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在老师的办公室偶然瞥到一张成绩单。我迅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名字，然后将那纸放回原处。接着像做了坏事一样总是忐忑不安，充满忧虑。
其实并不是什么很大的秘密，只是老师从未公开过。我还看到他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之前。
放学回去的路上，我等候来。我们俩在外面合租房子，校舍还有半年才能完毕。
侯来看到我在等她，很开心，我很少主动等她。以前我们一起上学，总是她找我的时候比较多，大多数时间我都是等她来，但是还要埋怨她来得太晚，我习惯对她啰嗦又置气。
我总是这样，她也不怎么生气。
“我今天看到进校时的成绩单。”
“奥。”
“你们班的应该也有吧？”我那时候上不知道这是在揶揄人，可见我并不是老祖母认为的那种毫无心机的孩子，我只是藏的小心。
“最后一次成绩我以为很烂呢，没想到排名还凑和。”
“奥。”她耐心的答应着，注意力并不在我这里。
嗨，这种时候又不能逼她夸我，她总领略不到这其中的引诱。我们一起上学，她要知道我的什么事情并不是难事，而且我很愿意让她知道，我要她的切齿的羡慕和嫉妒，可是她从不问我的成绩，只有她的母亲无比热心。我想，那会儿的我虽在成绩上胜着候来，但是胸怀上却不如她，怎么说呢，她对成绩毫不在意，这就不让人觉得她的成绩的难堪，而只觉得成绩这种小事在她那里只是未开化而已。她成绩中等，品貌中等，个子中等，标注的一切都是蓄势待发。我的年少时隐隐的危机感拜她所赐，已经有了预兆，心里某一时的安慰要从她每次没有章法的成绩里偷来，侥幸她还未开化，这样在暗地里和她叫着劲儿，她浑然不知。其实她在任何事情上都未开化，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小纪子。小纪子和她更亲密，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总觉得她并不知道，这就更让人生气了，得天独厚的好感吗？我总不想承认我不如她更能博得其它人的好感。事实上，每件事我都要比着她强。我的小小的胸坏和嫉妒。
“小纪子今天说要过来。”
“过来干嘛？”
“来玩。”
“好，我们待会一起出去买东西，我大姨妈又要来，跟我一起去吧。”
“好。”
“小纪子和你好像都没来是吧？”
“小纪子不知道呢。”
“我都不能想，她跟我一起来这。她得烦死这东西。”
“她很烦？”
“是，她很烦。”
她好像那么了解小纪子似的，可是我也有。
“小媳妇小纪子。哈哈哈，小德宝的爷爷真是的，那么小的时候就要人家给她当孙媳妇。我们那时候才几岁呀。”
“小纪子不喜欢，不过小德宝现在长大了。”
“你还记得？”
“我们三个不总在那个大院里玩骂，那里横着一根水泥电线杆子还。”一说这个，记忆都跟着回来了。“我跟你天天在那挖土，小德宝的爷爷那天正好带着小德宝到那里玩，就光招小纪子，让小纪子给她当孙媳妇。”
“我们那的男人不管多大总爱逗小女孩说这些，杨小庆的爸总让我给他当儿媳妇，烦死了。”我说。
“是啊，真是烦死了。”
“你烦什么？你也这样？”
“嗯，有时候也会遇到这样的。”那不咸不淡的语气里，放纵着她的招人喜欢的天赋。
“嗨，今天见到小纪一定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小德宝。哈哈哈”我故意不接候来的话了。
我之所以总记得这件事并不是因为它可以帮助我嘲笑小纪子，是因为小纪子在这件事上抢了我的风头。我们三个人中，我总是发号施令的那个，候来性格温顺，小纪子也几乎是那样的。只有我特别喜欢指使人去干这个去弄那个。对此，候来和小纪子没有一个人说这不行。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理所当然被认为是最中心的那个，然而小德宝的爷爷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我替小纪子跟他搭话他也并不注意，总之他执意逗小纪子，做孙媳妇那件事是他临时起意，但是看得出他很喜欢小纪子。但小纪子害羞的跟什么似的，连头也不太只是把手埋在土里。真是有点不识好歹了，小德宝的爷爷多么有意思啊，他穿衣服也干净漂亮，跟村里的老头儿选的都不是一个色，他夏天穿白色，冬天穿青色。偶尔还戴那种有黑边的庄重的像个老绅士的帽子。
尽管这样，我还是在那天开始讨厌起了小德宝的爷爷，不喜欢我的人我要先讨厌他，然后他以后再讨厌我的话也就没什么了，内心的荒野上，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怎么受人喜欢的小孩，成绩好的要命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讨人喜欢，但就像过年在自己身上穿最好看的衣服一样，我需要这样一件衣服来说明我是个快乐的小孩，成绩是我的一件漂亮衣服。
小纪子来的时候穿漂亮衣服，她的漂亮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她小姨给买的，她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姨，那样的小姨似乎人人都想要一个。她小姨自己做着生意，这次要把她带走。
去干嘛，我们问她。“去上专业的技校。”“技校是干嘛的？”“不知道，我小姨让我上的。”“上几年？”“两年吧。”两年啊我们差不多也初中毕业了，时间仿佛要从我们这里尽快的变走。
“完了就去你小姨那里吗？”
“好像是吧。”
