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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顾无相识 其一


矣凝再一次被若疾云从半空丢了下去,只是这一回她没有绊在酥岩山满绿的枝桠间,而是挂在了蓬莱神山的一片梅林之中。

        矣凝郁闷的长吁了一口气,翠色的面纱扬扬落落,抚的脸颊有些痒。这个若疾,真是不好伺候,启程便扭了方向,害自己和六哥走散也就算了,半路还突变风格,染了黑色化为乌云疾驰奔走,紧赶慢赶也要四天的路程硬生生被他提前了半日不说,还一路电闪雷鸣刺了自己好多次,好不容易挨近目的地却甩下自己一溜烟跑了,怎么唤都不再出现。

        抬眼望着刚露熹微的天色,矣凝又叹了口气,随即一翻身,借力踩着花枝攀上了树尖。

        都说蓬莱是三神山中景致最为华美的,尤其享负盛誉的三颜花洲四季常开,有道是,十里樱花十里桃,二十里玉兰赤艳夭夭。可是这梅花……矣凝还真未听说在蓬莱山上有盛放的。

        举目远眺,几丈之外便能看见红白相间的玉兰花林,随后便是更漫无边际的红粉花海。遥望之下,因为太远勉强能辨出一片几欲化成点的殿堂,想必那里就是这次集议的地点,蓬莱的主殿,玉丞群宫。

        矣凝又向反方向望了望,旋即一个跟头,踏着枝桠落到了地面。一抹薄紫洋洋洒洒轻盈而下,荡起满地落梅,一个绝美的景,被蓬莱悄无声息的容纳。

        拍了拍裙角,理了理乱发,抚下七八片埋在青丝中的红梅,矣凝往梅林更深处走去。如果刚才没有看错的话,林子中央有一座小屋,许能寻得一缕人烟,削去自己在花海中迷失的可能性。

        不过三刻的功夫,矣凝便寻到了那座“小屋”。远看的确不大,来了近处,却发现这小屋占着不少的地盘。梅林环绕,屋前却留出一片清静,落梅一叶未侵,不只是术法,还是有人清理。三阶青石台阶后一行雕栏玄廊,连接上朱色的大门,门上悬着一面楠木镂纹牌匾,匾上落着三个字——“霜华轩”。大门开着半扇,一眼可以看见门内宽大的露天院子,院内有一汪清池,池上是一座白玉拱桥,池内嶙峋的白石铺承,似是无鱼,只几朵睡莲盛放。池后一排青砖玉瓦将院落分隔,三棵开到血红的梅不规则的点缀绽放,后院里该是主宅,宅门紧闭,不知有无人居。

        毕竟是神山院落,矣凝实在不大好肆意探查,只得在大门外踱步,希望能逮到个把活物。

        等着等着,又过了三刻,日头早已攀上半空,灼灼的燃烧。矣凝索性寻了棵视野良好的梅树,斜倚着坐下,心里盘算着再等上半个时辰,若是还没有人出现,便进去一探究竟。思绪飘然间,一抹寒意袭上矣凝的额鬓,下意识伸手一触,却是化成了点点的水渍。狐疑着,矣凝扬起头,只见漫天的碎琼乱玉飘然而下,点缀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盛夏。

        愣了半晌,矣凝才醒转过来,遂又是一番上树落地,确定了这忽然飘下的飞雪,不是什么人施的障眼法后,才安心的赏起景来。这上古的神山也真是奇怪,丰沛的灵气哺育着游走在四季轮回外长盛得花海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无视自然相克,烈日之下竟飞起如此大的雪来,还单单只落在这一片梅林之间。

        不过红梅配雪,本就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矣凝最喜欢的便是梅花,尤其是寒冬里鲜艳欲滴的红梅,总能在覆盖住原本尘世的一片雪白之中傲然夺目。由此,矣凝还爱上了正红的颜色,小时候总是挑着浓烈的红色布料做衣裳,弄的自己衣橱里几乎找不出别的颜色,每次参加正宴都让长辈十分发愁。直到有一天,矣凝突然发现,这抹红太过炫目,太过惹眼,容易招致祸患,于是便褪去了红衣,再也没有碰过。

