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半心事
微入夜幕，宫里四处掌起了大大小小的灯笼。一阵沁人心脾的梅花香扑鼻而来，我三步作两步走到不远处的梅花树下，随手摘了几束梅花举在鼻边嗅了嗅，我的脚不受控制地朝御膳房跑去。待半个时辰左右，才回到咸福宫。
“宜心，你总算回来了，娘娘整日都在念叨你，眼下兰嬷嬷也正在四处寻你，你今儿个去哪了？竟然足足去了半日。”巧栀突然跑出来抓起我的胳膊。我被吓了一跳，差点弄掉了我手里端着的点心。我静了静心，指着手里端着的点心道：“我去御膳房给娘娘做点心了，这可是用新鲜梅花现做的，味道出奇的好。”
“梅花？梅花也能做点心？”巧栀惊讶地看着我。
我自吹自擂道：“当然，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不管是什么味道的点心，我都能.......”
听着听着，巧栀一下子想起什么，立马换了又急又气的脸色：“好了！快别跟我在这儿耍嘴皮子了，还是先去见娘娘，向娘娘认个错，也好过被兰嬷嬷逮个正着，受皮肉之苦。”
我一头雾水：“认错？认什么错？巧栀，我犯了什么错？”
巧栀不顾我的纳闷，硬拉着我往屋里走。
一进屋，她便拉着我一同跪下。往屏风周围看了几眼，她温声说：“娘娘，宜心回来了。”
不一会儿，芸欢搀扶着良嫔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良嫔已卸了妆，更显清丽脱俗，乌黑柔顺的秀发过肩近于腰间。良嫔没有穿外衣，只是简单的披了一件较贴身的棉披风，婀娜多姿的身材表露无遗。
“娘娘。”我温声唤道。
良嫔走到椅子前坐下，温声细语道：“都起来吧！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用不着一进屋就跪着。”
“谢娘娘。”我和巧栀各自起身向良嫔行谢礼。
良嫔理了理披风，看着我问：“宜心，手帕你可已交于八阿哥？”
我说：“宜心已经将手帕交给八阿哥，八阿哥看后很高兴，八阿哥说他处理完事务后，就会立刻来给娘娘请安，还嘱咐奴婢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娘娘。”
良嫔听后，什么也没说，嘴角掠过一抹欣慰的笑意。
巧栀用胳膊肘轻轻地碰我的手，我偏过头去看她，她的眼神虽然避开我，却小声地对着我说：“认错，快认错。”
真不懂巧栀是怎么了，总让我认错，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耸了耸肩，将用梅花做的点心往良嫔的跟前递近少许：“娘娘，这是用新鲜梅花做的点心，平日里，总瞧见娘娘绣梅花，奴婢估摸着娘娘定是喜爱梅花，所以花了些时间去御膳房，为娘娘做了这碟梅花点心。”
“梅花点心？梅花乃花，也能做成点心？”良嫔惊讶的程度和巧栀刚刚惊讶的程度差不多。
我解释道：“娘娘，不单单是桂花、菊花能做成点心，梅花、茉莉花、玫瑰花也能做，只要娘娘喜欢吃，宜心还会做更多口味的点心。”
良嫔说：“比起御膳房做的点心，宜心，你可是技胜一筹，可惜我不怎么爱吃甜食，反倒是八阿哥挺爱吃的，待他日八阿哥来请安时，你倒是可以做些给他尝尝。”
我点了点头，问：“那娘娘爱吃什么？宜心也能做其它的。”
良嫔想了一会儿，说：“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只要味道清淡一些就好。”
“那改日宜心就做些清淡的食物给娘娘尝尝。”
良嫔微微一笑，很满意我的回答，看了看我手里点心，说道：“这碟点心想必花了你不少心思，看起来挺好吃的，递上前来，让我尝一块。”
“是，娘娘。”
我将点心放到桌上后，退到巧栀的身旁站着。巧栀眼神半忧半喜地盯着我。我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巧栀摇了摇头，将脸转向良嫔。
良嫔拿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后，夸赞道：“味道极是不错，甜而不腻，这点心用莲花也能做吗？”
我问：“娘娘想尝尝用莲花做的？”
良嫔回说：“八阿哥打小就喜爱莲花，如果能做，待八阿哥来请安时，你就用莲花为他做些点心。”
难怪良嫔送给八阿哥的手帕上的花样会是莲花！莲花乃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都独爱莲花。八阿哥那么喜爱莲花，却不知，他以后的封号恰巧带着莲的品性：廉。
“娘娘，奴婢还没有找到宜心那丫头。”兰嬷嬷一走进屋来，便弯腰向良嫔请罪。谁知，一抬起头看见我站在屋内，不禁脱口而出道：“宜心。”
良嫔挥了挥手：“起来吧！宜心已经回来了。”
兰嬷嬷谢了恩后，对着她身后的两名宫女说道：“珠儿，喜儿，把宜心带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命令刚下，两名宫女十分兴奋地走上前来，将我的双手紧紧地扣到我的身后。我固执地挣扎了一会儿，可惜无济于事。
巧栀心慌不已，“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娘娘，宜心入宫的时间尚短，宫里的规矩还不太明白，还请娘娘从宽处置。”
我总算明白巧栀刚刚为什么要一直我认错了！这同现代擅自离开工作岗位的意思差不多，只是紫禁城里的惩戒手法并非像现代，不是简单的写检讨或扣工资，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辞退，而是打板子或赐死。
“住手。”良嫔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巧栀，对着兰嬷嬷说道：“兰嬷嬷，今日是我叫宜心替我去送东西给八阿哥，只是我突然间给忘了，既没什么事，宜心就不该受罚，此事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今晚让宜心留下来。”
兰嬷嬷本就不待见我，又怎会轻易错过处罚我的机会？
她不依不饶道：“娘娘，宜心犯了错不受些惩罚，会不会.......”
