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墓地
午夜十二点,江烟雨穿着训练所的黑色作训服和黑色运动鞋,外加一件黑色卫衣,坐在金市郊区的坟场里,百无聊赖地望着夜空,一颗颗地数着高挂在穹庐的星星。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辽阔宽广的墓地里沓无人烟,只有疏疏落落的树叶声与虫鸣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在无数的黑夜里,我用星星画出你……”江烟雨坐在空地上,轻轻地唱起了歌。
黑暗中,有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江烟雨看到了地上的影子,立刻知道来者为何人。
她按兵不动,继续低着头唱着歌,眼角却注意着此人的动向。
这个人走到她身边,缓缓地坐了下来。
江烟雨没有搭理她,继续忘我地唱着歌。突然,这个人脱下了自己的风衣,披在她的身上。
江烟雨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朦朦胧胧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英气逼人。
“冷不冷?”霍清明温柔地问道。
“我不冷。你穿上吧。”江烟雨脱下了他的风衣,想要还给他。
“穿上,”霍清明按住她的肩膀,“别跟我犟。”
在霍清明的坚持下,江烟雨也就乖乖地坐着,身上披了两件外套的她感到了一股暖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像你这样的大胆的女孩,敢一个人晚上待在墓地里。”
“坟墓有什么好怕的?”江烟雨不解地问,“真不明白你大哥是怎么想的。这种锻炼方式未免太无聊了吧?”
霍清明挑起了眉毛:“嗬,口气真大。小心下一回他把我们放到停尸间过夜,到时看你还笑得出来。”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江烟雨有些撒娇地问道。“说好的十分钟呢?”
“害怕了?”霍清明的眼里透着笑意。
“我害怕你出事。”江烟雨娇嗔地说,但却是心里话。
“我怎么可能会出事?”霍清明自信地说,“最近的那家便利店打烊了,我又多走了500里,才找到了另一家。给你。”霍清明将手中的一瓶饮料和一盒便当递给了江烟雨。
“谢谢。”江烟雨愉快地打开便当盒,看到里面淋着番茄酱汁的意大利面条和香肠,不禁眼睛一亮,拿起叉子,大快朵颐起来。
看着江烟雨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正大口喝着水的霍清明心里顿时充满了爱意,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江烟雨的脑袋。
“好不好吃?”
“好吃。你也来一点?”江烟雨含糊不清地说。
“我不饿。你真的有那么饿吗?我看你晚餐吃得也挺多的啊。”他凑近了江烟雨问道。
“我真的饿了。”江烟雨咬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真可爱。看到江烟雨的笑靥,霍清明心里涌起了暖暖的感觉。
“清明,你大哥不会派人跟踪我们吧?”江烟雨突然忧心忡忡地问,“如果他发现你擅自离开场地,会不会追究呢?”
“不至于吧?”霍清明皱着眉头说道,“我也就离开那么二十分钟。”他随即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追究,我也认了。”
江烟雨放下食物,抓起了霍清明的手腕,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手指。
只见霍清明的手指白皙修长,关节部分却是伤痕累累。这是她第一次,为霍清明身上的伤口感到剧烈的心疼。
“清明,为什么你大哥老是针对你?”江烟雨问出了在心里盘旋多时的问题。“还记得我俩认识的第一天,你跟我说过,你和你大哥,还有其他的家庭成员,关系都挺复杂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江烟雨诚恳地看着霍清明,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语气温柔得令人心醉。
霍清明沉寂了许久,才黯然地叹了一声。他也不想隐瞒什么,便直截了当地说:“简单来说,我,我大哥,我三弟,都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霍清明言简意赅,“我和三弟同父异母,大哥和三弟是同母异父,我和大哥是异父异母。”
如同绕口令般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从霍清明的嘴里一出,江烟雨的大脑快速地运转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和你大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没错。”霍清明惨然一笑,“怎么样,够复杂吧?”
“还行。”江烟雨若有所思地说,“如此说来,霍夫人……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了?”
