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个星期，我们学校就要半期考试，请大家做好复习工作……”什么？为何会有如此刺耳的一句话？我猛地从课桌上直起身，岂料动作太大，一不小心脚滑了，好像踹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又很有弹性，我又轻轻地踹了踹，像是个……皮球？正当我不明所以之际，我前面的那个壮壮的男生幽幽地转回头望我一眼，我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转回头看我，他一直用那双大眼睛望着我，一动也不动，那双眼睛，好像是闪烁着什么，就像是晨起时晶莹的露珠。我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问他：“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踢到了你的……屁股？”他一副你说呢的样子，默默地又不失风度地点了点头，我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他脸上有些红，默默地转过去。

        “本次考试时间为两天，请大家认真复习，好好迎考……”班主任在上面说着。对了，刚刚我听到了什么？半期考试？又是烦人的半期考啊。我无力地趴回桌上。本来我成绩不好，是无所谓考试的。可是半期考试不同，主要是因为这之后还有个家长会。到时候家长们都会来，而我的父母，却是年年缺席。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可是每当我看见同学与家长相依相偎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内心总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难得的没有睡觉，我撑腮看着讲台上慈祥的班主任，不知不觉出了神。前面男生的不时会往后面斜瞄一眼，又望向别处。我有些好奇，他咋了，是不是眼睛抽筋了？我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我跟班上的同学都没怎么说过话，趁着我还醒着，说说话也是好的。免得多年以后开同学会，大家只会记得我是一个爱打架成绩不好的坏学生。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转过来看我一眼，我很友善地问：“同学，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他慌乱地摆摆手，转了过去。

        放学后，我收拾好背包往校门飞奔，今天要早些回家，因为昨天晚上我和叙一约好，他会来学校门口接我。怕他拒绝，我还编了个理由，说学校门口最近有些不太平，我怕我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怕他不相信，我还举了个事例，就比如说学校门卫大爷的短裤背心突然失窃，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里屯居已久的方便面莫名失踪，最近还老是看见有小孩儿蹲在地上抹眼泪哭着说他的钱被一个穿着古怪的中年大叔骗走了，还有学校附近诊所里的狗突然发疯了……我还没说完，他就敲了敲我的头：“好啦。”我闭上嘴努力睁大眼睛很真诚地看他。他笑着说：“知道了。我去。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还有，谁叫你叫我叔叔呢？”“哈哈。”我笑了，“那麻烦你啦！”嘴上这么客气，其实我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人一旦有了留恋，就会深深印刻在心。原来我是这么希望有人能够等着我。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像灌满了蜂蜜一样，很开心。脚下的脚步愈发快，我想快些见到他。低头看看装束，嗯，很满意。突然阳光从我头顶消失，我一惊，是不是要下雨了，我没有带伞，阳台上的衣服也还没收，叙一还在校门口站着呢，会不会被淋湿，哎呀都怪我都怪我，好好的干嘛拉着他来接我呢……短短几秒钟，无数多的字从我头脑里闪过，可当我抬头看时，眼前的景象把我震慑住了。哪里是变天了，太阳还好好地挂在天上呢，站在我面前的，明明就是一堵人墙！那个被我踹到屁股的男生，正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我咽了一口口水。他这是要来收拾我吗？我说：“同学，你干嘛？”他不说话，看着我。说实话他是这种体格，我又这么瘦弱，昨天晚上回去因为太兴奋也没有睡好，现在还腿疼腰疼呢，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他。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强大了，因为我感觉一片阴影笼罩着我。

        想到叙一还在校门口等我，我得要快点出去。我抬头说：“同学，你没事吧？”他依旧不说话。我说：“既然你没事，那我走了。”我脚底抹油开溜，得抓紧时间。他突然开口说话了：“杨同学。”我顿住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继续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他的脸上晕上一层粉红，虽然他有些黑，但那抹粉红倒很明显。我被这句话吓到了，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他脸上更红：“我是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我傻笑一下，着实被吓得不轻啊。我说：“你说什么呢？”他挠了挠头：“那个啊，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我连忙摆手：“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傻乎乎地笑了笑，脸更红：“我女朋友很喜欢我的，我也很喜欢我的女朋友，所以啊，我是不会因为其他人丢下她的……”我无力地站在那里，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解释。