        想及此,矣凝嗤笑着叹了口气,低头掸去落在薄紫衣衫上的雪花。她并不讨厌身上的颜色,而且可以说是喜欢,可是喜欢和爱,终归是不一样的。

        若有所思间,矣凝伸手折下了一枝梅花,褐色的枝桠上缀着七朵红梅,因为落雪相衬,朵朵都红的似能滴出血来。随手扳下一朵,别在腰间,灵力轻轻一催,如掉进了染缸,薄紫的衣衫从中间一点点染成了鲜红,不一会,便成了一条红裙。矣凝笑眯眯的转了一圈,自满的点点头,又摘下了剩下的六朵梅花,捧在手中浸满灵力,轻轻撒在裙摆。梅花顺势而落,一碰到衣料仿若落叶归根般,嵌了进去。

        潇洒的红衣,点缀着六朵红梅,赤黄的梅蕊,栩栩如生。伴随着漫天纯白,翠色面纱的少女欢喜的在梅林间玩耍,一会蹦跳想要碰到更高的枝桠,一会蹲地欲将雪花和落梅揉到一起,一头尚未及腰的青丝配以一支银簪半挽,随着红衣起落,沾满了白霜。不知是冷还是疲惫,少女微露的面庞有些发红,但是一双杏眼熠熠光辉,乐在其中。

        许是太久没有放自己如此无拘无束,矣凝撒欢的近乎忘形,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沉溺在美景中时,也化为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兮晔默然的望着突现在眼前的曼妙画面,一言不发的伫立了很久。似有动容,却丝毫不敢动作,怕一个不小心,便碎了这恍若隔世,又恍若相识的梦境。

        当矣凝瞥见霜华轩下立着的人影时,几乎是以光速撤去了身上的法术,徒留七朵梅花死寂的掉落地面。矣凝不知道那人在那里站了多久,只得故作镇定的迎了上去。

        “小女子矣凝,乃酥岩山谈舍沉门下第九弟子,此次应九重天之邀前来蓬莱神山议事,却不巧掉落此梅林之中,迷了方向,这才寻到贵人门前,多有打扰,还望恕罪。”矣凝客气的作揖,顺便带过她误闯至此的原因。虽然不知道眼前立着的是什么人物,但是人生地不熟,全了礼数总是没错的。

        时间流逝像是被打了岔,矣凝久久没有得到回音,悬在半空作揖的手有些酸滞,却是找不到台阶放下。若不是眼前还能瞅见一抹衣裾,矣凝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幻视了。

        咬了咬唇,估摸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矣凝干脆的放下手直起了腰杆,礼是给懂的还礼的人做的,而眼前,摆明是个无理之人。矣凝不满的扫向台阶之上,比白逸还高出些的身长垒加了三个台阶让她不得不仰高头才看了个全。

        约莫二十上下的模样,着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不知是不是下雪的缘故,一抹蓝平添了几分妖异,饱满的色泽像是在冰雪中冻过,晶莹剔透。衣摆用金丝绣着仙鹤弄莲的画面,亦静亦动;腰间的金边缠腰上挂着一枚清透飘紫的上乘玉牌,玉牌上雕着不知哪里的山水,配以正红的丝绦,和衣着的蓝同辉。比矣凝还要长的发丝简单的被一条发带高锁在脑后,浓墨般的两道利眉,掩不住更加深沉的墨色双眸,太过英俊的面庞,似能迷惑万物的心神,却是整一个冷厉的气场,震慑住了所有向往。

        如此的相貌,矣凝却似是没放在心上,一步跨上了台阶,踮起脚尖凝视着那双墨色的眼,“喂,我看你的衣着气势人模人样的,怎么内里却是败絮一般不参礼数?”言语里藏不住的嘲讽,却是依旧没有回音,墨色的眸子虽静静的放在矣凝身上,矣凝却看不到那里有自己,一阵寒意从脚底席卷,让人直想哆嗦,矣凝稳了稳心神,却更加掩不住对眼前这人的不满,婉讽道,“难道你没有父母兄长教导你,该怎样待人接物么?”

