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天一夜
闹市一贯如此醒得早，我在与眼皮打架，惺忪的眼勉强睁开，引入眼帘那人在眼光下慵软的下颔。
他转过头，低身凑近我，“。”接着笑眯眯询问，“一起去吃早茶，如何？”
那是当然，港式咖啡，虾仁肠粉…香港人的早茶早已是一种精致惬意的饮食文化。
我们在一家当街的老早点店里慢慢吃早茶，看门庭若市的老店前的人群，或是吐一口唾沫既要骂街的泼悍中年妇人，或是衣冠整齐拄着拐杖将优雅绅士进行到底的中年老人。
“香港你最欣赏哪位？”
“做什么的？”
“写书的”
“当然倪翀先生。”中学时代看过无数热血沸腾的武侠，那种教人痴狂如醉脍炙人口的桥段和武功招式都让人欲罢不能。倪翀作为现代流行武侠小说的泰斗，武侠写得雅俗共赏，让人爱不释手。
他神秘的笑了笑，“吃完早茶，咱们去一地儿。”
看到那传奇老人的第一眼，我震惊得合不拢嘴。我温菁三生有幸，无知小辈一介，有生之年竟能一睹其风采，甚至登门造访，共享晚餐。
“请进！”开门的是一个优雅和蔼的异国老太太，上前轻轻拥住我，在左右颊印下一吻，她咯咯笑，用法语说了一句什么。
“se.”叶凛答。
我懵着听他们一来一往，完全听不懂。
“倪太太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姑娘。”拄着拐杖的脚步声蹒跚而来，传来老人调侃的声音。
“我好中意这个靓女啦！”一个异国老太太口里吐出流利粤语。
他们完全不似活在传说里的传奇人物，那个叱咤文坛的武侠泰斗应该腾云驾雾，我只有羽化登仙才有机会与之相见。而与他们这样随意交谈，他们不过就一对寻常夫妻，你们我往的叫板，十分可爱。
更因顾忌我听不懂粤语而说着一口蹩脚别扭港普的倪老先生，可爱得不得了。这份从容气度，这份细心体贴，让我对他的钦佩又更深一层。
“不期而至，突然登门叨扰，不知是否冒昧？”
“说什么话现在才觉得自己麻烦到我们了？我们不愿意也不能赶你们不成。”老先生戏谑。
“靓仔唔好走（不要走）！”老太太作可怜状。
“那我就不客气了。”叶凛无赖。
“仲寅可好？”
“家父一切安好。”
“好，好，那就好…这位小姐？看起来是个很灵气的小丫头。”
大人物一下子提及我，关注到我，我紧张到嗓子眼。
“您不要吓到她，她还没从见到偶像的狂喜和震惊中清醒过来。”
“我看是你把她诓来的吧？我以为你是上门关心我的安康的，事实却是借花送佛来讨女孩欢心的，哎…”
“不、不、不是…倪先生您先别生气….我们打扰您了，我们现在就走…”我窘迫丢脸，慌里慌张拉着叶凛就往外走。
却传来如老钟洪亮的豪爽开怀的笑声。
“这小丫头可真有趣，这么不经逗。”
倪先生邀叶凛回房厮杀围棋，突然留我一个人在客厅，我有些尴尬无措，不知进退。老太太和蔼的拉住我，请我去帮忙做饭。
我感谢她，我能引以为豪的就是我的一身厨艺了，我乐意为她们展示。但他们应该吃的比较西式吧，不知道吃不吃得惯中国菜。
我又愁眉苦脸了，“我只会做江浙菜。”
“génia（棒极了）！”她惊喜大笑，“我先生籍贯浙江桐乡人，他一直苦恼香港餐厅做得浙江从不地道，吃不到家乡的味道。你是否能为我们大展厨艺，让我们一饱口福？”
我兴奋应允，随太太去厨房做菜。
将最后一道饭后点心端上桌的时候，我满满的成就感，老太太在一旁一直夸我，弄得十分不好意思。
酒酣饭饱，倪先生惬意满足的瘫坐在椅子上，喟叹：“美酒佳肴，绝无人间有。”
“您太夸张了，您只是没太久没吃过地道的江浙菜而已。”
“可不是，所以要麻烦你多多来，给我这个走不动的老头子解馋了。”
“荣幸之至！”我大声的答。
倪太太盛情留我们过夜，而我们要坐飞机连夜赶回G市。倪先生也邀我下次一定到访，并送我一全套珍藏版倪翀武侠小说全集，上有他力透纸背的签名。
候机室里，我抱着书傻乐，一直轻飘飘的恍恍惚惚浮在云端。
“开心吗？”
“开心。”脱口而出。
“…马上回去了，我想…你能…恩我可以…照顾你的家人吗？…你愿意照顾暖暖…还有我吗？”
我掀了掀唇，他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是再与我一起生活吗？我知道他这些天对我有撩拨，我一直觉得他是不甘心我不围着他转了，男人的自负与虚伪作祟。他不再视我如洪水猛兽，不怕我再次束缚他的人生了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想不明白。
他有几分懊恼，转了头。半晌，轻轻说：“我想对你说，真的，我…你肯…我们一起放下过往的一切的误会，重新生活吗？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他对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我却听得巨细靡遗。
误会，即便除却了误会。我们之间又剩什么？他不爱我，我曾那样爱他。单方面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太累了。
“我，恩，不爱你了。”我不知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淡定自若的，仿佛在谈及“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地，对他说。我对着空气，我不敢看他。
