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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我相


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金刚般若波罗蜜》第十四品

        丰永库区南麓,一片山头处,鸭掌屯零散的住着几乎人家。

        一个小院落,柳枝篱笆围墙,土坯作屋。两间堂屋坐北朝南,西墙依着一间草棚搭着的厨房,烟囱熏的漆黑。院落前半被菜园占据,中间石板路隔开,东面种着一些青菜,小葱;西面有几架黄瓜,豆角,西红柿。后面正对厨房边角又隔出一小片正方花圃,一蓬玫瑰和粉豆花争相斗艳。菜园和花圃全部被细密的芦苇斜织着,三五只小鸡纷乱啄食。最显著的是芦苇篱笆下面的一横排木架子,上面摆着十数盆文竹,郁郁葱葱,造型各异,很是俊秀。花圃边停着一辆独轮推车,车上是几把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

        院落虽小,被分配的错落有致,井井有条。

        小院落前是一片打谷场,三分地大小,堆着一垛玉米秆。场地四周围着几颗大柳树,二三十年光景,阴凉地里趴着一条可爱的小狗,黑白花纹——华夏大地随处可见,有“中华田园犬”之美名——虽然深秋季节,山风阵阵,十分凉爽,那狗依然习惯的眯着眼睛,吐着舌头。

        站在打谷场向东远眺,二三里处一片波涛鳞动,水光闪闪,正是永丰水库。

        好一派田园风光。

        突然,花狗耳朵动了动,猛然抬头望天,眼睛锐利,“汪汪”直叫。

        只听呼啸之声传来,一件黑色物体从天而降,“砰”,一声巨响,砸在打谷场中央,夯实的地面出现一个人形大坑,一阵灰尘起舞,烟雾弥漫。

        “老许,是你吗?”,或许外面的声响惊动了屋内主人,一声苍老的声音自堂屋传来,和蔼慈祥,回荡在院落四周。自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衣着朴素,穿灰色土布长裤长褂,头发花白,用黑色的网兜包于脑后。慈眉善目,很是祥和。眉心有一颗红色小痣,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容貌秀美。

        左手拿一串褐色串珠,右手持一根细竹棍,不断的轻点地面,走路摸索着,步履缓慢,但每迈出一步都是极为坚定。仔细看去,她的瞳孔泛白,竟是眼睛有疾,双目失明。

        小花狗看到女主人走出来,迅速跑过来,依然挡在老太太身前,对着门口大坑不断叫唤着。

        那老太太双眼虽盲,听力极佳。只见她寻声而去,缓慢蹲下,准确的摸到小狗的脑袋,一阵安抚,口中接连道:“小花,安静,安静……”声音轻柔,只听声音比起她的容貌最少年轻十岁。

        小狗竟然叫做小花,是一只母狗,其名字倒与它那一身黑白相间很是形象。小狗很享受女主人的抚摸,逐渐安静下来,只是依然警惕的望着外面。

        老太太直起身,继续前行,直到打谷场中央,竹棍碰到那个人形坑边沿,才停了下来。老太太再次蹲下身体,放下竹棍,一只手慢慢摸索着。

        这时,坑中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将老太太吓了一跳,跌坐在地。好半晌才问道:“你…你是谁啊?”

        再看那坑中,一个人平趴在地上,正好将地面砸成一个“大”字,不知道他从多高的地面落下,大坑竟有半米多深。这个人全身****,未着寸缕。头上剃着板寸,最奇怪的是其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黝黑的菜刀,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果老太太此时双目能瞧见事物的话,必会看到此人左臂浓黑,右臂血红,正在逐渐隐去,直至消失不见。

        由于头朝下趴着,腾起的灰尘让那个人接连咳嗽不断。听到有人问话,他才慢慢跪坐起来,可能摔得痛了,痛苦的呻吟声不断发出。老太太听到咳嗽、呻吟和他悉悉索索爬起的声音,已然分辨出这时一个年轻的小男孩,以为他是摔倒了,关切的又问:“小伙子,你怎么了,没事吧?”

