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能跟你回去吗
又是三天过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瑾韵牵着她的枣红马,来来回回地走着,步伐沉重而凌乱,神色间满是犹豫。她没有再向追玉师买玉,这一次她要用什么理由呢?感受到主人情绪的变化,赤鸢也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少女纤细的手顺着马鬃轻轻地抚摸,赤鸢突然昂起头“吁”了一声,少女瞬间清醒。
“哎呀!这都不像我了,就要去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瑾韵径直朝街角走去,再没有一丝先前的忸怩。
偏僻的街角,简陋的玉摊,年轻的追玉师还在安静地雕琢着他的玉,打钻,掏膛,镂空,上花,抛光。瑾韵松了一口气,心情莫名地舒畅起来。
“你还在啊。”
“我说过,可能在。”
“我不是来找你追玉的,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就……就礼尚往来啊,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不该……不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瑾韵回答得结结巴巴,她把头偏向一边,觉得自己的脸颊在隐隐发烫。
“给你。”追玉师放下刻刀,把刻好的玉抛给瑾韵。瑾韵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鹅卵石状的羊脂白玉,一面刻着“原”字,一面刻着“甚”字。
“这是?”
“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叫原甚啊,呀!这不是我给你的和田玉吗?你是要把它送给我吗?”
“拿玉来换。”
少女撇了撇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她问:“这一次,你又要什么玉?”
追玉师反问:“你能拿出比这块和田籽料更好的玉吗?”
少女哑然,这块和玉籽料的羊脂白玉就是最上等的玉材了,虽然同等级的玉石她还可以拿出许多,但叫她拿出更好的玉她也没有办法了。
追玉师摇了摇头,和田籽料的羊脂白玉的确是最上等的玉石,可是比它更珍贵的玉也不是没有,而那种玉,云洲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那要怎么办,你要收回去?”少女紧攥着手心里刻着追玉师名字的白玉,戒备地盯着他,显然是不可能再交出去的。
“等你以后看到更好的玉再换给我。”
少女明显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刚到手的礼物就被立刻收了回去,虽然她也知道这其实根本就不算是一件礼物。她问:“你每天都会在这里追玉吗?”
“不一定。”
“那,你能教我追玉吗?”
“不行。”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为什么啊!你是不是怕我抢你的生意啊,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好奇而已。”
“我追玉,你买玉,本该如此,别的不需要交集。”
“可我是真心想和你学追玉的啊!”
追玉师突然笑了,那种冷淡到几乎让人无法捕捉的笑,可是少女分明知道他笑了,他的眼睛微眯,唇角勾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了别样的情绪,更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可是她不是很喜欢,那笑容多么牵强不自然,掺杂着一抹叫人无法忽视的嘲讽。
“你想学追玉,多的是人愿意教你,不必来求我。”
“你,知道我是谁了吗?”少女的俏脸泛白,稍稍退了一步,早在她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她就知道他早晚会知道了。
“你叫瑾韵,这偌大的宛丘城,谁敢姓瑾?”
“就因为我姓瑾,所以你不肯教我?”
“不是不肯,而是不敢。”
“你不敢?你不是一直对我不假辞色的吗?”
“那是在不知道你的身份之前,现在知道了,你以为我还敢吗?”
