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婚礼
天神长女与青丘新帝大婚之日，四海同庆，八荒同乐。天宫八重天穹流光炫目，祥云团绕，仙女飞升空中脚踏红莲般的云朵，遍洒红花，漫天花瓣飞落而下。
平日里威严矗立的殿宇披挂锦霞，月台上百花争艳，怒燃盛放。今日四海八荒凡是位列下君以上仙列的神仙们群聚宣承殿内，位列仙官以下的均在大殿外围入座。
八重天的地面，今日云雾散去，自天际一路星带铺路直达殿中高台前。吉时将至，天帝与天后新装华贵致美，面容微笑的出现在高位上的帝座，其他八位上神今日与众仙不分高低贵贱皆入殿中宴席。
正阳当头，百鸟齐鸣，众神仙探头殿外看，星带上二十四只凤凰引路，三十六位仙童手持乐器弹奏，四十九位仙女手拿花篮边走边撒，青丘狐帝骑玄黑神龙，身着大红长袍，乌发高束，头戴金冠，手掕红带牵引着凤辇，辇上红纱重重，隐约可见端坐其中身穿霞帔，头戴珠帘凤冠的天女。
队伍行至宣承殿外玉阶前，黑龙匍匐，青丘狐帝一跃而下，尔竹绿竹搀扶天女长公主下辇，二人一同缓步走进大殿。
新人入殿，万众瞩目。
但常青这一桌子却是个例外，凌远手持玉盏，独自饮酒，时不时的观望常青一眼，那目光中带着一丝遗憾。常青自个挨着百山仙君坐着，神色焦虑，心想着要不要等明日先回无界，让百山爷爷先休息一段时间。而百山仙君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可此时桌上坐着三位了不得的人物，生生的将那些话憋在心里，他脸色灰暗垂头不语。
两位双胞胎的天子听见其他人说这场婚礼是万万年来天宫最盛大的婚礼，均自豪的瞅着高位上喜气洋洋的天后。亦云更是没有见过如此奢华而致美的婚礼，爬上朱雀的头顶翘着头望向大殿正门，一脸兴奋。
等司仪仙官宣读完天帝诏告四海八荒的诏书与贺词，殿中所有神仙禁声，只待狐帝与天女举行大礼。
青丘狐帝一身正红喜服与同样身着喜服的天女凝梦正步沿着星带尊着礼仪自殿外走进大殿。
常青本是随意的扫了新人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便以震住，静静的看着一双新人走向殿中花团锦簇的高台前也有什么反应。
百山仙君轻轻拉住她的衣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叫了声：“丫头！”
常青眨了眨眼，才流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那红衣男子的背影，曾几何时，这背影是她念念不忘的眷恋，曾几何时，这宽阔的脊背背着她走过无界的万水千山，她怎么可能认错？
“云泽！”常青挣脱百山仙君的手突然站立起来，无视满殿神仙投来异样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殿前气宇轩昂的男子。
殿中寂静，她叫的声音虽不大，可众人听的清清楚楚，云泽亦然。
他右手牵着凤冠霞帔下的凝梦转头看向常青这边，微微一笑，又面向高位上的天帝天后，神情宁静按礼执手起誓：“天地祖神为鉴，青丘狐帝求娶天女长公主，愿天宫妖界同好，四海八荒平定。”话音铿锵有力，说完牵着凝梦一同弯身向天地行礼。
“天帝天后为鉴，青丘狐帝求娶天女长公主，愿结永世之好，终生相伴，传承延绵，福泽……”云泽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一女子，被她眼中不可置信的神情震的说不下去了。
常青想抬手去摸云泽的脸，又放下，好似幻觉，又怕真的发生，云泽，云泽，云泽……你怎能……
怎能如此待我。
大婚起誓突然中断，满殿神仙开始猜测这位新任的公主怎么总喜欢乱来，擅闯擎天殿也就罢了，今日又来搅乱天女与狐帝大婚典礼，真是半点礼仪教导也没有，难为了天帝天后乃天宫的礼仪典范。已经有几位爱八卦的仙君开始窃窃私语。
“青儿，要恭贺你妹妹大喜，也要等行完礼后好好祝贺，吉时已到，你先退下。”高台上天帝赶在天后前发话，语气虽和善，也不免轻拢眉心。
常青这时什么都听不进去，耳边只回响着云泽方才那两句誓言，那年绽放的梨花树下，他也曾说过：天地为鉴我青丘云泽愿娶无界常青，永生相守，永世相伴，至死不休。
她从未想到再见面会是如此情形，无界百余年中的朝夕相对，他与她情深似海，她为他怀上麟儿，他为了她和孩子四处奔波好像还是昨日的事情，五百年沉寂在湖底的思念与牵挂仍历历在目，现下的情况更像是在梦里。
自从擎天殿知道她的父神是这天地间最尊贵之人，就像沉进了梦魇里不能自拔。现在她面前曾经守护她的男子虽对她微笑，眼中却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情深重重,他好像置身在雾霭中，摸不到，触不到。
她眼中泪水噙满，却不曾落下，倔强执拗的性格一如当初。
云泽，我原以为你不能回来定然是因身负重伤或者有更重要的事，可没想到在见面你却另娶她人。世间最美好的笑容依旧，可眼中在没我的身影，云泽，你怎能如此待我，怎能？
