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三誓
云泽好久都没回答，她要是不愿意他又会怎样？面前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让他莫名的想要疼惜，眉心深锁他想伸手抚平，可是不能。
天后芷筠伤了狐帝，转头看向天帝，见天帝严肃地看着下方的常青，以她对天帝万年间的了解，一向好心性天帝濒临爆发的边缘，只是情绪因万万年间的历练隐藏的极深。
凝梦目光扫了一下众人，抬头望向父神母后，父神即将羞恼，母后震怒，事已至此，恐怕这婚今日是不能善了了，柳若扶风身姿跪倒在地，“父神、母后，儿臣请求，待夫君与姐姐处理完私事后，延时举行婚礼。”
“不可能，本后的女儿怎能忍受羞辱，婚礼继续举行！”天后对常青此时不是一般的恨，自己比不过一个青璃，自己的女儿怎能为他人妥协，“来人，将此女关进镇神塔，等我儿完婚后再行审问。”
天帝见芷筠要将常青困在镇神塔，不赞同摇了摇。镇神，镇神，入塔后一切神力在塔内皆不起作用，塔内关押凶兽，更有地狱之火焚烧，没有神力护体，即为上神仅凭不死之躯也要饱尝烈火焚烧之痛，凶兽嗜血，闻见肉味更是疯狂，能将肉身撕的粉碎。
“芷筠……”天帝轻声阻挡，十分不忍。
天后芷筠的手在广袖下轻轻搭在天帝的手臂上，面色难看。
晨启想到这万年来他不曾爱过芷筠半分，唯有愧疚之情相对，常青的出现让他始了莫及，他明白对于芷筠来来说也是一种耻辱，此时，刚刚相认的女儿又大闹凝梦的婚礼，他对她又多了一份内疚。六界众生眼睛都观望的婚礼也不能因常青一人而有始无终，也罢，等完婚，他亲自接她出来，复原她的受损真身。
手持镇魂塔的神将从众仙里走出来，向常青半弯身躯，行了与见凝梦的一样的礼节。
前日，这位拥有绝色容颜的女子出现在擎天殿时，他也在，前前后后的事情发生已经是天女长公主无疑，又有上神之实，以她接连惹是生非的性子来猜测，他日若这女子出塔自己还不定是什么后果呢。
“恭请上神入塔。”神将声音洪亮，手持镇魂塔，职责所在，神情严谨。
“不入又如何？”常青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被禁足深锁。无界如偌大牢笼封锁她万余年，不得自由，现下她更不可能自愿被囚禁，抬眼狠厉的看向王座上的天后。
不是她不懂得为人处世，不懂得妥协，只是她不曾经历，不曾有人教导，她才歪七扭八的长成如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天兵何在，送她入塔，违令者剥夺仙笈。”天后冷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母后……”凌远出现在常青身边，“姐姐她定有苦衷，还请母后从轻发落。
“凌远，她今日之举便不配当你们的姐姐。”见常青执拗不悔，天后大怒：“她若违抗拿了缚神绫捆了压进入。”随后她从袖袍中取出白色绸缎般的流云带，手掌张开缚神绫便飞凌远手中。
凌远脸色变了变，第一次在众神面前违逆母后，他将常青挡在身后，缚神绫在空中翻卷不敢随意实战法力。与此同时，天兵天将见状里三层外三层把常青和他包围，将他们与云泽和凝梦隔离开来。
云泽有些忧心的看着常青，这女子执拗，不肯服输的个性，敢藐视天宫的做法，实在让人揪心。
凝梦却为幺弟担忧，小弟看着多情，其实是最无情之人，能为了常青违逆母后以是非比寻常。
常青涉世未出，如此阵仗比前日的七星阵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倒也不怕，自凌远身后走出来，与生俱来的威严瞬间剧增：“谁敢上前！”
天兵被上神威仪碾压的抬不起，可天后圣谕不能违背，各个手持长戟整齐划一的直指他们。
常青面向凌远说道：“今日相护常青铭记于心。”然后用神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包围圈，之后她愤恨看了天后天帝一眼，复又看了云泽一眼，决然的闭上双眼，周身金光护体，眉间赤红色梨花状的神迹突显，双臂伸展手心向上，手指做兰花状，一缕缕神力如五彩霞光自指尖散出。
霞光所到之处天兵被光晕如蚕茧般包裹，场面瑰丽，随后五彩霞光消散，哪里还有天兵的身影，他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天宇中，缚神绫还未展示神威就飘落在青玉石地面上。
“孽子，你竟敢堕落为魔，残杀天兵？”天帝见这场面，真正正正的大怒了，常青刚刚释放出来的神力魔性巨，诛杀天兵丝毫未见仁慈之心，眉间梨花瓣形朱砂印记更是铁证。魔为天地所不容，与天宫致死相对。