        男孩摇摇晕乎乎的脑袋,缓慢睁开眼睛,正对上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庞,一股孺慕之意油然而生,那浓浓的母爱萦绕,说不出的亲切。他心中一动,道:“妈妈,我饿了!”声音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好似很久之前就该如此一般。

        老太太却被这句亲切的话语弄懵了。

        老太太姓宋,名姝,江四阳绵人,今年才五十多岁,已经如此老态龙钟,而且双目皆盲,实在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惨事。

        二十五年前,宋姝就职于江四大学哲学系,教授佛教发展史。以三十岁不到的年龄荣升教授,精通儒道佛三教历史,幼年时师从佛学大师袁焕仙,于国学一道研究甚深。而其容颜也极其貌美,虽出身江四,却没有川妹子的火辣,反而多了一种江南美女的婉约。又有一个好姻缘,爱人是一位能争善战的军事将领,婚后生活极是美满。如此种种使得宋姝在江四大学成为一道极为靓丽的风景线,正是风华正茂,爱情事业双丰收。

        然而好景不长,那个又红又专的年代到来了。宋姝被以“传播封建迷信”的罪名打倒,更加严重的是她的爱人许传志因曾经是****背景,虽然身居高位,在军内还是被造反派安成了反革命。在那个严酷的环境下,二人整日面对着无休止的批斗和羞辱,度日如年。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一次批斗中怀有身孕六个月的宋姝被一个红小鬼踹了一脚,当场流产,且造成宫内大出血。最后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子宫切除,使得她一夜花白了头。更为严重的还有因麻药用量过多,从此双目失明。

        许传志因心忧于她,凭着一身神奇功夫,夜闯军营,连伤四十多人,终因寡不敌众,被打断了腿。不过他的神勇却传遍了南云地区。

        国家形势稍有缓和后,他们便搬至许传志老家,隐居田园,即使后来组织给他们平反,官复原职。但是由于受伤太深,失望过甚,他们再也不关心世事。特别是许传志,即使想回到军营也是千难万难,因为当年负责批捕他的那个死对头在后来清算中靠着强硬的背景躲过了一劫,反而官升一级,做到了省军区司令员。许传志心下不愤,连地方的任职都不干了,直接回家种地算逑。

        这么多年来,老太太每每想起当年的孩子,总会不能自己,伤心难耐。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为老许家留一丝血脉,可是再也不能了。

        “妈妈”这个词是那么亲切而又陌生。

        这时,在一个完全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口中响起,老太太被震惊的完全不知所措。

        好半晌,才道:“孩……孩子,你认错人了。”声音中多有不舍。

        那声音急了,迫切道:“妈妈,你……你不认我了啊?”

        老太太也很急,心中虽然不舍,可也不能混淆了,急道:“孩子,你仔细看看,我一个瞎眼婆婆,怎么会是你的妈妈呢?”

        孩子闻言,仔细辨认,可是更加糊涂了。眼前这个老太太年龄更大,最主要的是双目空洞无神。本能告诉他这真的不是他的妈妈,虽然她也有着那浓浓的母爱。

        可问题是他脑中一片空白,竟然没有一丝在这之前的细节,没有生活经历,没有人事交际,仿佛他就是现在出生一样。

        老太太见他久久不语,接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声音中充满关切,对这个叫自己“妈妈”的孩子,她心中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爱。

        “姒非。”孩子脱口而出,随即再次疑惑起来,“姒非?姒非是谁,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老太太又问:“那你家住哪儿?怎么会在这儿?”她也很迷茫,刚才明明听见一声巨响,难道“从天而降?”接着否定自己,感觉荒缪,她虽然整日念诵佛经,研究佛教经义,但更多的也只是为了研究,以及寻找一种慰藉,让自己不会空闲下来,她并不是纯粹的佛教徒。

