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探病
待林岳川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后，两人乘电梯来到了私人病房，里面的看护人员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长得圆圆的，一脸笑呵呵，两人还来不及开口，她正铺着被单，笑道：“哎，小林先生，这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难怪赵老先生一听她要来，病就先好了一大半。”
“小林先生，你啥时候取了个霓虹人的名字……”这本是许长阳想要打趣的话语，但还未及出口，便被林岳川接下来的解释打住了，真是及时……
“女朋友？”林岳川低头看了一脸脸上挂笑的许长阳，淡淡的落日余晖落在她虽是疲倦却仍旧俏丽的脸颊上，言不由衷地说道：“张姨，您别开玩笑了，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许长阳笑容一僵，只得朝着和她同样尴尬不已的张姨点点头，并不作话。
“外公呢？”林岳川问道。
“林太太推着他到楼下花园散心了，这才刚下楼一会儿呢。”张姨赶忙说道。
林岳川点点头，转身看也没看许长阳便往门外走去。
许长阳回过头朝着张姨点点头，快步追上。
电梯里两人沉默着，许长阳盯着平底鞋的鞋尖，这还是她为了出差的后两天逛街准备的平底鞋，斜面上落了点灰，倒是和一旁整洁得体的林岳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摸了摸后脑勺，也对，林岳川看不上她再正常不过了。
“张姨的话你别多想，她没有别的意思。”电梯到了一楼停下。
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许长阳当即回了句：“你放心吧，我没多想。”
“那最好。”
由春人夏，花园里一片盎然生机，浓翠的绿像是要将人的眸子也染色了一般，归巢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夏虫已经迫不及待地鸣叫，点缀着初夏的黄昏。
许长阳远远地便看到林岳川的母亲，她身形高挑，气质出众，即使多年不见，她还能一眼认出来，似乎岁月在她身边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亦或者，岁月只在她身边的人身上留下痕迹。比如，坐在轮椅上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赵老先生。他的目光平静，却又有些呆滞，她想起早些年，他还是精锐的目光，如鹰隼捕捉地上的虫蛇鸟兽一般，他曾经是一名刑警，到如今，轮椅上的他，大约无人能够猜出他最引以为傲的职业，和他家中那一张张悬挂的锦旗、奖状和徽章。所有的一切都是蒙尘了，只盼望着他人能代自己记住的，其实永远都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心中。那样孤独而又骄傲。
“糟糕，我来得太急，忘了准备见面礼了。”许长阳停住脚步说道。
身旁的林岳川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
许长阳头冒黑线，什么叫做这一套？“这难道不是人与人之前起码的尊重，更何况还是长辈？”
“不需要。”
简短的三个字，许长阳却极力地想要从这三字普通得连主语都没有的话语中抠出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是不需要她的客套，还是不需要彼此见外的客套？
“长阳，好久不见。”她在回过神时，林岳川的母亲已经朝着她打招呼了。
轮椅上的赵老爷子目光一闪，嘴角耸动着，抚着轮椅扶手的苍老如枯木的手指微微颤动着，他默念着，许久都发不出清晰的字音来，一直停在“阳”字上。
“阿姨，您好。”许长阳打过招呼，当即蹲下身子，将手扣住赵老爷子的手，微凉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感受着他浮起的血管，以及上头因为长期输液而肿胀的圆包。
“外公。”她唤道，声音比那花园里的晚风还轻细。
赵阿姨像是哄小孩一般，凑到赵老爷子耳边，将长发往后一揽，柔声道：“爸爸，小川带长阳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她说完，抬起头，朝着许长阳微微一笑，真挚地说道：“长阳，谢谢你。”