良嫔打断她的话：“都退下吧！”
她犹豫半晌，应道：“是。”
她和巧栀、芸欢等人向良嫔弯腰行完礼后，一一退下。临走前，她心有不甘地瞪了我一眼。我的脑海里忽然浮想起古装电视剧里的片段，心不由得一颤。我得罪了她，本来就不好过的日子，只怕要越发难过了。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恐怕我如何费尽心思，都只会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
“宜心，扶我进去休息吧！”良嫔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转过身，朝良嫔乖巧地点了点头，搀扶她走到梅花图案的屏风后面。等她熟睡后，我才退到屏风外。
我将暖炉移到桌前，直着身子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乏，索性将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
早知道今晚轮我留夜，我就多做些点心了。又冷又饿，怎熬得过漫漫长夜？我随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块梅花点心放进嘴里。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日，还有三天就过年了。要搁在现代，我早就在老妈的压迫和诱惑下，随她去了外婆家。我是个单亲家庭，从我记事起，我的家庭生活就只有我老妈。我们每年都会去外婆家过年。小的时候，我还挺喜欢去的，可后来逐渐长大，我竟开始讨厌起来，所以老妈每到快过年的时候，总是连哄带骗又略施压力让能我心甘情愿的随她去。可如今，我想去都不去不了了。也不知道老妈现在在干吗？是在和三姑六婆打麻将，还是在房间里玩电脑，还是在忙她的事业，还是.......在想我？
还记得以前我总是为一些小事，就和她赌气生气；记得我只要是看上她房间里的某样东西，总得花言巧语的骗到手才甘心；记得和她去外面吃饭时，喜欢别人夸我们母女俩像两姐妹；记得陪她去买衣服，每次逛到最后，我买的衣服都会比她买的多；记得我抱着电脑玩一天一夜时，坐在客厅疯狂吃零食时，上课迟到时，和猫儿、阿樱一起逃课被请家长时，她那滔滔不绝的唠叨.......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渐渐变得有些湿润。
我很想回去，想回到属于我的21世纪，想回到那个自由和谐的年代，天知道，我此刻想回家的心有多迫切。大清朝有什么好，帝王将相，男尊女卑，动不动就轻易的终结一个宝贵的生命，动不动就对奴才又打又骂又罚又跪的。处处小心翼翼，事事谨慎小心，没有自由，没有人性，没有尊严。我的穿越，可笑至极。
那团光圈让我回到大清朝，只是为了完成向八阿哥告白的那件蠢事？我并不喜欢八阿哥，也已经和八阿哥明说了我的意思，那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呢？
睡觉，睡觉，睡觉！一觉醒来，我便在我所熟悉的21世纪，而不是在这个我从中国历史书所了解到的大清朝；等待我的是一摞又一摞的高考复习资料，而不是一堆奴婢该干的粗活累活；面对我的是一张张熟悉又亲切的脸，而不是一颗颗狠心又奸诈的心。
“宜心，宜心——”
有人在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很温柔，也很亲切，有点儿像老妈的声音。
“妈。”随着话音的落尾，我猛然地拉开眼帘，发现还是在良嫔的房间里，不禁万分失落。穿过来容易，想穿回去还真有点难。
良嫔？
出神片刻，才想起刚刚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忙跑到良嫔的床边：“娘娘，宜心在这儿，在这儿。”
良嫔久久不语，眼睛也未曾睁开，应该是做梦了吧！我为她理了理颈边的被子，稍留片刻，见她依旧未醒，于是又走回到我刚刚趴着睡着的桌旁。
留夜真痛苦，看着别人睡觉更痛苦！
背后忽有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真心想念现代的高科技——空调。
我真的要在这个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没有我老妈，没有冰激凌，没有乐事薯片，没有□□糖，没有果冻，没有电灯，没有汽车，没有火车，没有飞机.......没有21世纪那些我所熟悉的一切的大清朝，度过下半辈子吗？要一生为奴为婢，伺候他人？
该死的光圈，骗人的家伙，别让我再在梦里见到你。
如今我不仅得罪了兰嬷嬷，还得罪了九阿哥，无依无靠又无光明的日子怎么安然平静的过下去？