        霎那间,一道冷厉的幽光划过那双墨色的眸子,矣凝一个激灵,迅速退下了台阶,却还是没有躲过那人一扫袖摆震出的灵气,说时迟那时快,虽架起了双手释放灵力抵抗,矣凝仍是受了些冲撞,两股力量在体内辗转,腥甜之气一下就窜到了喉咙眼儿,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矣凝没由来的觉着好笑,完全没明白怎么突然就掺合出一场没头没脑的闹剧。想罢,从袖墟中拿出一把长剑,迅速挂在腰间,用力一震,墨玉的黑色剑鞘中飞出一柄纯白的细剑,两指宽的雪白剑身和纯黑的剑柄两相极端,但握在矣凝手中,却又显出交相辉映的和谐,“和无礼之人废话,是我犯傻。但于情于理,我所作所为均无错处,敢问阁下,在神圣的蓬莱之上,这架你想以什么名义打?”

        似乎刚刚醒过神来,兮晔这才定睛瞅起眼下的少女,半遮着的面几乎难读出什么情绪,一双杏眼却是吐露着不满和兴奋,随时准备着上来给自己一剑。酥岩门的矣凝么,有趣的家伙。

        “兮晔,我的名字。”

        低沉的声线,过冷的音色,这不合天时不懂地利的话一出,楞的矣凝冻住了一时半刻,握着剑想要进攻的姿势不知何去何从。对面名叫兮晔的人却是恍若不觉,两指一召,从院内某个角落唤出一把构造华丽的红木椅,就地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兀自坐下,手肘担在扶椅上半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矣凝,唇边一扫冷漠,勾起了一个微笑。

        其实他不笑还好,一笑矣凝更是觉得寒气逼人,明明没有温度还硬生生的披上一层温热的皮,就像嗜血的猛兽为了填饱肚子装作和蔼的小动物一般令人发指。矣凝紧了紧手中的剑,又思及兮晔刚刚一个简单动作就散发出的强大灵力,不禁责怪自己太过冲动。可是转念一想,是对方无礼在前,动手也在前,自己占着理,干嘛示弱。兮晔当然不明白此时矣凝心中的千回百转,只觉她杵在原地进不是退不是的模样甚是让人愉快。

        左思右想,突然脑海中飘出白逸再三叮嘱自己神山重地,不可随意放肆惹事的声音,矣凝这才自解的收回了剑。安之若素的迎上兮晔没有温度的目光。

        “娥女有罪,还望君上饶命!”

        身侧的梅林忽然传来一声颤抖的女音,矣凝下意识的寻去,只见六个身姿曼妙的粉衣女子跪倒在地,有人端水,有人捧花,有人奉茶,而出声的正是跪在最前面的女子,因为匍的近乎贴地,矣凝看不见她的面容。

        但是,等等,那女子称兮晔那无礼之徒为君上?矣凝心头一跳,随即皱起了眉头,娥女是九重天上等婢女仙娥的自称,而九重天能被称为君上的也只有一个人。虽然刚刚有猜测那无礼之徒该是九重天哪家有权势的神贵公子,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传说中冷暴无情的新任天帝!

        天!矣凝心中战鼓擂擂——我说为什么言及父母兄长那无礼之徒反应那么大,原来是踩了他百年前一夜几乎失了所有兄弟的雷区。矣凝暗骂了若疾云几万次,自己跟天帝结下梁子倒无所谓,可此次偏偏是九重天和五仙门之间共事,身后是酥岩门的名,出什么事还得拉上师傅和六哥垫背。

        反映明白之后,矣凝讪讪的笑望向兮晔,妄图把不是误会的前事全部自觉的解释成误会,但就在目光投过去的一瞬,矣凝就明白了,眼前再没有什么无礼假笑的兮晔,只有一位眼露幽光,冷暴的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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