常青睁眼抬头看向天帝，“神又如何？魔又如何？天帝一声孽子我更是担当不起。”擎天殿相认只是他一厢情愿，她未直一言。他虽为父神，却不曾养育，不曾教化，现时在她最无助之时怒斥与她，她亦不会在众神仙面留一点情面给他。
不思悔改，罪无可恕，天帝万年不曾变化的脸，此时色彩纷呈，最多的是震怒，“你拥有朕的血脉，遗传我半神之力，难道你不知血浓于水？本帝管教你的资格还是有的。念你初犯，去诛仙台消去仙力，重塑金樽。”诛仙，顾名思义--诛杀仙妖魔君，上神入台，只能消去一身神力，受逐仙蚀骨之罪，重塑神尊。
百山仙君从人群中急奔走出来，苍老的身躯踉跄地跪在大殿中央，高喊道：“天帝开恩哪，青璃上神陨灭前托小仙照顾常青上神，若她入了诛仙台，小仙无言面对上神遗命啊。”他在赌天帝对青璃上神的感情，若堵对了常青今日之举或许天帝不会重责与她。
半晌，高位上的天帝没有说话，眼中忽明忽暗。天后冷笑的说道：“即便是青璃在此，也不应该毁她人姻缘。再者，常青眼看着堕入魔道不上诛仙台，难道你是想让她成为魔神与我天界为敌吗？你胆子到不小。”
这一句话将天帝刚刚流露出的仁慈泯灭的一点都不剩，他冰凉的说道：“常青，今日上了诛仙台重塑金身后，还望你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说罢一道金光从他手中散出直奔常青。
谁知百山仙君突然移动身体挡在她面前，堪堪受了那道神力。常青眼见着百山仙君飞出去跌落的身体，双手去接却接了个空，花容失色的跑到他身边跪下，发现百山爷爷面色苍白透明，满脸惊慌的喊道：“爷爷……爷爷……”声音里已经带有哭意，母神陨灭时的脸色便是如此。
百山仙君艰难的张开嘴想说话，嘴角却流出一口血迹。
“爷爷，你别说话，常青这就为你疗伤。”说罢，连结界都未布，就用本尊灵元及神力修复百山仙君重创的仙体。
百山仙君轻微的摇头，无力的手伸在半空中，“丫头，来不……及了，爷爷，要……走了，云……泽他……”他越说嘴里的血流的越多。
“爷爷，你别说了。”神力送进他的体内如同陷进了棉絮里，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若是往常也许天帝这一道神力，还不足以致命，可堪堪是他全无法力护体如同凡人的时候。
常青流着泪去抹百山仙君嘴角的血迹，可怎么也抹不干净。
天帝本意是想常青绝不可能自愿上诛仙台，暂时削弱她的神力，自有天兵天将将她压上诛仙台。可没想到这小仙自己为她挡下一击，以没有仙力的身体迎接天神之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百山仙君衰弱地躺在常青的怀里，愁苦的说道：“云……泽……他……他也是……迫不…得……已……他……他……”话还没有说完，他近乎透明的身体慢慢的在消散变成灰烬，最后消失在天地间。
“啊——”常青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殿宇。
百山仙君对常青来说是比母神青璃还要亲近的人，她从出生就爷爷就呵护着他，年幼时在无界遇到危险都是爷爷第一时间出来解救她，她初生所有的知识都是由他所受，她沉睡的数千年中更是爷爷不离不弃的照顾她，她从未想过爷爷会是因为她羽化，灰飞烟灭。
她在睁眼，愤恨的扫过满殿惊愕的神仙，抬手一挥，滔天的法力及神压击向大殿高台上的仙鹤鼎炉，瞬间将那青铜仙鹤击的粉碎。
仙鹤香鼎在帝座旁边，挨着天后的一边，神力击中的余力将天后冕服的披风掀飞。天后震怒不已，站起来重击仙台厉声斥责“大胆，竟敢藐视天威，战神幻枫……”
“云泽请允，念常青上神堕魔不深，还请望天帝重新发落。”云泽也没想到一场婚礼会演变成现在这样，赶在天后发话前替常青求情。他虽是青丘一方帝君，此时即将成为天帝之女婿，辈分上低了天帝一层，又有事相求，态度难道一见恭谨。
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不能让这女子上诛仙台，绝不能！
“狐帝，这是朕的家务事。诛仙台受神鞭天雷之刑以对她法外开恩了。”天帝也很震惊常青的犯上之举，震惊之余更多的失望。他以帝君相称云泽，言下之意是：你还不是我女婿，还没有成为自己人，我处罚自己的女儿他人管不着，也不会买谁的情面。
常青听百山爷爷讲过诛仙台，那是仙君们都惧怕的地方，相见没几天的父神要消去她的神力，千疮百孔的肉体凡胎，又要万年或者更久的漫长未知的时间去修炼。
怒极反笑，绝丽容颜朱砂深红，常青越过云泽，在凝梦，凌远及满殿神仙的目光中踏上高台，一步步走向天帝，途中扫了一眼天后，眼神极其轻蔑。