云泽与她四目相对，她看他的眼神悲哀凄凉。宽袍衣袖下的手被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了下，他才面色为难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未曾谋面的妻姐，今日本帝大婚，我与夫人同谢上神赏光，待礼成时，第一个向上神敬酒谢礼可好？”
“你……”常青本想问他为什么会娶凝梦，可听完这句话后面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他说与夫人谢我赏光，为什么？为什么？他眼中的漠然，仿佛与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黑曜石的瞳孔不再深情，不再宠溺，百年爱恋不知踪迹。
常青不甘心，颤颤的问道：“云泽，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时，天后芷筠在帝位上咳嗽了一声，云泽用余光察觉到殿内神仙似有躁动，凝视着常青用清远淡然的嗓音说道：“上神，我与你今日第一次见面。”
常青凄苦的笑了一下，将眼中的氤氲散去。云泽不想要她了，何苦找来拙略的借口，第一次见面，他是一只受伤的小狐狸，怎么会是现在。“云泽，你可认得亦云？”
云泽点头，亦云，那只可爱的十三尾雪狐，前些时日曾与烷磬剑相赠，此时她为什么提起小家伙？
“他是我和你的儿子，十年前出生你我盟誓的那棵梨花树下，出生时因为像极了我初见你时的样子，为他取名——亦云。”常青一字一句的说出来，不管他认不认得她，她有责任告诉他，他有个儿子，可爱的儿子。
一直安静的凝梦听到这句话惊叹的吸了口气，白璧无瑕的手撩开凤冠上的珠帘，忧虑的说道：“姐姐，今日凝梦大婚，姐姐么开玩笑。”
云泽蹙眉，转头看了珠帘下柔弱可人的凝梦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后面对常青冷淡的说道：“上神说笑了，本帝从未有过什么儿子，就算也不可能是十年前出生，本帝七八百年都居住在青丘。“随后咳嗽了声，没在说任何话，他觉得自己还是给这位上神留点面子的好。
殿中大小神仙这时都笑着摇头，这位新公主，可真是……无厘头又胆大，谁都知道六界中以青丘狐帝的容貌思慕他的人海了去了，从天女长公主凝梦，到妖女魔君，排队都能饶着八重天转几圈。听一些爱八卦的仙官说起，前百年青丘还有女妖君声称怀了狐帝的孩子，要狐帝纳她为妾，闹得是狐界众妖皆知。
青丘妖族风气开放，双修又能急速提升灵力仙法，若有个小崽子也是寻常事，可众所周知狐族新帝洁身自好，又天生神力，不喜与妖随意双修，后来这位女妖君的话被证实为假，自此后消失在妖界，八卦偶尔也会传上天宫，如今这位上神还真是效仿当年戏码。
若平时，此事也算小事一桩，可这新公主不禁无礼还胆大，敢在天帝天后面前来与自己妹妹抢婚，还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亦云和朱雀见方才还趋炎附势的众仙此时面带嘲笑看着常青，两人均是有些恼怒。小狐狸再懵懂不知，此时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从朱雀头顶上跳下来，第一次端端正正，四只爪子一步一步的走到常青身边站定，头高高抬起望向云泽。朱雀却是盯着大殿上天后和天帝，有了前车之鉴，怕那两人又对亦云做什么，瞬间移动到他身后。
常青不想看见云泽眼中淡漠，低下头难过的对亦云轻声说：“他是你父神。”语气平稳，谁都没发现她广袖中的手紧握，指尖□□掌心，鲜血淋淋，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亦云，我们去不了青丘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以后……有朱雀在，有没有父神都是一样的。”
说完她再次抬头，眼中已是决绝，声音平稳无波的说，“云泽，我常青不怪你迎娶天女，亦不会怨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也不会怨你怪你与我儿相见不识，我只怨你遗忘了当初无界百年时光，背弃誓言。”百年间相恋相守如今仿佛成了笑话。
常青直视云泽魅惑心神的凤眼，云泽自她说出常青二字神情一瞬间恍惚，心如绞痛的感觉又出现，用尽神力压制下那股怪异的感觉与她对视。
她说他遗忘了百年时光，到底是什么时光？直觉让他相信这女子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但自己怎么会遗忘？不可能，千年来的日日夜夜，他都能想的起来自己在做什么。
亦云这才真的确认身着红袍，头戴金冠，脚踏云靴的狐帝是自己的父神，他用手顺过自己的毛，送过烷磬剑，如今正在大殿上迎娶喝过酒的美丽姐姐。自己还说过，为什么你才大婚？早个千把万年的就是我爷爷了。
