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样的你
我决定不想见那人，那人却不请自来。我想过千万种他来探望我我该怎么闭门不见的理由，那人却在深更半夜值班医生也困乏难耐的时候推门轻轻走进来。
我躲在被子里装睡，听着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心如擂鼓。我居然紧张不安。
他在我床边就不动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看不到。
他什么没有做，挪动半分也没有。久得我按耐不住装作熟睡翻身，偷偷睁开眼瞧他。
我只看得到他如雕塑般凝固的轮廓，和狭塞病房内阒静的呼吸声。
很久，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对着床头，似乎看着窗户，自顾轻声：“我曾经认真的想过孩子的名字，我连想想他是男孩儿是女孩儿都忐忑…”
“我一向不信迷信，还是鬼使神差听从了老爷子的要求去青山那个寺里所谓的德高望重的高僧算了一算，他当时神神叨叨的说我孩子五行缺火出生必时运不齐我特生气，回家后却仔细琢磨那高僧的话，想着给他取个怎么样名字，填了五行的火，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出生来人世一遭是来遭罪的…”
“…我真是恨，居然有这样的女人，死皮赖脸的嫁给我，支走夏瑚，怀着我的孩子在叶家嚣张跋扈的样子简直让人作呕…“
“…既然上位了怎么不继续争，怀着老叶家的种，最好的砝码？”
“孩子是你说怀孕了，突然就硬塞给我个孩子，孩子成形的时候却又满不在乎的告诉我孩子没了，脸上一点母亲的羞愧难过都没有…”
“在夏瑚生产完的时候，陆忍冬从手术室出来就很讽刺笑着拉住我，给我看你的病例，问我，以前你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漠视，这个女人却如获珍宝寸步不离…”
“即使你算计我怀了我的孩子，我难堪过，对你愤恨过，还有对老爷子的深深厌恶，我故意不去漠视你的孩子，后来看着你的肚子逐渐变大，想着想着，我要当爸爸了，忐忑不安，开心喜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我慢慢满心期待着他的降临…”
“孩子的事，你深受其害我一无所知，还误会你。我的错，是我的报应。”
他突然低下头，滚烫浑浊的呼吸喷洒在我的侧脸。他喝酒了。
我突然心下一惊，心虚的屏住呼吸猛的闭紧眼。
“温菁，你不用装睡。”他突然伸手钳住我的下巴狠狠掰正我的脸，头还是低低的，含着酒气的嘴唇用力厮磨着我的脸颊，“即便是我的报应，我还是无比的厌恶你！”
“温菁，你又成功了。我跟夏瑚，有了孩子，结了婚，一切明明那么美满，却发现彼此有了心结，留了裂缝，越撕扯越大，越走越远。”我感觉我的下巴简直要脱臼，我被迫睁开眼，伸出手打他。
他松开我的下巴抓住我的手臂，深深桎梏我，恨恨低语：“温菁，我真是恨你，你到底想要什么，恩？我的爱所有人都觉得我辜负了你，是不是我只有爱了你，才能给所有人交待？”说完他激愤又蛮横的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
“混蛋！你放开我！”我疼得只想骂他，他还真是下的了口，愈发挣扎着要甩开他。
“…我只不过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想爱自己想爱的人，想过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这么难？”
在我的挣扎中他突然颓败的松了手，似乎不堪重负，语气落寞，然后就一栽头隔着被子倒在我的身上。
“喂，叶凛。”我无奈挫败的拍了拍近在咫尺的头。
他要是不喝醉，怕是永远不会发泄，永远不会说出内心的种种。他这个人，我永远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真的不想跟他再有来往，他的所有痛苦我应该不再理睬才对。可是他两次，最痛苦最脆弱的样子，总是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我面前。
他的脆弱难过，我难受，我不忍，我心疼，我舍不得。