行至天帝席前站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漠的看着，又转身向大殿面对众神，右手起誓：“天地祖神为鉴，我——无界常青，自愿遗弃父神传承。”同样以祖神名义起誓，云泽方才是清韵典雅，她却是决然不悔。
九重天上一声怪声响起，常青身体里的半神之力抽丝剥茧，前日震惊满殿神佛的金光自她头顶上升直达天穹，完全消失。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楚。
此时，她还不曾体会到天神半力带来的位尊荣耀，却要受神力离体之痛，真正降级为少神。
凌远抽气一声，凝梦满面惊愕，双生子凌竡和凌晗拧着眉心，帝座上的天后面色稍晴。天帝紧抿着嘴巴，即便是贵为天神无法阻挡上神起誓，她这是要奉还他的传承。满殿众神皆惊的不知所以。
“母神青璃为鉴，我——无界常青，自愿割血断脉，奉还天帝血脉。”第二声决然的誓言，常青微抬左臂，右手下落，光影闪过，左腕一条红色齐整见骨的伤口中鲜血喷薄而出，由下自上冲向空中，形成无数血滴凝聚在空中闪耀着光芒，如繁星璀璨。
宣承殿一片哗然，这女子当真敢做大不为之事，放弃众神仰望的半神之力，又连天女尊位她都当之敝履扔去，不屑一顾，割血断脉，从此在与天帝没有半丝半缕的关系。
血滴闪耀片刻后消失在天宇中，常青撤掉身上的一截流云带单手包住伤口，眸光直视台阶下身着大红喜服的云泽，凝望许久，柔声细语的问：“云泽，你还要娶她吗？”
云泽满眼的疼惜，这女子骄傲，深入骨髓的骄傲，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泯灭的，就算是天神天帝也不行。可他不知道有何理由来阻止这场婚礼继续进行，只能沉默并凝重的看着常青，她的乌发被天穹一股怪力拉散，散落四处，一把梨花造型的木簪跌落在脚下，花青流云群下的身体，在抽去神力，流净半血后显得异常单薄而娇弱。
没有得到云泽的答复，常青盯着他重新起誓，一字一字的说出：“天地为鉴，我——无界常青，自愿跳下弑神崖，堕入六道轮回，受万年忘川水洗涤净化，还青丘狐帝云泽无界昔日之情。”
这一誓，惊得众仙鸦雀无声。据天界史书记载神仙跳下弑神崖，仙体粉碎，灵魄堕入轮回前先要将下九层炼狱各种刑罚尝遍，到底是什么样的刑罚天宫万万年至今还未有经历过。且六道轮回，每一轮回百年，百遍忘川水洗涤，怕是连最初的记忆也没有了。
什么样的情让她如此被迫的忘记，怕是情深至此，记忆也成一种痛苦。
说完，常青清冷的收回视线，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台阶，越过云泽，再未看他一眼走向宣承殿外，失去一半神力的她此时拖着瘦弱的身躯，一路走向八重天外的弑神崖。自她身体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让想要上前阻挡的凌远堪堪定在原地，其他众仙更是无人敢阻拦。
其实在前日，她还不知道弑神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两日在琉璃殿母神的书房里翻看书籍时，无意中看到天宫有这么一处地方，若有神君犯了大错最严重的惩罚是便是被推下弑神崖，最重的不是历经轮回成为凡胎，而是下九层炼狱的生不如死。
当时她觉得这惩罚是过重了点，没想到她自己甘愿跳下去，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能忘记一个人的方法。
一路走过巍峨的宫殿，星带铺就的地面，万年无界日子在她脑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云泽，亦云，朱雀，麋鹿，虎娃，绿烟，百山爷爷……她其实可以回无界的，可以回到最初生长的地方，但是她不能。
爷爷因她而死，云泽另娶她人，千年深情，变成心痛，呼吸时记忆都会是种疼痛。堕入魔道，疯魔了又如何，那都无关紧要。可她无法想象未来的漫长万万年的岁月里记着一个人，一个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人？只要看到亦云就会想到他，只要在无界的木屋，不，无界任何角落都会想到他，记着一个人日子照样过，记得想忘而不能忘的人心智受尽折磨日子如何度过？
他们的孩子有朱雀守护，她很放心，了无牵挂的走向寒风凛冽的弑神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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