        “毛小胖！你干什么呢！”一个女生快速冲到这里，揪起他的一只耳朵。那个很壮的男生痛苦地捂着耳朵：“双子，你干嘛呢？快松手……”女生怒气冲冲地望着男生，又转回头来生气地打量我。是她？昨天晚上找我单挑的女生？虽然昨天晚上距离很远看不清楚，但是她干练的细碎中发，还有额头前的齐刘海，倒是给我留下来很深的印象。想想昨天晚上她的样子，中发迎着风飞扬，倒是很帅啊。女生皱了皱眉头，指着我对男生说：“你找她干嘛？”说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你是不是背着我找小情人了？”嘿！小情人！我挽了挽袖子准备动手，把昨天晚上没打完的架打完也好。本大爷我可是芳心暗许了的，咋就成了这个男生的小情人了？男生连忙横在我俩中间，歪着头解释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找她来说事情的……”我们把事情解释清楚，女生很平静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怒吼道：“你咋这么自恋呢！”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低下脑袋。她转过头来向我道歉：“对不起，误会你了。”既然都道歉了，好说好说，我把挽起的袖子欢喜地放下去，摆手说：“没事没事……”我看着低着头的男生，笑了笑说：“不过你男朋友倒是很喜欢你啊。”女生转头瞪他一眼，恶狠狠地说：“可不是嘛！”真是欢喜冤家。她看了看我，问道：“你是杨十里吧？”我大惊：“你咋知道？”她说：“全校人民都知道你。”我挠挠头：“哈哈，过奖了……”她说：“我叫毛双子。是七班的。”我点点头。

        “十里。”身后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叫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本来我该很高兴的，可是我很明显把他一个人忘在了校门口。我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他，他带着笑看着我。真惭愧啊。我说：“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他说：“没事，回家吧。”毛双子一直看着叙一，我有些担心，她是不是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了？没想到她却说：“这是你男朋友吗？没想到你口味挺重的啊。不过，还挺帅。”我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他是我叔叔。”那个毛小胖不高兴了，立马抬起头说：“毛双子，你咋……”毛双子转过头去瞪他一眼：“咋？”毛小胖有话不能说，憋得很委屈。我偷偷转头看了眼叙一，他脸上挂了笑，可是却是……很骄傲的一个笑。看见这个笑容，我真的是很不淡定啊……

        回家的路上，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学校里发生的事。今天上课的时候一只鸟撞死在了玻璃窗上，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同学因为太胖做弓步压腿的时候把裤子崩开了，班里的男同学在阳台上玩篮球结果不小心把篮球扔了下去恰好砸到了从楼下路过的教导主任，然后他们就被叫去办公室做了五百个下蹲……叙一一直很认真地听着。原来有个人能够和你分享学校里的琐事是件这么让人开心的事。你的悲，你的喜，他都能感受到。说完后我在心里偷笑。不过也确实挺好笑的。“听你们学校的学生说要半期考试了啊？”叙一突然说。“对啊。”我点点头。他看了看我：“不紧张？”我笑笑：“紧张什么，又没有人在乎的。”他停下脚步看着我。我努力再笑笑：“我父母啊……”我其实真不想谈到这个问题。“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一直是一个人过来的。我或许是他们的负担，他们不在意我的。所以怎样都没关系。”我说完后再看向他，他的眼中流动着异样的色彩。我笑着说：“怎么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搞得我好像很可怜。”他默默的没有说话，然后敲了敲我的头向前走：“别勉强自己。”说得轻轻的，就像一阵风一般飘进我的耳朵。别勉强自己。我快步追上去，不服气地吭了一声：“哼。”可是心里这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夹杂着快乐与悲伤的复杂情绪，在我心里翻滚着。他偏头看我，笑了笑。这个人的笑总是那么温暖，就像晨起的阳光。不过我真想告诉他不要用那种笑容看着我，否则，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转眼就到了考试的那天。记得那天风很轻，阳光很暖，树影斑驳，鸟叫和鸣，我很……空。我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考试啊，我干什么呢？睡觉要被抓的。这使我很苦恼。走到校门口抬眼一看，林余站在学校门口。他穿着白衬衫，靠在学校门口的墙上。路过的女生一个个都会回头瞄一眼。算算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爷爷好些没有。我快步走过去，他抬头看见我，立马绽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有一个长得挺可爱的女生正好从他身边擦过，瞄到林余的笑脸，看她那个惊讶的表情，怕是惊艳了她的时光。走近他身边，他突然张开双手，像是要把我拥入怀中。我停住脚步，拍下他的手：“干嘛？”他放下手笑笑，很认真地说：“好久不见。”突然向我凑近，问道：“有没有想我？”直接无视这个问题，我退后一步，问他：“你爷爷怎么样，好些了吗？”他站直，说：“好多了，早就醒过来了，我父母他们也到了，现在他们在医院照顾他。”我点点头：“所以你有空上学了啊。”他点点头：“对啊。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想你了。”我不屑地瞥他一眼，走进学校，他跟在我身后。

