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阿丹
一
几日过去，我们一行人已渐渐深入汉朝腹地。
奇怪的是，阿父阿母并未派人寻我，我的消失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我拿着阿翁的画像一路询问，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不由得心中忐忑，天下之大，我怕有生之年再也无缘与阿翁相见。
沈彻已经好几日不给我写信了，许是到了出征关头，练兵练的比往日勤些。
今日包子给我送早饭时一脸神秘，好似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却又不敢说。
我让他放下炊饼，抬起头好好说话。
“公…公主”
“别吞吞吐吐的，发生什么事了，快说。”
“沈大人不…不让在下说”
我瞪向他。
“但在下觉得公主应该知道。”他赶紧表忠心。
“你说是不说！”我有点生气
“公主，月氏王的妹妹前日抵达王廷，说是要向乌孙太子求和，修得百年之好。”
我愣了愣：皱眉问道：“和亲？”
“我知道了，退下吧。”我不耐烦摆摆手，登时没了胃口。
难怪这几天都没有消息，想来是被那月氏美人给迷住了。
我抬眼向窗外望去，
不愧是关内，春风所到之处皆被绿色渲染，树上的花骨朵也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便打算原地休整一日，出门散散心。
客栈外，我隐隐约约瞧到那日流水宴上青衣男子的身影一闪而过。我追下楼去，好奇他要做什么。
我悄悄跟着他，看着他进入一处私塾。想必是那里的教书先生
我转身往回走，却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抬头一看，正是那青衣男子。
“阁下为何跟着我。”
正当我不知作何回答之时，我看到了旁边私塾里放学出来的童子，灵机一动，大声说，
“先生，久仰大名，那日流水宴一别，我十分挂念。”
他显然是满脸疑惑
“什么先生”
他看了看旁边私塾门板上的好学不倦四个大字，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笑道“阁下不会以为我在此处教书吧。”
“难道不是吗？”我抬头望着他，
只见他爽朗一笑，
“在下姓霍，字显成，长安人氏，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叫我阿丹就行。”
他盯着我身上的长裤和革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个，我们正要去往长安，只是暂时路过此处。”我赶紧解释道。
他用手摸摸了上嘴唇，开口道：“难怪”，
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样有些不妥似的，说道：
“在下常在淮安坊的玉春酒楼，姑娘若有事，可以去那里寻我。”
我有点受宠若惊，不知作何回答，更不知他说的地方在哪里，
只得面上谢过他，
我一拱手“时辰不早了，霍公子，再会。”
“阿丹公子，我们有缘自会再见。”
我一路走走停停，闲逛回客栈。
淮安坊，想必是在长安吧，
这霍公子也着实是个热心之人。
二
晚些时候我收到了沈彻的信，信里说月氏公主虽有意和亲，我大伯却不一定同意，只是先以礼相待将她安置下来。
历代匈奴单于对于月氏都十分忌惮，从我高祖父开始便有计划将其一举歼灭。只是那时在南部边境与汉朝冲突不断，才无暇顾及罢了。
现在遇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岂会因为一个月氏公主而善罢甘休？
我想东想西，有些失眠。
第二天赶路时，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十分恍惚，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包子看到了一脸关切
“公主，你别担心，沈大人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旁边的小付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我却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策马向前奔去。
我的确不知他是怎样的人。或者说，我压根不太了解他。
从前，只是他单方面的了解我的喜好，他知道我喜爱吃酸奶酪，便想办法搜集各种口味的送到我跟前。知道我喜爱天南海北的新鲜玩意儿，所以看到什么都第一时间买回来。
而我对他却是知之甚少。
除了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之外。
他不满一岁时，乌孙便被灭了国，那时月氏趁着匈奴跟中原发生战争，在西域诸国作威作福。翎侯带着沈彻一路逃亡。有一天他将沈彻藏匿好，离开去寻找食物，回来时发现竟有母狼悄悄哺喂沈彻。他大为吃惊，而祖父听后，更是将此视为一等一的祥兆，这才有了后来收养沈彻的故事。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
我们行至上郡时天已黑了，我找到城中最繁华的一家酒楼，准备在此打打牙祭。
刚落座，便听到旁边一桌有人议论
“你听说了么，前些日子苏季苏大人回长安了。”
“他不是一直被软禁在匈奴王廷。”
“是啊，人人都说他对朝廷忠心不二，我看哪，人家在匈奴连妻儿都有了，过得好不快活。”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圆头呆脑的客人附和道。
我心中起疑，便问道，
“这苏大人是何人，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呦呵，小兄弟，您连苏季苏大人都不知道啊，他可是我朝上上下下尽忠克己的典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调侃道：“人家早在武帝时期就出使匈奴，被扣了三十几年。最近几年匈奴单于有意与朝廷修好，才刚刚得以被救回来。
我越听越狐疑，总觉得阿翁的事与这个苏大人有联系。
只不过我一直以为阿翁是个普通的中原书生，他在匈奴这么多年一直被人唤做季先生，我也从未问过他的真名。
“你若想找他，那得去到长安城，可人家见不见你还不一定勒。”那个圆头呆脑的客人又补充道。
两日后，长安南城门外。
