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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其人


  我又做梦了,梦里好似回到了郅居水旁,看到了嫩黄的韭花,和被风吹起漫天飞舞的蒲公英絮。

  阿翁一如以往的坐在我身旁,我看到他起身离开,想叫住他,他却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被不知什么东西困住,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阿翁”我这一声带着些许哭腔。

  “你在哪儿”

  都雅这时候走进我的房间,我赶紧擦干脸上的泪水。

  “阿彤公主,这是大阏氏派人送来的请柬,过两天就是春祭了,她点名要你出席呢。”

  “祖母还说了别的么。”

  都雅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咧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颇有几分得意的神情,说道

  “还说让你穿上她送的鹿绒小袄,让族人们见识见识我们呼伦河畔最美的姑娘呢。”

  我被她的样子逗笑,

  忽然又想到昨晚的梦,便正色问道,

  “还是没有我阿翁的消息吗。”

  只见她变得吞吞吐吐的,好似知道什么又不敢说。

  “公主,右贤王下了令,谁都不能再提起季大人”

  “违…违令者斩”

  “公主,还是先洗漱吧,我去帮您准备早膳。”说完便匆匆逃走了。

  二

  我自小长在草原上,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惯了

  我依稀记得,和阿翁一道坐在郅居水旁,听他讲诗经·国风时的样子,

  因为起的太早,我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恍惚中听到他讲“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鼻子皱起来,鬓角的白发也被风吹乱。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不专心。

  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鼻子皱起来,鬓角的白发也被风吹乱。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不专心,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教训我,只是默默的又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放到不远处的一株韭花上。

  我这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便假装这些内容十分有趣,

  说道“阿翁,这人既然如此想家,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一怔,随后慢吞吞的吐出一句:

  “阿彤,这世间诸多事,最怕身不由己”

  “以后你就明白了”

  “身不由己?”

  我垂下头,这下真的困惑了,缠着他问个不停。

  他却摆摆手走远了。

  人们都说,阿母出生之时阿翁已经是两鬓斑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倒也没什么变化。

  阿婆是典型的匈奴贵族人家的女儿,她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喜爱舞刀弄枪。说话做事不拘小节,和阿翁描述中的女子该有的仪态大相径庭。

  阿翁就不一样了。

  他五官精致,身材单薄而颀长,又饱读诗书,年轻时定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大部分时候手里拿着一卷书,待人温和,却又不过分亲近。好似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

  我不知他们如何相遇,也不知他们如何交流,只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看得出阿翁越来越孤独。

  他有时坐在山坡上望着着南边,一个人可以待上一天。

  匈奴的前任单于是我的祖父,大阏氏是我的祖母,我阿父是他们最小的儿子。因着阿婆的缘故,我阿母自小就与王廷里那一帮孩子关系亲近。

  阿父和阿母当了十六年的玩伴,才互相表明了心意。祖父祖母和阿婆倒是乐于见得这门亲事。只有阿翁听了之后不大高兴,独自一人跑到郅居水旁站了许久。

  三

  春祭如期在二月举行,彼时已近年关,却还是没有我阿翁的消息。

  我向祖父祖母见过礼后,呆在自己的座位上盯着盘子里的水晶葡萄发呆。



  表兄走到我跟前

  “好久不见,彤妹。”

  几月不见,表兄还是那么风度翩翩,听闻前几日他去边境收贡,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不知道他有没有我阿翁的消息。

  我想着想着有些入了神,目光不由得在他脸上停留的久了些。

  这时我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沈彻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边。

  整个王廷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我祖父收养的乌孙太子沈彻

  他小时候性子活泼的紧,三天两头的来找我玩,一声声阿彤的不厌其烦的叫着,追在我后面。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王廷举办了一次狩猎,头名可以得到汉王朝进贡的东海明珠。他想着我一定喜欢,便拼了力气想要夺回来。

  那天,他如愿以偿地猎到了最多的野物。

  我还记得他进了大伯的王帐领赏,出来时的脸色却不大好。

  他最后也没有把明珠送给我。

  我想着他定是改变了主意,舍不得了,便没跟他计较。只是那之后,他再也没来找过我,每次见面他也都刻意避着我。

  我不知道大伯是否跟他说了些什么。但我也乐得清闲,便装作不甚在意。

  “哈哈,好久不见啊表兄,你最近可好”我挤出一丝微笑,试图掩饰自己刚才走神的尴尬。

  表兄先是看了旁边的沈彻一眼,又转向我,笑道:“都好,都好。”

  表兄走了以后,我煞有介事的瞪了沈彻一眼,以表示对他的不满。

  他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

  大伯早就有意让沈彻领兵攻打月氏。不知今日算不算为他饯行。我一直知道他和月氏之间的血海深仇。大家都说,沈彻是祖父精心培育的一头狼,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月氏这个心头之患一举除掉。

  我不知道沈彻怎么想,我总归不愿成为别人的一把刀,哪怕是让敌人血洒当场,也要先受最多的苦和累。

  想到这,我看着他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心疼。

  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似的,转头抿嘴一笑,脸上有几丝不自在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用打趣的目光望着我。我赶忙看向别处。

  “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吧,”他道。

  我一转头,便对上了他那双清亮温润的眸子,这双眸子的主人变得与两年前截然不同。或许这样的冷静自持才是真正的他。

  “我…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移开视线,嘴上否认道。

  他也不说话,面上带笑,转过身继续喝酒。

  四

  一连数月,我还是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起阿翁的去向,心中十分着急。我跑去问姑丈,他从前与阿翁交往甚密。

  姑丈先是将周围服侍的人都支了出去,而后用手指了指南方,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我起初先是不解,

  “阿彤,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要不要去,就看你自己了。”

  南方,那不是中原汉朝的辖地么。难道阿翁在那儿?