我们终究再无交谈，从登机到下飞机抵达G市。
苏以与靳次来机场接我们，我们各自推着行李上车。
临行前，苏以深深看了叶凛一眼，又像是如临大敌的仇视，又像是责难不认同的轻叹。
苏以开着车问我：“如实交代，这两天做了什么？”
“能有什么。”
“呦呦，叶凛了不起，真男人哟，共游香港两天一夜，雪月风花干柴烈火他也能坐怀不乱，盖棉被纯聊天？”
“呵呵，你还敢问我，你给我老实交代，我的身份证是不是你偷的给他办签证了！你这个满脑子龌龊玩意的胸大无脑的女人！”我狠狠剜他一眼。
“行，你不说拉倒，装犊子。”她呛口，“还倒打一耙。”
我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光影，半晌“他想和我重新在一起。”想到这里，我就心乱如麻。
苏以自后视镜探看我，叹息：“你没答应？”
我只是不想再一次自陷囹圄了。
我第一时间赶去医院。
焦头烂额之际，我却私自不留一字的突然走开让妈妈很担心，幸得在香港打电话胡扯自己去香港有紧急工作要应付将母亲安抚搪塞过去。
母亲看到我便按捺不住的抓住我，欢喜的语气，“菁菁，菁菁，医院找到合适的□□了，咱爸有救了！”
叶凛吗？他手脚还真是快，我强笑：“是啊，多好。咱爸吉人多福。”
“大夫说，过段时间就可以安排手术了，给你爸进行肝脏移植。”
“是啊，多好。”
多好，多好，一切…是不是就是否极泰来了？我恍惚地想着，却发现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我与他在香港的，愉快的，不甚愉快的所有的点点滴滴。
温菁啊温菁，你简直无可救药了。
我还恍恍惚惚，余光瞥见有一年轻的白大褂医生带着隐隐怒气走来，是陆忍冬。
“温菁啊温菁，你爸那么严重，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我可是一大夫！我还不值得你依赖吗？”色厉内荏，他这回可真的是动气了。
“你是妇产科大夫，又不是我爸主治医生，干嘛给你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说了，你的事不是麻烦。”他神色有些黯戚，“第一时间，你想到的不是我。”
我张嘴准备说不的时候，发现我无任何立场这样肯定，把话咽了回去。我怎么能总是这样依赖他。
我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啊。
“我帮你解决，不就是块肝吗！你跟叶凛说，不要麻烦他。你们做了什么不平等交易，你回绝！”他生怕我吃亏，受半点委屈。
“交易已结束。”我神色平静的看着他。
他一脸肃然的盯着我，显然更生气了。
“嗨，看我，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我故作轻松，转了个身，“真的，他没逼我做什么。”
“你不是也想看看我的心思吗？放我他身边工作。什么事儿都没，我不会永远活在过往。”我对他说。
“我不是要你远离他，我要你放过自己，你懂不懂？”他一副恨恨的样子，像要把我吃掉。
“知道啦，你不要这样。润物细无声的陆大医生，你这样好吓人。”我干笑。
他狠狠瞪着我，伸出手挠乱我的头发，“嬉皮笑脸!没脸没皮！”
我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呆在二点水，他，应该不想再见到我。
心里下了这个念头，便愈发膨胀，终于在这会儿砰砰爆炸了。
我在医院湖边溜达了许久，最终决定去递辞呈。不怕温菁，手脚健全，哪儿找不到事做？
我决定先回家好好洗漱整理一番，然后规规矩矩打一份辞呈递上去，毕竟靳次待我不薄，还是我半途辞职
在先。整理行李的时候，整理换洗衣服的时候，在衣兜里我竟看到了一样东西。如烫手山芋，我不知该如何，我脑海紊乱一片，走马灯转换似的全是香港的那两天一夜他说的话。
那是一个碳黑丝绒戒指盒，我屏住呼吸，手心冒汗，轻轻打开它。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轻小精致的戒指。荆棘为指环，荆棘叶中点缀一颗粉钻，摇摇欲坠，似转瞬既要被冽风吹下。情态分毫不差生动的表现，栩栩如生。这个戒指设计，正击我的胸腔。
我感觉我的四肢百骸如遭雷殛，我的防卫我的伪装即刻要分崩离析。
他带我去珠宝店定制钻戒，他坐拥我在沙发上看电影，他在我耳边喃喃读诗哄我入睡，他领我去拜访我的崇拜的武侠小说泰斗。他好脾气的容忍，他小心翼翼的讨好，他欲言又止的话语。一幕又一幕，所有的面目逐渐清晰，放大，放大。原来，他做了这么多我以往一直小心翼翼的渴望着事情。
…
“你喜欢什么呢？你喜欢我陪你去好不好？”
“你不是喜欢旺角吗？你喜欢旺角肯定有理由的，你喜欢它的什么，我陪你。”
…
“你不是喜欢看电影吗？我等会陪你一起看好不好？”他轻声的哄。
…
“困不困，要不要睡觉吧我们？我给你念。”
…
“我…你肯…我们一起放下过往的一切的误会，重新生活吗？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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