大学时我甘愿做他的捍卫者，站在他的面前保护他，在他的背后安慰他，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流言蜚语。
可是，这一次，我想将他彻底从我的生活里抹去，他又这样无赖的出现在我面前。
叶凛，我要拿你怎么办？你说我纠缠你，嗡嗡嗡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可是你又何尝不是那只可恶的苍蝇，一次又一次受伤的出现我的面前，在我每次要放弃的时候，动我恻隐之心，逼迫我继续追逐你？
我躺在床上无可奈何，绞尽脑汁纠结了半晌，最终打电话给小姑。
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的是叶凛的父母，我的，前公公婆婆。
婆婆是个强势的女人，她是少有警校毕业的女刑警，一直扶摇直上当上G市警察局局长，然后带着一身荣耀嫁入叶家，成为叶家唯一儿子的儿媳，混的可谓如鱼得水。她待人待物一向严苛□□，她打开灯看到歪倒在我床上的叶凛时，一直皱着眉就不曾松动过。
然后对着公公颐指气使：“熏死人了，赶紧抬回去。”抬手就和公公一左一右将叶凛搀了起来。
直到走出房门，婆婆也未看过我一眼，渐行渐远传来的是婆婆的斥责“叶叔寅，你惯的好儿子…不务正业无所事事，老婆受不住气躲了就把自己灌得烂醉在前妻这儿求安慰，跟你一样的孬种…”
公公是典型一个没脾气没所谓天天在家和稀泥的男人，他任婆婆骂完，然后跟婆婆没所谓的打哈哈。
他们走远的不一会，我手机震动，收到了公公的短信。
“小菁啊，看你瘦了很多啊，要学会照顾自己。爸一直喜欢你你知道的，也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儿媳妇。夏瑚她我可埋怨着呢，受委屈了，把我这没长大缺心眼的混球儿子和嗷嗷待哺的孙子扔家里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你妈气得跳脚，害的我又可怜的天天被你妈殃及，哎。老爷子和幺妹也想你，有时间回老宅看看吧，我们永远把你当咱老叶家的一份子。而且你相信爸一句话，叶凛那小子也在意你，他迟钝还没发现。儿媳妇哎，那个我认识的不顾一切的小菁哪儿去了，真的就忍心抛弃我那傻儿子不管了吗？”
我躺在床上静默许久，恢复平静的病房很适合让人回忆。
第一次，第一次叶凛烂醉在我面前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夏瑚和邱辛司交往过甚而产生矛盾闹分手，他拉着我在酒吧喝得烂醉，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我的肩膀嚎啕大哭。
边哭边耍酒疯，胡言乱语：“…温菁，我帅吗？”
我哭笑不得的附和，点头：“帅。”
“我对她不够好吗？我心都快掏出来了，喏，你看….”他五指弯成爪剜他的胸的姿势醉醺醺的问我。
“恩，好，我看到了。叶凛、叶凛你醉了…”我不留痕迹的去扶他，握住他剜胸手势的手。
“胡、胡说！我没醉！开玩笑我叶凛怎么会沦、沦落到买醉的地步!”同时打了一个酒嗝，他不耐烦挥开我的手，颤巍巍的站起身。
一个不稳就要栽倒，我站起身立马去稳住他，他整个人的重量一下子全压在我身上，头枕在我的肩上，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哭了起来。
“邱辛司那货长什么样？有我帅？比我还好？夏夏为什么要为了他跟我吵…”
“喂，难看死了！一大男人趴在女人肩膀上哭丢不丢脸！“我扬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安慰他，试图将他脱出酒吧。
我们诡异的一面引来一堆人的偷偷探视，手足舞蹈的嗨得起劲的人群里，酒吧一肥头大耳的中年大叔走近我，猪手直接轻佻搭在我的肩上，“小妞，这小少年不行啊，还没开始就醉成这样，要不？让哥哥今晚满足你？”
“滚开！”我没好气的挥开他。
“嘿！小妞有点脾气！哥哥喜欢。”他迎着我，那张纵欲过度的脸让人作呕，我准备驮着叶凛避开他。
他却一个劲用他肥胖的身体往我这里蹭，让本来就举步维艰的我避之不及。
我正懊恼之际，叶凛仿佛一瞬间清醒了般，抡起拳头就朝中年大叔的脸上砸去，不一会儿就将他压制在地上，叶凛疯了般，不停的揍他。
“败类人渣！你知道她谁吗就敢泡？你叶爷爷的人，你特么也敢碰！”