天气雾蒙蒙的，夜幕低垂。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歌坊酒肆俱是灯火通明，传来阵阵奏乐之声。
江边的画舫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栩栩如生。船上才子佳人赋诗作画，也好不热闹。
原来这就是让阿翁魂牵梦萦的长安。
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可能是梦，梦里我马上就能与阿翁相见。而我也在这个繁华之地渐渐生根，发芽
我突然明白阿翁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不得安眠。这里既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
我准备在平南坊一家客栈安定下来，再慢慢探听阿翁的消息。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去玉春酒楼拜访下那位青衣公子。
淮安坊距离我们的客栈并不远，走走停停大约一刻钟便到了。
玉春酒楼显然是淮安坊数一数二的饭庄，连外表的装潢都与别家不同，门口的石狮也是采用上等的和田玉制成。
我径直走进店里，小二迎上前来：
“客官里边请，您看看需要什么。”
我向他打听霍显成是否在此。
他先是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番，看我不像在说笑，便道“您在此稍候，我帮您通传一声。”
言罢疾步匆匆走上二楼。
不多时，他便下来了。恭恭敬敬的回道
“阿丹公子，霍大人正在二楼雅间等着您呢。”吱呀一声，门开了，青衣公子原本正驻足门窗前，眺向窗外。
听到响声，他转过身来。
“怎么样，阿丹公子，长安是否如你想的一般。”
“霍公子，我一拱手
“在下的确大开眼界。”
他抿嘴笑笑，目光扫过我旁边的茶壶，
“阿丹公子来此寻我，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还真有件事要麻烦霍公子。”
“不妨说来听听。”他举起茶杯浅浅啜取一口明前龙井，从容不迫的说道，眼睛却并不看向我。
“在下的外祖父于数月前失踪，在下心忧不已，此次来长安，便是希望能探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外祖父？
“你可有他的画像。”
“画像在昨日赶来的路上被雨水打湿，现在正晾在客栈的窗沿上。
“人人都唤外祖父一声季先生，他饱读诗书，气质斐然，连我们匈奴的单于都敬佩不已。”
我想着他那日必定是看出了我的身份，便也不做隐瞒。
“阿丹公子倒是对霍某人十分信任。”他莞尔一笑。
“那在下便成全了公子的这份信任，问问最近几月从边境回来的商旅，看有没有季大人的消息。”
“那真是多谢霍公子了，等找到阿翁后，我必有重谢。”我作辑道。
“言重了。”
“三日后，还是这里，我会找人把结果告诉你。”
说罢继续啜了几口茶。
从客栈出来后，我一直在想，这霍公子为何突发善心的要帮我。我隐瞒身份来到异国他乡，并无任何依仗。
我漫无目的在大街上闲逛，也不知道沈彻那边怎么样了。
三
克图舍赫单于王帐内
单于今日心情甚好，设宴款待月氏公主无双和同行的使臣。沈彻和公主分别落座于单于两侧。明眼人看了都知道，他有意促成这桩亲事。
沈彻在座位上一言不发，默默饮酒。对面无双公主却是时不时偷瞄他几眼。
沈彻因着乌孙的血统，长得身材高大，五官从侧面看棱角分明。一双薄唇微微抿起，平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无双不由得看呆了。早就听闻这乌孙王子的传奇经历，七岁上马，十二岁领兵，战功赫赫。被称作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狼。没想到人也长得如此端正。
沈彻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又快速撇开。眉头微微皱起，好似不愿意与她有过多接触。
这怕不是心里装着哪位姑娘呢，无双心想。
在她心里，沈彻再好也比不过她阿兄。
远在长安的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初春时节，阳光明媚。我原是坐在窗边小憩，却不小心睡着了。
昨日收到沈彻的来信，说是大伯有意应下月氏的求亲。他会尽量想办法阻止此事。
我有些垂头丧气。大伯平定内乱，统一各部，执政二十余年，他认定的事情，绝对没有人敢忤逆。
除非…
除非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那么这一切就都还有余地。
我想到这里，赶紧写信给沈彻。
只是可怜了那月氏公主，被王兄送到异族和亲不说，还要被未来的夫君利用。
我不由得开始同情她。
沈彻这厢接到了信。他与阿彤所想一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月氏屡次挑衅，单于想要月氏王的项上人头已久，怎会料不到他们有和亲这一办法。大概是心中早有了计较。自己勤加练兵，等待命令就是了。
转眼间已入四月，天气乍暖还寒。那日霍显成的侍从来报，说是边境往来商旅众多，人口复杂，一时不好排查。让我耐心多等一些时日。
我想起那日在上郡酒楼听到的关于苏季的传闻，心有疑虑，准备再去玉春酒楼与霍显成商讨一番。
小二说霍显成不在，出公去了。
我一直不知道他以什么为生计。不过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窥得，此人外表脱俗，却心机深沉，必定出身钟鼎鸣食之家，或是权贵心腹。
旁边三三两两的人走过来，议论道：“这苏大人不远万里回乡，在那塞北苦寒之地孤守义节三十余年，不得不让人敬佩啊。”
“可不是么，今上为了褒奖他，特意举行封赏仪式，可这苏大人并不买账，以年岁大体弱为由，推辞了。”
“听说光华门那里今日会有典礼，是为了与苏大人同行的副使常惠及其它七人举办。”
“二千石们都要出席，尤其是光禄勋霍大人，被圣上点名亲自操持这次庆典。”
“这霍大人可是太子眼前的红人啊，前途不可限量。”
“谁说不是呢。”
我耳朵一竖，难不成这霍显成的来头如此之大？
我赶紧否定了自己，觉得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遇上这样一个大人物。
反正也没有阿翁的消息，我准备去光华门凑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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