小纪子好像一下子会了一些大人的说话招式，分明是在不确定的话里藏着一根小猫尾巴，那根尾巴不时的摇摆着说，是的，是的。
一个细长条的影像在小猫尾巴上跳跃着，是她的美丽的小姨，腰上束着漂亮的腰带，青丝绾绾盘成紧致的结儿，唇目亮的跟沾了露水一样，我也有一个那样的小姨该多好，自己在心里幻想着。
“不过你走了，我们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你呢。”这不是一个会揶揄的小孩子会说的话，她的话的全貌是：“你走了真好，赶快点走吧。”我盼着她快点走掉。我那时候坏的只有私心，胸怀怎么都大不起来。
小纪子对我们三个而言，是多余的。她亲近候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好的不容人辩驳，她亲近我是要对游戏胜利的险要押注，我是玩游戏的高手，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要选我亲近我。我讨厌自己看破这种绝对孩子般的单纯无害的心思。那不是同一种亲近，不是同一种感情，我对感情最早的分辨在很多次这种分明的选择里习得，每一遍都是一次教育上的凌迟，这是我受过的最不容置疑的教育，我的感情在那时候其实已经漏洞百出。我不知道怎么补救。胆小，怯懦，自卑，虚荣，要强不是一个人性格上的形容词，是一个孩子十四岁上伴着第一次月经信潮而无意篆刻的墓志铭：我死我生，我如此这般。我不知不觉没有长成一个一直受人喜欢的孩子，但是这又很正常。
小纪子走了，我和候来成为唯一的伴儿。
候来每天很晚才回来，我知道她在教室里自习。有时候喊她一起走，看到她在认真的听别人讲题，她说自己课上总有听不明白的地方，老师要求又严，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让我先走，我说我在前面等你，但是快要走到半路又加快了步子，径直回了宿舍。
她回来也不抱怨，并不恼我不等她，甚至有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我不知道那微笑的来处。只是气，气她不问我为什么早回来了。这样我就有话说了。
候来回来不做作业，她在教室里写完，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们班第一个完成作业的人，不管对错，她第一个完成的总没错，每年寒暑假园地，我都要去借她的来看，当中很多错的，我不便一一更改，只是在给她的时候告诉她帮她改过一些，其实那时候已经是私下默默的较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她有所忌惮，就算她一张纸上有一半的答案都是错的，我还是没法对她不屑一顾，她有一种让人不能轻视的魔力。
我确信这魔力是真的，她现在正在施展。她跟我们房东的女儿借书，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更让我感到恐慌的是，我不曾想到向房东女儿借书这一回事。房东女儿大我们两届，是可以当我们小老师的人，我竟然没有想到要像她请教。
我偷偷地把书藏了起来，故意在外面游逛到很晚才回去，候来自然跟我问书，我只说就放在桌子上的。她急了，又翻身去找。
我随她一起去找，并且口里还不停地说着，就是放在这里的话。在找完屋子里最后一块犄角旮旯之后，我们停止搜寻。这件事告一段落，房东女儿表示不用赔偿，本来就是旧书，但候来一直的自责引来房东女儿更多的好感，当下给了一套练习题。那时候我们并未有买这个的闲钱，学习资料除非是老师那边打印，我们是不逛书店的。她说这个很有用，候来保证她会好好利用。
其实，我很早就开始后悔，原本就不是真的丢掉，还有机会趁着晚上睡觉给悄悄地扔到犄角旮旯或者院子里。但是她先一步跟房东女儿去承认失误，我没有拦住，她有时候做事简直像头倔驴。
晚上等她睡着的时候，我悄悄地爬起来，把那两本书扔到了小地窖里。我承认我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以至于整个晚上我都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到凌晨时分，我昏昏然睡去，梦里一直梦到一只血淋淋的小红脚。我疼的一身汗醒来，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个故事。是个过了很久的故事，我的老祖母讲给我听的时候我还尚在退齿。“小红脚，小红脚，找到生人活扒皮。”我想这仅仅是一个故事，我可能是有点想念我的老祖母了。
但是连着后来几天，我一直做梦梦到它，血淋淋的一只脚，我还尝试着在梦里去看清那些血流下来的样子，我整个人都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懊悔当中去。
半个月后，突然地下了一场暴雨，等我们从学校赶回到宿舍之后，这个房间的水已经开始没过脚踝，与此同时那两本书，也从地窖里浮了上来，我急忙蹚下河去把书捡起来，不过整本书都已经泡汤了。
“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我装作很惊喜的样子拾起来，递给候来的时候简直有些谄媚。
“还真是，不找反倒出来了。”她笑着说。
心虚，是明白无误的捕捉到那层浅浅微笑里的真意而产生的。候来是知道的，她不揭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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