亦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你的父神名叫云泽。”他娘说的话他时常在心里默念一遍，早已滚瓜烂熟。他终于见到父神了，可现在他却要娶别人，不要娘，不要他了。“啊——”一声狐叫从亦云嘴里发出，在空灵的殿宇中不断的回响，在座的众神仙听那一声声悲鸣成渐渐变成魔音，传到殿外仙力稍弱的星官仙官不一会倒地一片。
亦云住声后狠狠的瞪了云泽一眼跑出大殿。
朱雀看了看常青又看向外面，思量再三还是追了出去。主人有神力护体，除了天帝没谁能伤的了她，天帝又是她的父神，这里没人能伤害得了她，且此时她最放心不下的定是亦云。
高坐在上位的天帝天后，眉头紧蹙，天帝暗用神法祛那声魔音，此时她大概明白常青和云泽的关系了，可事已至此,诏书以下，四海八荒的千万生灵都在瞩目着这场婚礼，唯有委屈了她一人了。天帝无奈的再一次对常青说道：“青儿，有什么事你私下可与朕说，朕替你做主。但是今日是非常寻常，天界妖界修好之日，你先落座别耽搁了良辰吉时。”
凤冠霞帔下的凝梦，青葱般的手指紧握，前日在擎天殿才与面前的女子相认，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现在，姐姐要和自己争抢夫婿，先不说谁的过错，这场位极尊贵天家之女上演的戏码，足以让四海八荒的众生贻笑大方，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甜点。父神母神的威仪，天家的脸面将不复存在。
凝梦容颜沉静中带羞愧，全然没了进殿时喜气，她轻移莲步几步挡在常青与云泽中间，柔声细语：“姐姐，凝梦不知夫君与姐姐有何过往，但请姐姐看在父神母后的面子，还请姐姐私下里解决，可以吗？”
常青看都没看她一直盯着云泽，片刻冷淡至极的回应道：“你既承认我是你的姐姐，那你说说方才司礼官宣读的天帝诏书当初是怎么写的？”
“青丘新任狐帝——云泽上神，人品可嘉，福泽一方，万物苍生感念，朕愿以长女赐尔为妻，神妖修好，造化天地，准其于三月后十五日宣承殿大婚，婚后可居青丘。”凝梦慢慢念出天帝诏书，这诏书是她向父神求来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她自从第一次见到云泽她就深深的迷恋上他了，她费尽神力把他从镇神塔下救出来后带他回去青丘疗伤，五百年中每年都要去青丘小住一月，与他琴瑟合鸣，引为知己。所谓金石为开终见月明，他终于愿意娶她了。
常青等她念完方才转头看向凝梦，嘴角微挑，淡笑道：“很好，方才你尊我为姐姐，那么请问天帝长女是谁？”常青比凝梦大不了多少，可以说是同年出生，月份仔细算来比她大上半载，擎天殿的天帝认女之事，三日内已经传遍整个九重天，前来祝贺的妖灵仙神也以知晓她乃天帝真真正正的长女。
面前的女子是她还未曾相认的妹妹，温婉闲雅，语气和善，态度可表，却是要来与她争抢云泽。常青冷笑，心中千回百转，面上染上决绝与执拗，她不要继母神后尘，不愿他的孩子与她一样失去父神教诲，不愿想着一个人生活万年万万年求而不得，她要不起的，定然也不想让别给人。常青一瞬间周身戾气横生，金光暴涨神威散发压的凝梦微微弯腰。
上位天后怎见得爱女在大喜之日受辱，早就怒气燃烧，因念的天帝方才有维护之意没有发作，此时她也顾不得了，厉声喝道“放肆。”站起身明黄色广袖随着手臂一甩，一股神力奔向常青，虽不足致命，可威力十足。
炙热的凤形神力铺天盖地朝常青袭来，承受的人却不是她。云泽瞬间移影挡在常青面前以肉身承受了天后芷筠的神力。
常青猛然回头，云泽背影挺直，红衣锦带将他的背影衬托的异常高大，厚实的背，宽阔的肩膀曾是她的天地，他垂下的双手曾经拂过她的秀发，手臂上的一处伤痕更是为自己所伤。
此时，他以血肉之躯为自己承受一击，常青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叫了句：“云泽？”
云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为她挡住这一击，在天后出手前，他看着常青的脸脑海里总有个身影，那女子一脸冷然的看着他，转身离去进入一间茅屋里，他心里的难过与沮丧是从未有过的。那身影如同面前的女子，青衫长发，绝世芳华。只是脑海中的那张脸怎么也看不清。
片刻，云泽依旧背对着常青清冷的说道：“天后，今日本帝大婚，并不愿有人血染宣承殿，这在我狐界视为不吉，还请天后收回神力。”他看着那叱诧在半空中的凤形神力消散才转身，神情淡然，正视常青，“云泽感恩常青上神一番情谊，可今日是我与天女大婚，还望上神祝福与我夫妻。”
常青眼中有诧异，悲伤，寂寥，种种情绪在一闭眼之后消失，在睁开眼时，满眼阴霾的望着云泽，“我要是不愿意呢？”既然云泽已经无意与她，她不是没有成人之美，可今后她如何面对亦云，如何让亦云在六界立足，父神不认如同弃子，非神非妖游离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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