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骨肉情疏
马车穿过半个皇城,终于来到清平侯府。
大门两侧威姿赫赫两只石狮,铜制门板,外镀一层红漆,光彩夺目,纵横各七颗铁钉,昭示着侯府尊贵的爵位。
门房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小厮,马车刚停,便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请安:“奴才木渊见过大公子。”
又给陆大行礼,“见过大管家。”
陆大摆手,问道:“沉水带着轿子出去多久了,可有说过走哪条道?”
“尚没出去,二公子吩咐过要留着轿子送表小姐,沉水去鹏翔楼请示二公子了。”木渊回道。
陆大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点头道:“知道了,大公子已回来了,沉水若不知带轿夫抬轿子出去,拦下。”
又交待另一小厮青树:“前头快些走,看侯爷在何处歇着,速来禀报大公子。”
青树得令,小跑着走了。
木渊一旁听着,眼角看陆大,又看陆离,微现诧色。
侯府占地极广,屋宇雄伟,亭台连绵,布局疏朗大气,矜贵且不失端重。
陆离视线掠过,暗暗点头。
看来,陆家虽是富贵登极,却不是穷奢淫-逸之家。
回廊曲折,重门几重,走了许久,陆离估摸着只走了不到小半侯府,不由得暗暗叫苦,面上却不露半分疲色。
陆大几次看她,眼里露了钦佩敬重之色。
又过了一道垂花门,陆离气促腿软,有些抬不起步,先前去打探的青树回来了,回报陆怀德和于氏在福禧堂。
“前头不远就到了。”陆大笑道。
“有劳大管家。”陆离露出感激之色,拱了拱手。
“不敢当,小的只是奴才,大公子不必客气。”陆大道,神情甚是恭谨。
福禧堂看来是正房大院,屋宇壮丽,庭前开阔,青砖匝地,廊下七八个美婢一字排开,清一色米褐色棉袄朱红掐牙背心,恭恭敬敬站着。
见到陆离,一起行礼,整齐划一。
陆离淡淡地摆了摆手,并不说话。
站在门边的一个打起帘子进去,不多时出来,说:“侯爷和夫人请大公子进去。”
略一停,又道:“侯爷说,大管家一路辛苦了,下去洗漱,用过饭再来回话。”
语毕,侧身站到一边,为陆离揭起帘子,另几个婢子跟着进门。
陆离进屋后,一人悄然上前,为她解下狐裘,另一个端来热水,绞毛巾给她净面,又有人递来杯子,有人捧痰盂……井然有序,从容不迫。
收拾过,一个看来是一群人中最得脸的大丫鬟领着陆离往里走。
陆离暗暗揣度,刚才进的屋子,正中大紫檀雕螭案,两侧一溜儿十几张楠木圈椅,是正内堂,这会儿看走向,却是往东面厢房而去。
东厢房门垂着洋红挂毯,那丫鬟在房门外停下,垂首道:“禀侯爷夫人,大公子来了。”
“进来吧。”中年男人的声音道,嗓子沉暗,略带沙哑,咳了一声,又道:“蔓茱,你回去罢。”
一个女人微有不甘地应了声“是”,挂毯从里面揭起,女人走了出来,不过豆蔻之年,一身柳绿,外罩鹅黄比甲,风流袅娜。
陆离垂下眼睑,侧身避让,并不行礼。
女人瞥了陆离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甩了甩帕子,低哼。
这女人想必是侯爷陆怀德的妾室,陆离瞬间觉得,陆府定不像表面那么太平。
转念一想,又释怀,这些均与已无关。
横竖面君后,世子之位推给陆嘉,自己便回古北去,还如此前一般,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大丫鬟为陆离揭起毯子。
颇为宽敞明亮的屋子,房间正中一个青铜炉鼎,并不焚香,靠北墙边四张大交椅,搁着松青色椅搭,东面临窗一张大炕,铺着松青色大条褥,炕中间摆着洋漆小几,两头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人四十多岁,相貌英伟,不怒自威,女人……陆离被点穴似愣住。
女人穿着驼色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玄色镶边朱砂立领中衣,粉蓝马面裙,青丝密而黑,梳了漂亮的堕马髻,斜插着一支碧绿如水的玉簪,脸庞光洁,额头饱满,眉似弯月,目如点漆。
女人很美,让陆离怔忡的是,自己长得有几分像女人。
陆离脑子有些乱。
饶是对爹娘没企盼,看着跟自己容颜肖似的母亲,仍忍不住思潮翻滚,意难平。
“阿离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见过你娘,你娘一直牵挂着你,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男人笑道,打量着陆离,眼神复杂。
“过来,娘看看。”于氏笑道,隐约有小心翼翼之态。
亲骨肉却生疏僵冷,委实令人尴尬。
陆离深吸了口气,将对爹娘那点儿孺慕渴盼之情打压到角落里,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头:“孩儿陆离,见过父亲母亲。”
“快起来快起来。”于氏和陆怀德下炕,一齐扶陆离,“这孩子,真是懂礼。”
异口同声赞,虽不亲热,却也没方才那么生冷了。
陆离笑了笑,微露出些许腼腆。
“来,到娘这边坐下。”于氏笑道,执着陆离的手往炕上拉。
陆离走得累了,也不推托,挨着于氏坐了下来。
“在古北那边可好,可受委屈?”