少女笑了,笑声清脆如玉珠坠盘,弯弯的眉下,明亮的眼眸如镶嵌的黑宝石一样璀璨绚丽。她说:“虽然相识不到两月,对你也说不上了解,但你绝不是那么胆小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教我,但我说了我想学,我就要学,谁也拦不住我。”少女把枣红马放到一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下来,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追玉师。
追玉师拿起刻刀,玉石,安静地雕琢起他的玉,丝毫不受影响。阳光打在晶莹剔透的玉石上,闪耀着动人的光泽,追玉师并不英俊的相貌在这抹光泽的折射下,泛着不可捉摸的灵气。他的眉头深锁,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小的一方玉上,旁若无物,他的世界里除了他,只有玉。
少女托着腮看他,心里蓦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走进他的世界去看看。她以前没看过追玉,她用的玉都是宫人为她搭配好的,但是他成功勾起了她对玉石的兴趣。长公主宫有专门设置的玉府,分工细致规模庞大,前一段日子她特意去看过,那些顶尖的追玉师无一不是灵力的持有者,他们都是在用灵力修为雕刻玉石,所以格外精美。而眼前的追玉师,只有一把刻刀,最简陋的工具,没有灵力的辅助,却也能雕刻出那么精致的玉器,他的一双手仿佛可以赋予他手下的玉以生命,以前的她总觉得玉是死物,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这么觉得了。玉是山岳精英,最伟大的追玉师除了给玉雕琢成器,更是给玉创造生命。
追玉师是不会主动和少女说话的,少女不忍心打扰他,也没有再找他说话,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琢玉,一天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少女每一天都会来看追玉师琢玉。她见识到了最基本的十大技艺,因材施艺、剜脏去绺、化瑕为瑜、废料巧用、俏色巧用、浮雕、透雕、圆雕、内雕、螺纹组合。他虽然说过不会教她,可是他也没有阻止她看他追玉,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少女的心很迷惑。
临近黄昏,追玉师收摊回家,少女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她跟踪的技术的确是很差劲,他走在前面嘲讽地想着,她不是想要探究他的秘密吗?他无所谓。能够给人探究的本来就不是秘密,而他真正的秘密深到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挖掘。
郊外的泥土路崎岖,颠簸,并不好走,少女为了不被他发现没有骑她的赤鸢,她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夕照很美,落霞,归鸟,清风,花草,可是少女没心思欣赏,她既怕把人跟丢了,又怕跟得太紧被他发现,虽然她并不知道早在跟踪的第一步就被发现了。
一栋简陋的木屋,一个静静地等着追玉师归来的女子。流苏很少违逆追玉师的话,但是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她总是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守着木屋等着他归来。
“你回来了。”
隐藏在一棵树后的少女一下子惊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子,那种倾国倾城仿佛遗世独立的气质是她生平仅见的,从小她也自诩美貌,此刻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亲眼看着追玉师牵起女子的柔荑,是那么自然,两个人在夕阳下的背影是那么相配。原来,他早就有了这么一位绝代佳人,难怪会对自己不假辞色了,少女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追玉师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少女隐藏在暗处的反应。
“怎么了?”流苏问。
“没什么,进屋吧。”他牵着流苏的手带她进屋,一如往常一样。
瑾韵一个人有些失落地走着回头路,她不曾了解过追玉师的世界,今日她贸然闯了进去,却发现那和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不应该呢?她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熙熙攘攘的街道,偏僻的街角摆着一个简陋的玉摊,年轻的追玉师埋头琢玉,不轻易开口,也没有人再来买他的玉。
璎珞声没有响起,接下来的三天里,骄傲的少女再也没有出现过。
到了第四天,当哒哒的马蹄声从街角的那头传来,追玉师攥紧刻刀和玉石的手微微一顿。少女一跃下马,脖颈上的璎珞碰撞,清脆,悠扬,空灵,悦耳。
玉音,是最自然的声音,玉,本就是最好的乐器。
“喏,给你。”
还是她的风格,直接用抛的,一块玉就准确无误地落入原甚的手里,入手的是一块被雕刻地坑坑洼洼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玉。
“这是本小姐花了三天时间雕刻的,还不错吧?”少女有少女的骄傲,可是这次问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瑾韵没有想过追玉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玉石坚硬如铁,她的刻刀尽管锋利却难以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留下痕迹的只能是她娇柔的手,然而倔强的她又不愿去请教玉府里的追玉师,坚持一个人完成。
“你果然不适合追玉。”然而追玉师的话却毫不留情。
“你……”她的手伤痕累累,可是她不愿意给他看,一直藏在背后,搅动着缰绳。他冷漠的表情让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她雕琢的玉是不好看,可是她辛辛苦苦就应该得到这样的一句评价吗?
“何必,你本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何必纡尊降贵来体验我们下等人的生活。”
追玉师的话比最锋利的刻刀还要锋利,狠狠地刺在瑾韵的心上,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你心里是这么看我的!”她的语气近乎颤抖。
“不是吗?你想要玉,自有最珍贵的玉器等你挑选,你想要学追玉,也有最顶尖的追玉师倾心教授,不必来这种地方委屈你自己。”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冰冷刺骨,少女脸色煞白。“如果我想要那些,何必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何必腆着脸请你教我!”瑾韵气愤地丢下一句话,拔腿就跑,赤鸢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仰起脑袋发出一声声嘶鸣,她竟然连最心爱的枣红马也不要了。
原甚追上去,拽紧她的手臂,动作粗鲁。他问:“你的枣红马呢?不要了吗?”