我焦急的拦他，拉他起来。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叶凛！叶凛！够了，不要打了！”
他罔若未闻。
叶凛下手格外重，那人伤的也有些重，被酒吧经理保安拉开送去医院后，挂着彩的叶凛和我也被巡警带到派出所。
叶凛看起来是惯犯的样子，所里一长辈似乎很熟叶凛，竟调笑起来：“我还你好奇好久不犯事儿，以为你真的上了大学长大成人了？怎么？这次为了小女友小女友被欺负了？”
叶凛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已经完全醒酒了。
“我可不敢怠慢你这二世祖，别说我爱打小报告通风报信啊？上司命令我一小小所长不得不服从。”说完那长辈就拿起手机拨电话：“喂，刘局…”
我吓得不轻，小小一个打架就要惊动警察局局长吗？
我蹭过去连忙拉叶凛的袖子，”叶凛怎么办，局长要把你抓起来了！局、局长啊，你、你快逃！”
随着所长噗嗤一笑，瞬间所里爆发一阵毫不掩饰的笑声。
“叶凛，你这小女友还真是可爱。”所长继续跟面无表情的叶凛打趣，也不管他理不理。
叶凛终于抬起头，不留情面的狠狠剜了我一眼，潜台词仿佛在说我是头猪。
我又羞又窘立马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是他仿佛为了让我心安，轻轻的拍了拍我低着的头，低声说：“不怕。”
我才知晓刘局就是叶凛的妈妈，随着叶凛妈妈来的还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那就是老爷子。
叶凛的小小一个打架，就惊动这样的两个大人物，那时我第一次隐隐觉得，叶凛的出生，似乎格外不平凡。
叶凛妈妈坐在审问台上恨铁不成钢的斥责，老爷子也沉着声音威严的教训。
“叶凛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改不了这打架闹事的臭毛病？又出去喝酒了？跟你爸一个德行，好的不学坏的全会！”
“叶凛你回家给我好好反省。我们老叶家的面子简直要被你丢光了，混账东西。哼，看你那脸肿成什么样。”老爷子隐隐透着关心。
“不关叶凛的事，阿姨，爷爷你、你们不要怪他，要怪也怪我，叶凛没有错，叶凛时为了帮我才这样的…”尽管我被叶凛妈妈和爷爷的气场震的说话哆哆嗦嗦，听见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误会他，条件发射就冲到他面前挡着他面前。
叶凛妈妈犀利的审视我，“叶凛同学？”
叶凛拉我在他身边，一把搂住我的腰，然后眼神冷冽的直视她“女朋友。”
我浑身僵直在那里，脑袋当机。他，他说了什么？
然后他牵起我的手，旁若无人的就走了出去。
走了很久很久，在跨江大桥上停下。他不说话。真是奇怪，他居然在生气。
“温菁，你怎么这么笨，只会被人欺负。”
“啊？”他今天太奇怪了？这个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是猪吗！”他忍不住恨恨的戳我额头，“…下次不准陪我去酒吧喝酒！听见没！”
我被他整的莫名其妙。
他轻轻的貌似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从口袋了翻出某个东西。
他摊开右手，是一枚手工粗劣的陶制纽扣。
“谢谢你，温菁，谢谢你今晚陪我发酒疯。这个、我本来要送给夏瑚的。但是我们分手了，呵…就送给你了，要吗？我自己做的，你只要不嫌弃我这个初学水平…”
夜风吹得刺骨，车辆川流不息，霓虹灯明明灭灭。他的声音飘在风中，隐没在车辆引擎声里忽隐忽现。
那人左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好吧，是挺难看的，没人要，就扔了吧….”
我从他要卷起的右手掌抢过，咧着嘴傻笑：“我要！”
摸了摸脖子间那个已经变得温软的纽扣。向下。碰到那个不久前被叶凛咬破的伤口。我龇牙咧嘴，歪着嘴巴自嘲的笑了，眼睛却酸的要命。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猜测叶凛到底对我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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