  我拜别过姑丈,满怀心事的走了出去。

  推开帐门,沈彻正在不远处等着。

  我走上前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也不作回答,脸上又多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伸出手来,说:“上马”

  “去哪儿啊”

  他将我的腰一览,我便翻身坐到了他前面。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以至于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我整颗心都提起来,砰砰的跳。

  我在想他要带我去哪儿。

  他在郅居水旁的草场停下,我不解的望着他。

  “你不是想知道你阿翁去哪儿了吗。”

  “他回家了。”

  “就在那个方向。”他伸出手指着南边

  “为什么要告诉我,右贤王不是下......

  我话到一半,他打断了我,“我看不惯别人将你蒙在鼓里”

  他望着我,嘱咐道:“你若是要走,定要知会我一声。”

  “什…什么”

  “喂!”

  言罢,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最后是自己走回王帐的。

  我心里讨厌极了沈彻,并发誓从今以后不再与他说话。

  不过他与姑丈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早就想去阿翁口中的中原繁盛之地看看,说不定还能探听到阿翁的消息

  我不明白,整个王廷里的人,就连阿婆,对阿翁的失踪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做了三十几年的夫妻,怎么可能心中不起一丝波澜。

  亦是她在人前伪装自己?

  我觉得,找到阿翁这件事只有我愿意且可以做到了。

  阿父阿母和大阏氏他们定是不会同意我这个决定的,那就只能寻求姑丈和沈彻的帮助,偷偷的逃出去。

  我回到房间,给自己的逃跑计划做了一番部署。

  三月初一,是表姐和阿其木将军的婚宴,我可以趁族人们酒过三巡,放松警惕时溜出去。

  我记得沈彻有一匹十分听话的大宛宝马,日行千里,不知他愿不愿意借给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拾好自己,去跟沈彻和姑丈道别。姑丈倒是对我的计划并不惊讶,只是拿出一个布包,说是里面装着锦囊妙计,必要的时候让我打开。

  我谢过姑丈,找到正在军营里练兵的沈彻。

  “阿彻,我得走了,我这一走,可能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我顿了顿,没等他说什么,又道,

  “你不用担心我,将你那匹大宛宝马借给我就行。”我笑着说道,语气里带有几分期待。

  沈彻抿抿嘴,神色确是不大好。

  “下次回来,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什么?”

  我心下有几分紧张。

  “择日,我便要去攻打月氏,一路上太多变数,是成是败还未知。”

  “阿彻。”

  我的嗓子有些沙哑,

  “你此去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打仗时别冲在最前边。”

  他微微一笑,两耳通红。转过身去,不想让我发现。

  “阿彤,你定要等我,知道么。”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很多年以后,我们回忆起这次分别,他才告诉我。

  我实在忍不住心里的难受,转身走了。

  我感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我,随着我一点点离开。

  “对不起,阿彤,我没有任何立场挽留你,甚至不能像你表明心迹。”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初一,我在沈彻的安排下避开了王廷卫队的巡逻。

  我回头望着不远处的杭爱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我将一切担忧抛诸脑后,向南策马奔去。如若走得快,天黑时便能在边境的驿站休憩了。

  沈彻将他随身的护卫两人派给我,以免一路上有什么危险。他这个人倒是面冷心热,我想。

  我们在天黑前抵达了朔方客栈,虽然只是边境小城,这周围景象已是与王廷所在地大不相同。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我问旁边的护卫包子

  “回公主,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百姓们都出来踏青庆祝。”

  刚来就赶上好玩的事情,我自然心动不已。

  我很快被一家酒楼吸引住,招牌上写着,“曲水流殇”,走进去一探究竟。

  穿过大厅,一座内部的庭院映入眼帘。店家摆了一道流水宴席,酒杯放在上游,任其顺流而下,人们围坐在水渠两旁,随意取饮,颇有一番闲情逸致。

  来客多是一些文人雅士,饮酒诵词,也有一些人在争论国策,虽不高居庙堂,却心忧天下事,十分热闹。

  我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个青衣男子吸引住了。他在座上静静地品酒,并不加入任何谈话。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使人感到有些疏离,却又不得不赞他一句脱尘绝俗。

  他仿佛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似的,举起酒杯,像我致意。

  我为了出行方便,做了男子打扮,此刻双颊却不由得有些泛红。他大抵并不知道我女儿家的身份。

  旁边的包子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我瞬间反应过来,瞪向他,警告他注意仪态。

  他对沈彻那是一等一的忠心,连咳嗽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我一面瞪着包子一面打开信纸,一行小字露出来:

  知人之面不知心,万望谨慎。

  我没好气的笑了笑,随手将信扔给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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