“没错。”霍清明平淡地说,“她是黄氏集团董事长的千金,黄董去世以后,就由她担任了董事长。她当初认识我爸时,是一个带着两岁孩子的寡妇,后来改嫁我爸以后,她的孩子就自然而然成了霍家的大少爷。”
“看来你爸爸一定很爱她,连她的孩子也一起接受了。”
“是的。”霍清明承认,“他对大哥的确视为己出,非常重视。大哥原本姓郭,后来有了后父,便改姓霍了。”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回事?”江烟雨不解地问。
霍清明的心猛地被触痛了一下。他想起了他的生母,那个温柔的,慈爱的,美丽的母亲。
“我爸爸在与黄氏千金结婚后的第二年,出轨了。”霍清明冷冷地说。“当时他驻守水县,看上了一个美丽的农家姑娘,便跟她好了。那个人是我妈。”
江烟雨沉默着。
“可我妈妈是无辜的。”霍清明澄清道,“她一直不知道她的情人已经结了婚,妻子还是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爸爸后来被调遣回金市,便与她断了联系。可这时,她已经怀了身孕。”
霍清明说到这里,表情有点僵硬,语气也有些许的激动。
“我妈妈忍受着闲言碎语和旁人的歧视,生下了我,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在我五岁那年,她终于攒够了一些钱,带着我到城里寻找我的亲生父亲。”
回想起小时候那个朦胧不清、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霍清明不禁泪水润湿了眼眶。
江烟雨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们最后找到他了吗?”
霍清明点点头:“我妈妈知道他原来一早就有了家庭以后,毅然决定不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我们又回了水县,两母子相依为命,一直到我十岁那年,我妈妈患了急性肝炎,在一个平凡的夜里,骤然去世。”霍清明哽咽道。
江烟雨听到这里,顿时感到一阵心酸。
“所以,你父亲知道消息后,就把你接回了霍家?”
霍清明忍着悲伤,点点头。
二人沉重地低头不语。
良久,一颗眼泪滴落在霍清明的手背上。这是江烟雨第一次看到霍清明流泪的样子。
“你在霍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江烟雨心疼地问。
霍清明擦了擦泪水,吸了吸气,不搭话。
“我知道,”江烟雨缓缓地说,“虽然你表面风光,衣着光鲜、不愁吃穿,但实际上,你每时每刻都在饱受折磨,对吗?”
霍清明惨然地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佩服明诚哥吗?”霍清明冷不丁来了一句。
“因为他在我心中,就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那么恶劣的环境,他还能咬牙坚持下去、坚忍到底,这种韧性,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还有秋水,她的遭遇肯定比明诚哥和我来得惨吧?可是她依然那么坚强,那么积极向上,和他们两个相比,我自愧不如。”霍清明说完,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江烟雨看着他清澈明朗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霍清明在霍旗风的魔鬼训练中总是能够坚强地忍耐着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原来,他早已习惯了。
凌晨三点,风越刮越大,江烟雨碰了一下霍清明□□着的手臂,赫然惊觉一片冰凉。
“好热啊。”她赶紧脱下最外一层的风衣,还给了霍清明。
霍清明淡然一笑,批上了风衣。
这天夜里,他们一夜未眠。
霍旗风布置的这项胆量训练,对两位来说,无疑是最无挑战性的一次训练,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最有收获的一次训练。
“怪不得你不喜欢待在家里。”江烟雨若有所悟地说,“怪不得,你喜欢旅行……对了,清明,你去过哪些地方啊?”
“其实,我去的地方都比较冷门……”霍清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俄罗斯、尼泊尔、印度、沙特阿拉伯、约旦、以色列、印度尼西亚、巴西……”霍清明如数家珍,“我喜欢大自然,主要是去山脉、湖泊和丛林。”
“你的口味真独特。”江烟雨羡慕地称赞道,“你真勇敢,一个人去了那么多地方探险……”
“这不算什么。”霍清明谦虚一笑,“只要你有心,一样做得到的。”
“给我讲讲你旅游的经历吧。”江烟雨期待地说,“我好想听你旅行的故事……”
“好啊。”霍清明笑了。“我第一次出国,是在我大学毕业以后,开始工作的第一年……那时,工作了几个月,终于有了自己挣的第一笔钱……”
漫漫长夜,他们从旅游见闻,聊到各国文化;从天文地理,聊到哲学宗教;从生活逸事,聊到童年往事……
“清明,其实,你大哥是很爱你的。”
天刚刚破晓,一道白光划破了天空。江烟雨双手抱着双腿,有些疲惫地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沉思道:
“生长在如此带有封建色彩的家庭里,你大哥有他自己的不得已,有他自己的难处和无奈。看得出来,你也很在乎他,可是你们一直都不向对方表达自己的的想法,免不了会有很多的揣测和误会。他喜欢针对你,实际上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想瓦解你对他一直以来的矛盾情感,他想把你逼到一个程度,让你彻底崩溃、彻底宣泄后,再重新建构起二人的关系。”
霍清明认真地听着。
“所以,不管你是对他恭恭敬敬,还是桀骜不训,他都不会放过对你的严格管教。他要的是一个自然、真正的你,而不是一个跟他以礼相待、刻意保持着距离的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霍清明无助地问道。
“好好地找他谈一次。告诉他,小时候的事,你已经原谅了他,不再对他存有任何的记恨。还有,告诉他,你爱他,你珍惜、重视他这位大哥。”
霍清明绝望地垂下脑袋。
“怎么了?说不出来吗?”