        那孩子这次不能回答了,用手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脑袋中一片空白,毫无思绪,只感觉心中一种模模糊糊的牵挂。越想越是头晕脑胀,呻吟一声,晕死过去。

        “孩子,孩子……”老太太听到响动,赶紧伸手摸索着过去,碰到他裸露的肩膀,摇晃几下,没有反应,很是着急,连声喊到:“孩子,孩子……”

        老太太站起身,急躁的来回踱步。

        “我回来了。”

        这时自东面响起一句话,人还在很远,大嗓门已经将清清亮亮的喊叫声传到老太太耳边。

        听到这声音,宋姝面露喜色,赶紧应道:“老许,快来快来……”很是急迫。

        原来,来人正是他的爱人。

        许传志老远听见妻子焦急的声音,大步流星奔跑过来,几个呼吸之间,便来到近前。

        好一个昂扬大汉,许传志将近一米九,满脸络腮胡须,同样的板寸头发,根根向天,高额头,眉骨粗大,鼻梁高直,阔口,国字脸堂,臂膀粗壮有力,身材威猛。

        都说燕赵多悲歌之士,这云贵南方竟也有如此威猛雄壮大汉。只是好像左腿有疾,行走起来虽龙行虎步,却也是略有歪斜。

        此时许传志眼中只有媳妇,竟然没有看见打谷场的异常,一把抓住宋姝,关切的问道:“老宋,你怎么出来了?”

        几十年过去了,二人依然相互依恋,关爱有加,如胶似漆,实在是羡煞余人。宋姝见丈夫关爱自己,心下甜蜜,但是还是指着坑中的孩子,急迫说道:“看看他!”

        许传志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那个人形大坑,怒道:“这是谁干的,我就出去了一个上午。”这个打谷场还是前几天刚刚平整的。

        再一看,那坑中正趴着一个裸男,更是大怒,在自己心爱的老婆面前做出如此猥琐之事,虽然老婆看不见,但是他能看见啊,这还了得,真是岂有此理,正欲有所动作的时候,宋姝一把拉住了他,将刚才之事细细道来,没有错过每一个细节。

        听完,许传志也沉默了,细细思考,别看他一副“张飞”模样,其实当年在战争年代那也是有“智多星”之称,虽然读书不多,但是机智百出,多有谋略。而且有一身的好功夫,曾拜师自然门武学宗师杜心武门下学武多年,一身轻身功夫甚是了得,尤其精通八极拳。

        抗日战争期间,跟随孙立人将军的三十八军远征缅甸,其率领的先遣团与素有“丛林作战之王”的日军第十八师团屡次交锋,从未一败,战功赫赫。解放战争期间,为了避免内战,更是率先起义,主席甚怜其才,在五五年授勋时,破格给予他少将军衔,这在****起义将领中是少有的。

        老头子沉思良久,道:“那小子身无寸缕,又有一个如此大坑,显然是从高空坠下,竟然未死,事情实在蹊跷,我们不要声张,先将痕迹抹掉再说。”

        说完不待宋姝有所表示,直接将姒非架起扛到屋里一张平时休息的小床,翻出一身自己的衣服给其套上。又拿起铁锹将那个大坑仔细平整夯实。

        处理停当这才停下来和宋姝叙话。

        许传志拿起大搪瓷缸一阵猛灌,才抹抹嘴,骂骂咧咧道:“民政局这帮小子实在是过分,幸亏不是我手下的兵,否则定让他们好看。”说完犹自愤愤不平,狠狠拍拍桌子。

        每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宋姝总是一副微笑着静静聆听,见他愤怒,习惯的拿起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口中安慰道:“都六十多的人了,还这么大的火气,什么样的磨难我们没有经历。说说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这一招总是管用,许老头平静了心情,又喝口水,将事情详细道来。

        ……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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