少女回头,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她的手臂都被他的力道拽疼了。“要你管这么多!到时候自然有人把赤鸢送回去,你快放开我的手!”
追玉师直直地盯着她不说话,拽着她手臂的力道也缓缓放轻,少女不服气地迎上他的目光,他到底想要干嘛?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追玉师突然牵起她的手,果然,伤痕累累,原本美丽的手变丑了许多。他问:“追过玉就应该知道追玉的辛苦,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学?”
“我,我不知道……”瑾韵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俏丽的脸颊泛起微微的红晕,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心脏也在扑通扑通地狂跳,她害怕被他听见。这是第一次有个男人牵起她的手,也是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却很粗糙,不像一般的追玉师那样莹白如玉,瑾韵竟忘记了挣脱。
多年以后,当少女回想起这一幕,心还是会忍不住剧烈地跳动,也许从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开始,他们的命轨就注定纠缠,不然,被伤了心的她,说跑也就真的跑了。
“你想要学就学好了,如果你吃不下这份苦,中途退出我也无话可说。”
瑾韵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眸光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那么欣喜的情绪毫不掩饰。她急急地道:“不会的!我绝对不会半途而废的!”
原甚无视她的决心,放开她的手,走向玉摊,继续雕琢他的玉。
少女有些失神地看着刚刚被他牵起的手,像是一场幻觉一样不真实,可是手心的余温和脸颊的微烫却提醒她那的的确确发生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慌慌忙忙跟了上去。
“其实,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
“为什么你要自己挑选客人,有人来买你的玉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你追玉都不动用灵力,那样不是会方便很多吗?”
“为什么你要待在偏僻的街角,以你的手艺应该很有前途的吧?”
“为什么……”
原甚蓦地一抬头,冷冷的眼神成功地让少女口中的为什么收了回去。
“跟你无关的事不许再问。”
“你干嘛这么不情愿啊!问你几个问题怎么了,为什么你总是要摆出一副臭脸,像别人欠你似的。”
“不是每个人因为你姓瑾就会奉承你。”
“我姓瑾又得罪你了吗?我从来没有认为我姓瑾就应该高高在上,你这样说话太不公平了。”
原甚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少女蹙眉,又是这种勉强的不自然的笑,让她心里不舒服。“喂,你不要这么笑好不好?”
“看不惯,你可以走。”
“你让我走,我就偏不走!”瑾韵就坐在他的对面,堵着气瞪他,不再说话。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那个等他回家的美丽的女子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可是她终究问不出口,也许是出于少女的羞涩与矜持,也许她还不清楚自己该用什么立场发问,还也许她预料不到他可能会有的回答也预料不到她听到他的回答后的反应。
没有一个人再来光顾他的玉摊。追玉师一点也不在意,他似乎又沉浸在了玉的世界里。
太阳逐渐西沉,追玉师起身,收拾玉摊。
“你要回去了吗?”
“你有你要回的地方,我也有我要回的地方。”
“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吗?”有点不经过大脑,但少女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等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俏丽的脸颊早已经火辣辣地发烫。
原甚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说:“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少女的声音微涩,她知道他的不方便指的是什么,那栋简陋的木屋已经住了一位佳人,那才是他的世界,但她还是明知故问,她告诉自己,她是堂堂瑾氏的大小姐,她有权利任性。
“天色将晚,孤男寡女。”
“喂,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你追玉的作坊而已,没有别的想法,你也不许有!”
“追玉的作坊长公主宫应有尽有,而且比我的陋室精致十倍百倍。”
“我向你学追玉,当然就要看你的,我不管,我说了要去就是要去!”瑾韵说得理直气壮,用少女特有的骄横掩盖了心里的忐忑。
追玉师背起盛玉的木箱,直接越过她。只是,一贯冷漠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他的脚步比平常快了许多。
少女牵着枣红马,急急忙忙地跟上去。虽然她知道回宫晚了一定会惊动一向教导她严厉的母亲,虽然她不知道见了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该怎么应对,但她暂时不想理会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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