一瞬间，许长阳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歉意，但她心思不在这儿，并未注意，只是用手紧紧地扣住赵老爷子的手背，一遍遍地唤着“外公，我回来了……”
过了许久，赵老爷子才痴痴地说了句让她颇为愕然的话语，“头发长长了……”
是了，多年前因为学校的要求，女生不许留长发，全校的女生都剪着马桶盖的发式，远远地，清一色的性别不分。到了大学，她还是留着短发，而且越来越短，一度被认为是假小子，而林岳川把一切都归罪于她的平胸而非他人眼瞎。
“平胸有什么不好？”许长阳昂首挺胸地问道，挺起时，才发现自己不配使用“昂首挺胸”这个词，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胸。
“坏处多得是，比如汤水撒了，正常的女生淌在胸口处的衣服上，而你直接滴到鞋面上，连个起承转合都省下了。”林岳川说得一本正经。
“……”许长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长跑的时候你得比别人多跑一步才能过终点线。”林岳川继续。
“多跑一步？那人的胸是有多大，胸着线？果然胸部就是女人的事业线。”许长阳感觉自己需要一颗日本进口的救心丹。“我看我得去买两颗新加坡产的榴莲塞内衣里。”
“榴莲太硌肉了，换篮球会好一点，不过我是不怎么介意。”
过了几秒，许长阳指着林岳川，评价道：“你真是一本正经的猥琐！”
许长阳停止回忆，看看当下的自己，一低头，还没看到胸，就先看到踩在石板路上的海蓝色平底鞋了。
许长阳替换过赵阿姨，推着轮椅在青石板小道上行走着，赵老爷子突然说道“长阳，我想我的小园子了。”
“嗯？”
“你说，我种的那百香果，还有芒果树，葡萄藤……”他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院子里种的各种花果，那些都是他几十年来的心血，自退休后，他便在城郊买了一栋带院子的三层小楼，每日晨光熹微，便给花果浇水施肥，日落时则搬了藤椅，树下乘凉。日日如此，倒有几分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怡然自得的情致。
走在身后的赵阿姨说道：“爸，都让您放心了，您那院子的花草，早有人看护，这早上给您泡的百香果汁，还是用您院子里长出的百香果泡的，怎么就忘了。”
“哎，我当然知道。但不是自己种的，这感觉就是不一样……”他摇头执拗道。
许长阳俯下身子，安慰着他，“等过两天，您身体再好一点，我陪您回去看看如何？”
“你可是答应我了……”
“那当然。”
林岳川走在身后，听着前头一老一少的对话，许长阳的身影，比之前更瘦了不少，短袖上露出的臂肘，不似先前那般瘦削中还带着几分的圆润，如今只能看到突出的发白的骨头。她的脚步轻缓，时不时地传来笑声，发自内心的爽朗。
林母盯着许长阳的背影，双手抱臂，对着林岳川说道“听说长阳在外企工作，一个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吧。”
“不清楚。”林岳川面无表情。
赵母动了动嘴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经过大楼门口时，许长阳见了一株柠檬小树，上面青绿色的柠檬有的尾端已经泛黄，叶片绿油油的，不仔细，还真瞧不出掩在绿叶之中的一颗颗椭圆形的柠檬。
“外公，你看，是柠檬，好多颗。”许长阳兴奋道。
赵老爷子浑浊的目光中也露出一丝喜色，倒想是孩童一般雀跃，带着顽皮，说道：“长阳，你说我们要不要摘一颗偷偷带回去？”
许长阳见除了他们四人，四下无人经过，点点头，说道“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说完，手臂一伸，迅速地拔下那颗最大的柠檬，递到赵老爷子鼻尖处，问道：“外公，你闻闻，是不是很有大自然的芬芳？”
“味道不如咱院子里的好闻。”他缓缓抬起手，接过柠檬说道。
许长阳一笑，自豪道：“这哪能和外公您种的作比较啊，这就好比蟠桃园上的仙桃和水果摊上一斤七块钱的桃子，天上地下。”
老爷子被许长阳的夸张逗趣了，赵母在身后对着林岳川道：“还是长阳比较有一套。”
林岳川看着，不说什么，眼里却已然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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