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三 贪生 下
墨丞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房的床榻上。
怎么就睡着了呢？大概是因为那坛酒到底是后劲太足了罢。
前来送热水的小仙娥说笑声略略有些大，她们并不是很害怕他；或者说，她们并没有像害怕他的三位兄长那般害怕他。其中一个似乎发觉床榻上有动静，便小小声唤了同伴：呀，小凤凰醒了，快去传个医仙来瞧瞧。
少年翻了个白眼，想到起身后说不定还有很多麻烦事，干脆又将眼睛闭上，继续睡。
意识模模糊糊间，却感觉有人坐在床榻边，替他掖好被子。
“二哥你来了啊？”墨丞想也没想就知道来的人是夜锦。
其实自己倒也不是和二哥夜锦关系多好，只是大哥和三哥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一点预留的位置都没有给他，两位兄长又完美继承了凤凰一族易怒的火爆性子，实在是让人不太想接近；而大多数时候，夜锦安静且寡言，心里装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墨丞觉得那里或许有腾个位置给自己，所以面对二哥时，也就稍稍亲近了一点。
可到底有没有呢？事实上他并不知道。
“让你去献礼你去便是，何必顶嘴。”夜锦凉凉地开口，“就当去向染颜神女讨几口酒水喝。”
“凌波仙境好冷，那儿的酒也淡的像水。”墨丞坐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回答。
夜锦沉默了片刻，又道：老四，你是因为听说要新选凌玄帝君一事才不肯去的罢。
夜锦这话的口气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墨丞的心思身为兄长的他还是能猜到七八分。
墨丞撇撇嘴，似乎很不满夜锦戳破这层纱，忽而开口问，“你怕死么？”
嗯？夜锦应了一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问二哥你怕不怕死？”
有着一双凤目的男子低头，再抬头时只反问一句：老四怕死么？
墨丞想着自己不先说点什么，怕是夜锦什么都不会说，有个这样玲珑心思的兄长还真是麻烦！于是他决定认真回答，“不是很害怕吧——都说凤凰可以‘涅槃重生’，应该很难死掉才对。”
“涅槃火啊。”夜锦叹了一声，没有继续，“那如果我告诉你，有朝一日，我们兄弟四人或许只能活下一个……”
“那如果不去给染颜神女寿辰献礼，这个‘有朝一日’是不是就不会来了呢——至少我不会死掉吧？虽然不是很害怕死掉，但有可能的话，还是希望自己能活下来。”墨丞歪着脑袋看向夜锦，彼时他的年纪还小，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有一点天真痕迹。
把自私的念头一股脑说出来，少年有点小激动，只见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方才因为喝下烈酒而产生的难耐已经烟消云散。
“墨丞，你听我说。”夜锦的语气很郑重，他的掌按在少年的双肩上，“如果那个‘有朝一日’来临了，你就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凌玄天界了，明白吗？”
他想了一下，“如果二哥当上了凌玄帝君，那我能回来吗？”
夜锦苦笑，摸摸墨丞的脑袋，“你小小年纪，却总是喜欢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么尖锐，会被人讨厌的，会交不上朋友的。”
“哈哈，因为是在和二哥说话嘛。”墨丞也随了他笑。
然而那只手却收了回去，“如果当真如此，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墨丞的笑容僵硬了，他万万没想到夜锦会给他这个答案。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虽然自己并没有把夜锦当做一个疼爱幺弟的好哥哥，但从一向善于“为人处世”的二哥嘴里听到这回答，心还是有点凉。
要是他用“亲情”“羁绊”什么的哄骗一下也好嘛！寒暄几句这个场景就算过去了嘛！这么□□裸地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墨丞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
“有些碍事的东西，还是不要出现会比较好。”夜锦弯起眉眼，毫不顾忌地说起自己的理想，“二哥还是喜欢毫无后顾之忧的生活呢，就算统领了天界众神，那也远远不够，还有上古的神明后裔，有妖族，有魔族，还有那些低劣的凡人……都是障碍。”
这是他第一次吐露心声，也许是最后一次。
“哦哦，那我得找个能蹭酒的好地方待久一点。”墨丞重新笑了起来，打断夜锦的话，“我还是喜欢平静又美好的生活，二哥说的那些麻烦事，我可不想碰上。”
“是么？”夜锦的神色变了变，眼神中透出了一点寒意，“现在凌玄天界是什么形势，我们兄弟四人谁有几分胜算，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你都明白的。明白那么多，却还总是装不明白——墨丞啊小墨丞，我最喜欢你这点，也最怕你这点。”
少年听了自己的评价，继续满脸堆着笑，仿佛没听明白一般，用手指点了点脸颊：原来二哥你怕我呀？我有什么好怕的啊哈哈哈！
“因为……二哥怕死啊。”
夜锦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是墨丞还是听到了。
他想，原来天底下的神仙也都是一样的：贪生，怕死，连自己一向敬重的二哥也是如此。
因为贪生，所以想方设法要变得强大；因为怕死，就需要将同胞一个个铲除。对于上古凤族后裔而言，这只是一种生存方式而已，他们的怕死与不怕死，其实在旁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众神只需要他们中一个最强大的神明作为统帅而已。
眼下，夜锦无疑最有胜算。
对，墨丞明白的，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和三位兄长相比，自己还欠点火候——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火候足够的那一天，所以，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火苗。
夜锦说的“走”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可他也承认自己是一个非常碍事的存在，为什么还会劝自己走呢？墨丞想不明白，也许这是夜锦对同胞仅存的最后一点“温柔”。
只是，火候足够的时候，墨丞觉得自己还是会回来的，回来看看自己还怕不怕死。
后来染颜神女的寿辰献礼墨丞没有去，没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他只是特别平静地走到三位兄长面前，说：我对凌玄帝君的位置没什么兴趣，也打不过你们，我找个地方自己待着去，你们不用管我了。
黔昊默许。
有的时候话说明白点是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可是自己轻松啊。
“老四别说这种话嘛，凌玄帝君这事儿说不定就轮到你……”玄麾不依不饶追问道。
我怕死。墨丞说这三个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夜锦。
后者回报以微笑，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然而终究也只是“仿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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