“回来了就好,自个府里,凡事别拘着。”
……
于氏循循叮嘱,一片慈母之心。
只是,只字没问她,女扮男装是否苦楚。
陆离垂首,一一回话,无非一切都好,母亲免挂,心下有些焦躁,盼着他们赶紧说正题,而后给自己下去休息。
絮叨了约半个时辰,于氏清咳了一声,住了口,看向陆怀德。
陆怀德端起茶杯,浅抿了抿,道:“此次唤你回来,有一事与你商量。”
终于说正题了,陆离松了口气,坐直身体。
“你幼时多病,和尚断言,你若在爹娘身边,命必不长久,为了你一世平安,爹跟你娘只好狠心将你送到故里去,万幸这些年你果然平安顺遂无灾无病……”
陆怀德滔滔不绝,却不说正事。
屋内地龙烧得旺,热气逼人,暖融融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陆离身体疼得散了架似,上下眼皮打架,渐渐地要去梦周公了。
顾不上打断长辈的话失礼了,陆离微微一笑,截住陆怀德的话,道:“父亲母亲爱子之心,孩儿明白,只是孩儿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此番回京探望过爹娘后,孩儿还想回古北去。”
陆怀德和于氏对视一眼,犹豫着道:“爹也知你不便,然则为你二弟请封世子未成,陛下之意,袭爵当是嫡长子。”
难道想让自己一直扮男人下去,袭了侯位?
陆离抚着袖口,微一思索,起身,直直跪了下去。
“父亲母亲,孩儿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起来说。”于氏伸手拉陆离。
“父亲母亲恕孩儿无德之罪,孩儿方敢起身。”陆离沉沉道。
“自家父子母子的,说什么恕不恕罪的,只管起来说。”陆怀德笑道。
“孩儿……在古北有心上人,不愿在京城久留。”陆离不起来。
陆怀德和于氏齐齐变色,半晌,一齐看窗外,陆怀德开了窗查看,关上,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人是男是女?知你是女人否?”
“男人,知,那人极稳妥,不会泄露孩儿秘密,父亲母亲放心。”陆离道。
“你都十九岁了,是爹和你娘疏忽了。”陆怀德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说:“稍等等吧,待陛下下旨封了你二弟为世子,爹便让他袭了爵位,你那边……”他咳了一声,有些为难,“嫁还是娶?”
“孩儿跟那人商量好了,只当南风之好,他嫁给我。”陆离低声道。
和季舒宁已无缘,陆离信口胡诌,但求离了京城,地远天高,自由自在.
于两情欢好上,她并无渴求。
“如此么?”于氏迟疑,随即,脸现喜色。
陆怀德愣了愣,半晌,道:“南风古来有之,本朝亦不十分严苛,你既已有安排,也罢,就依你所言。”
“谢父亲母亲成全。”陆离俯首,咚地一声,叩下头去。
叩个响头能从泥淖中脱身,值了。
“陛下明日要召见你,如何说词是好?”陆怀德从炕上下了地,来回走动,不停搓手。
“求父亲指点,清平侯爵位,儿子势必不承袭的。”陆离朗声道。
陆怀德长叹了一声,在炕沿坐下,沉吟半晌,道:“明日陛下面前,你便说你好南风,侯府血脉传承靠袭爵嫡子,你既好南风无后,自然不能袭爵了。”
“孩儿遵命。”陆离再次叩头,真心实意。
“车马劳顿,辛苦了,下去吧,雪影斋收拾好了做你居处的,让绿萱带你去,就是方才领你进来那丫头。”于氏慈爱地笑了笑,又道:“日夜赶路累了,晚上在雪影斋用膳会可,明日散朝后,再与你弟弟妹妹们见面。”
陆离行礼告退,出得门,外面过道空无一人,陆离加重脚步走得十几步,复又放轻,悄悄往回走。
房内滴水之声,似是在泡茶,接着,杯盏叮当。
陆怀德和于氏没说话,陆离微感失望,抬步正欲离开,忽听于氏叹道:“丰姿郁美,洁白风流,阿离生得真个好,不独盖了阿嘉和阿渐,若作女子妆扮,燕瑜和燕婉难望其颈,依妾看,便是京城第一美人的萧紫云亦在阿离之后,京城里,除了御座上那位和延平王可与之一较高下,其他人,尽皆云泥有别。”
陆离屏息凝神,想听听有没有提到为何让自己女扮男装。
没有声息,半晌,陆怀德道:“阿离这孩子,我看着极好的,可惜了。”
语气之中,怜惜之意甚明,然,浑不似父亲说起自己的孩子。
难道自己不是陆怀德的女儿?
陆离心口狂蹦乱跳,惊诧得无以形容。
于氏长叹,许久没说话。
咚咚脚步声响起,似是陆怀德要出来,陆离不敢逗留,急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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