要不然，我索性答应嫁给八阿哥得了，不管他想娶我的动机是否单纯，是否只是想利用我那从未谋面过的挂名阿玛和舅舅，也不管他未来的日子有多么惨，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嘲笑自己，如此以来，我倒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倒真成了九阿哥眼中贪生怕死之人。我不是吕雉，没有她一半的聪明与智慧，没有她一半的权利与势力，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我孤身一人，宛若一只蜷在墙角的丑小鸭，默默地等候着平静过后一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雨侵袭。
此时我睡意全无，打开门举步而出。
栽咸福宫院子里的那棵梅花树，在寂静的夜里悄悄地诉说着它的生命之语。我捡起前一刻刚刚落于地上的梅花花瓣。倘若我能坚毅如它，今晚我就不会想那么多了。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傲雪红梅的坚毅，感受着夜风的凛冽，感受着悲伤的洗礼。
陌生的时代，尔虞我诈的紫禁城，与我真的是格格不入。我整日坐立不安，心里不自觉地涌出许多恐惧；我每日望眼欲穿，痴痴地期盼着能再有一个穿越时空的奇迹发生。我可不相信，一个现代人真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能在古代混得有声有色。我在大清朝的日子究竟是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漆黑的夜空都连着几日没有星星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应该要下雪了。
第二日，侍奉良嫔用完早膳，巧栀便叫我回房休息休息。我满是感激地看着巧栀，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蹦跳蹦跳地回了房间。坐在床榻上，发觉自己的膝盖已经不怎么疼了，一时间想起百福右后腿上的伤。四阿哥说宫里除了小贵子，我是唯一一个能抱百福的人，既然百福不排斥我，它的腿又和我的膝盖一样都受伤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它呢？
来到昨天那个院子，小贵子正坐在石凳上给百福喂食，听见脚步声，小贵子好奇地抬起头，或许是觉得我面熟，一脸和气道：“小贵子当是谁，原来是姑娘，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快步走上前：“我.......我过来看看百福，它的伤可有好些了？”
小贵子从石凳上站起来：“真是有劳姑娘挂念了，百福的腿伤无大碍，张太医已经上过几次药了，差不多快痊愈了。”
我点点头，等了一会儿，问：“我能抱抱它吗？”
小贵子笑说：“当然可以。”
我微微一笑，从小贵子的手中抱过百福。百福很开心，一个劲地往我身上蹭，短小又可爱的尾巴很热情地摇着。我的心情大为好转，昨晚的惆怅一扫而空。和百福玩了一会儿，我依依不舍地将它递回给小贵子：“那公公忙着，宜心先回去了，待空时再过来看百福。”
“姑娘慢走。”
出了院子，才发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我私自跑来找百福玩，四阿哥该不会生气吧？
我愣了愣神，弯腰行礼道：“奴婢见过四阿哥，见过十三阿哥。”
四阿哥冷冷地看着我不出声，十三阿哥往院子里看了两眼，又看了四阿哥两眼，说道：“起来吧！”
我一面直起身子，一面说：“谢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打趣道：“你还挺喜欢百福的。”
“百福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我的回答模棱两可，十三阿哥笑了笑，问：“你可是宫女所的？”
我回道：“不是。”
十三阿哥又问：“那你是哪个宫的？”
“咸福宫。”
十三阿哥未接话，四阿哥反问道：“咸福宫？”
有什么问题吗？不会因为你不待见八阿哥，就连他额娘宫中的婢女也不待见吧？
我停顿片刻，点点头。
四阿哥斥声道：“既是咸福宫的宫婢，不好生在主子的身边伺候着，四下乱跑什么？”
奴才也该享有片刻的自由吧！我再怎么跑，还能跑出这紫禁城不成？当然，这些话我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四阿哥一直没什么好脸色，不知道是因为我私自抱了他心爱的百福，还是因为德妃娘娘打赏给我的那块玉佩。不管是什么，这会儿，我只想赶紧请了安离开：“奴婢的分内事已经做完了，因为觉得和百福很投缘，知道它受伤，遂抽空过来看看，这会儿正准备回去了，如果两位阿哥没什么事，奴婢先告退了。”
四阿哥似乎没打算轻易放我走，还想开口数落我，十三阿哥伸手拦住他：“没事了，你下去吧！”
我福了福身子，赶紧退下。等走远后，心里一阵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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