霍清明痛苦地摇摇头:“我没法说。虽然我心里早就原谅了他,但这些话……我真的说不出口。”
“没关系。”江烟雨轻声安慰道,“慢慢来。等有感觉的时候再说吧。”
霍清明点点头,江烟雨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你真的想给秋水介绍个眼科医生?”
“没错,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到时把地址发给明诚哥。还有,我还擅作主张,替秋水物色着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
“没错,专业的。”霍清明又恢复了平日的调皮劲儿。
“我知道了,就像海伦·凯勒那样?”
“没错。我觉得秋水能有个家庭教师在家里给她上课,总比去到学校里上课强。一对一的教学,可以让她学得更好,同时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这件事我还得跟你们仨商量商量。周末上你家?”
“没问题。你哪个周末不上我家?”江烟雨打趣道。
这次轮到霍清明忍俊不住。
“起来吧。天亮了。来接我们的车很快就到了。”江烟雨说着猛地跳了起来,长时间的坐着令双腿都麻了,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
“当心点。”霍清明赶紧扶住,“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风就是雨。”
“你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才多大呀。”
“我比你大四岁。”
“那又怎么样?”江烟雨不服气地说,“现在还不是和我做了同学!”
霍清明瞪着她:“你别嘚瑟啊,你再嘚瑟,我就把你的饮料扔了。”说完,将她手中的瓶子抢了过去。
“哎……你!”江烟雨大叫,“霍清明!你好幼稚!”
墓碑林立的墓地里,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相互追逐着,打闹着,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霍旗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霍清明和江烟雨一看到他,立马噤若寒蝉,敛容屏气,以警姿立正站好。
霍旗风瞄了一眼霍清明手中的空瓶子、空便当盒,冷冷地问:“我说过你们可以离开场地吗?”
“你也没说过不可以啊。”霍清明咕哝道。江烟雨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你居然敢顶嘴?”霍旗风扬起眉毛。
“我这哪算顶嘴,不是你自己先发问的吗?”霍清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旗风将手中的警棍朝霍清明的肩膀击打了一下:“教过你多少次了,说话前要先说‘报告长官’。”
霍清明吃痛,但却忍着:“报告长官,对不起。”
“看来,这次的训练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没有挑战性。”霍旗风嘲讽地说,“下一次,你们不会再这么轻松了。”
“霍清明。”
“在。”
“原地做两百下蛙跳,然后上车,回训练所。”
“原地?”霍清明面露难色。他们此刻站着的这条路,正是通往另一个村庄的要道。清晨时分,已有行人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经过此地。
“怎么?还怕丢人?”霍旗风扬起眉毛问道。
“是,长官。”霍清明无奈地答应,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赌气。
霍旗风站在一旁,交叉双手放在胸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把手负在身后,费力地进行着蛙跳的霍清明。不一会儿,他的动作已经引来了路人的旁观,甚至有人还拿出手机拍了下来。是非常丢面子,但霍清明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因为跳了一百多下的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江烟雨心有戚戚焉地看着霍清明,不敢吱声。
看着被他整得狼狈不已的霍清明,霍旗风心里一阵窃笑。他知道这个弟弟平时最爱面子、最照顾形象,这种惩罚,对他而言才是最有效的惩戒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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