和教育，难免会对几个朋友颐指气使，不太讨人喜欢。但跟她接触久了，也能够知道她本质不坏。大家因为各自的原因，容忍着她的大小姐脾气，就当做是给一个高傲的老板打工了。

“其实，我对李枫，除了默默喜欢之外，也有深深的愧疚，”乔伊一隔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李枫之所以被魔女看中，说到底，是我的原因。”

童贝贝想起了周佳丽的话，她曾说叶丞羽是魔女，李枫的噩运就起源于被魔女看中。

“我一人分饰多角担当叶丞羽笔友的时候，总是喜欢以身边的人作为蓝本，因为笔记模拟出的性格口吻难免不够真实，我怕会引起叶丞羽的怀疑，毕竟她现在也这么大了，读高中，智商情商都比以前进步不少。”

童贝贝安静倾听着，此时，她已经丝毫没有对乔伊一的恐惧，乔伊一跟这个悲情故事中的每一个人都一样，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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