        好巧不巧，刚走上楼梯，就碰见了下楼的尹尔，而这时林余正缠着我问我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怎么过的，我觉得他很烦，有意无意地敷衍他几句。尹尔看见我们，眉头皱了皱。她看着林余，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也对，她怕是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林余没有注意到她，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或许是见我一直看着前方，他转头看了看，尹尔有些哀伤地望着他。林余淡淡说了句：“嗨。”也算认识，勉强打个招呼。我并不打算搭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这时我注意到她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有些眼熟，对了，是那天替尹尔道歉的叶凉，他是尹尔的表哥。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打了招呼。他也向我点点头。我转头继续走。“等等。”尹尔的声音响起。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她。这个人真麻烦，不知道她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她瞥了瞥我，又看了看叶凉，问我道：“你怎么认识他？”声音冷冷的。“需要向你汇报吗？”我冷冷地答道。她继续追问：“你们什么关系？”我笑笑：“朋友啊。”“他怎么就成了你朋友了？”她冷冷地看着我。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他是你表哥而已，你吃什么醋？”尹尔有些不解，冷冷瞥我一眼，皱眉问叶凉道：“你什么时候成我表哥了？”叶凉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尹尔有些不耐烦：“说啊。”叶凉缓缓说：“只是帮你道歉。”尹尔有些惊地看着他，生气地说：“你是我什么人啊，凭什么你要帮我道歉？”叶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尹尔看看林余，看看我，又看看叶凉，冷笑一声：“哼，真无聊。”她渐渐消失在楼梯口。叶凉待在原地，动也不动。我有些愧疚：“叶凉，对不起啊，是不是我说漏嘴了？”叶凉转头看我，淡淡笑了笑：“不，是我的责任。倒是连累你了。”他也下了楼。这一天刚开始就麻烦不断啊，我叹了一口气，转身上楼。林余变得很安静，倒让我觉得有些不正常，是不是还在担心他爷爷？我说：“林余，别担心了，你爷爷他已经醒过来了，会好的。”“你和那男的什么关系？”他突然问我道。我说：“就只是认识啊。”他瞥我一眼，说：“这男的就是上次要找你单独说话的打篮球的小子吧。”我看他一眼，他仿佛有一些不高兴。我摇摇头，说：“你自己才多大，还叫别人小子。”他瞪我一眼：“这不是重点！”我竟无言以对。“你别喜欢上他才好。我可是和我爷爷说了他孙媳妇来看过他，他还说改天要我带你去让他瞧瞧呢。”他默默说。我一时很无语：“你怎么这样？”他不说话，低头看着地上。看他这样也真是挺可怜的，我是不是该跟他把话说清楚。他还小，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林余，我……”“林余！”我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有一个男生叫着他。林余转头去看，是他的朋友。他转头看了看楼层：“到了吧，你的考室。”我转头看，确实是。他说：“那我先走了。”他冲我挥挥手，跑去了他朋友那里。我凄凉地站在原地，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啊。哪里还有这么合适的机会？我叹了一口气。

        考试中。前面的监考老师跷着腿，剔着牙，坐在讲台上玩着手机。转头看看后面，另一个监考老师揣着手，坐在藤椅上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我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百无聊赖。因为半期考试是学校组织的，所以为了考室的美观，学生不能缺席，不能早退，不能趴着睡觉。最起码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听说我们的校长是一个有严重强迫症的人，他的所有东西必须整齐，必须对称，听说他的头发总有一边要翘起，无法梳成对称的，因此他干脆把头发全部剃了，于是现在每周的周一朝会上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个亮锃锃的卤蛋立在主席台上，在太阳伯伯热情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最变态的是，为了对称，我们学校的男女生宿舍也是对称的……好在学校还算人道给女生寝室挂了室外窗帘，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只要一拉开寝室的帘子，十次中有九次你都可以看到有男生穿着裤衩在走廊上飞奔，听说有一次，有女生还看见有一个男生围着浴巾脸上贴着黄瓜片从走廊飘过……这也算是把强迫症精神践行得完美了。

        既然什么也不能做，那么也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一旦我无限放空，那些我喜欢的和讨厌的回忆就都会涌来，那还不如一并不回忆了。我拿出笔，在草稿纸上即兴作画。画什么好呢，对了，画叙一好了。一个圆圈，几根卷毛，两根粗粗的眉毛，好看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偶尔会有的短短的胡须……嗯，我很满意地看着手下叙一的肖像。今后想他了就可以拿出来看看，睹物思人，多么诗情画意。

        考试结果可想而知，我一直都是垫底的。班上的同学怕都是感激我的，尤其是倒数第二，因为有我常年捍卫着我倒数第一的成绩，他们才没有了后顾之忧。总算还是交得了差嘛。不过真正令我烦闷的，却是家长会。

        考试结果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和叙一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他问我：“你怎么了？”我无力地说：“要开家长会了。”他笑笑：“家长会怎么了？”“他们都有家长来，而我却一直都没有，每次开家长会都只有我一个人的位置是空的。他们老是和他们的父母挽着，衬得我更孤单，更可怜兮兮。”想不到我这么在意，也想不到我可以轻易说出口。他轻轻敲了敲我的头：“就为这点小事而烦恼？”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哪里是小事？”看他带笑的脸，我又叹了口气：“就算是小事，也从来没有实现过。”我一惊，我这是在干什么，对他发牢骚吗？这真不合适。我又忙说：“不过我不在意的。这也确实是小事。”他顿了顿，说：“家长会啊……很简单就解决了啊。”我两眼放光，猛地抬头问他：“怎么解决？”他笑了笑：“我可以帮你。”“怎么帮？”我问道。他说：“我去。作为你的叔叔。”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77/77290/401325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