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15章 人事两非 下 2
把他从母亲的怀里,硬生生地抱走,因为他要继承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位,因为他要学习帝王之术,因为他要胸怀天下,不能留恋母亲温暖的怀抱,不能。
可是,这半月以来,跟在这寂寞帝王的身边,他看见一个君王的果断与冷静,残忍与冷酷。要天下安泰,四海昌平,有时候,是要牺牲一些人的。连高高在上的帝王本人,也是被牺牲了的。牺牲了爱恨情仇,只为了国泰民安。
这样一想,怨却又少了许多。
同这个笑容邪肆,却身影寂寥的帝王相比,他的那些愤懑怨怼,只是小孩子的不甘罢了。
“会,但是不影响憬昃对皇上的敬重。”小小孩童沉稳地说。
墨慎笑了,这样好的一孩子,真可惜,不是他与无情的。
他与无情……想到无情,又是一丝怅惘黯然,始终是有些黯然的。他们永远,也不能拥有孩子,他亲手,切断了这条血脉,不是不遗憾的。
即使她恨,他也要她留在身边。
憬昃悄悄伸手,握住墨慎的大手。
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眼睛里总透着无边的,无尽的凄恻。他是帝王,他从来不说,可是,连他这样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得见,那么深重,那么痛苦的凄恻。
墨慎感觉到孩子手心的温度,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憬昃的头顶,他还小,尚梳总角,并未束冠,手心里的发软软的,柔软了他的心。
墨慎蹲下身来。
“憬昃,自古君王多寂寞。身为皇帝,其实有很多常人所不知的无奈。君王不能错,一错,就是千里杀伐,遍地饿殍。君王不能有情,有情,就有弱点。君王也不可无情,无情,便昏庸无道。朕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朕的一生,都在追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为了这个梦,朕已经一错再错。可是,朕不悔呢。憬昃以后,也不要后悔。做了决定,就不可以后悔。无论多么痛苦,都要承担。这不但是帝王,也是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担当。”
小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已经一错再错,却还不后悔呢?
身后有一阵风,冷冷地,带着无情而透明的杀气,袭了过来。
憬昃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喊,却被身前的帝王以手,轻轻掩住了嘴。
“去,去把朕放在西暖阁寝宫枕边的檀木鎏金盒取出来,让陆公公把欧阳丞相,镇国公,安乐王以及九门提督京畿迅雷营总校头沈君徊一并请来,等四人到齐,再当着他们的面,把盒子打开。”
小小憬昃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墨慎温和地笑了,那种真正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温和,复又摸了摸憬昃的头顶。
“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快去。”
憬昃深深看了一眼对面那个玄色邪冷的男子,最后又望了一眼自己身前温和笑着的帝王,深吸一口气,转身,毫不犹豫地往乾清宫方向奔去。
墨慎目送孩子身影跑得远了,才站起来,回身,面对凌厉杀气的主人。
秋夜的冷风在两人间,盘旋而过。
“终于来了,蓬莱的沈幽爵,亦或,朕该叫你卿祺?”
“小月,我们到了。”金陵栖霞山脚下,一辆驴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赶车的棕肤男子跳下车,长手掀起烟霞色的车帘子,对里头卧着的女子说。
女子慢慢支起身来,向外望了一眼。
着眼处,是并不十分高峻的栖霞山,时值深秋,清幽怡净的山上,枫林似火,漫山红遍。山道幽长静谧,只有秋蛩鸣唱,山鸟啾啾。
女子眼里浮现出怀念的笑纹来。
“阿怫,扶我下来。”她想让自己脚踏实地地踩在这片让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土地上。这里是她的家乡,无论她去得多远,飞得多高,累了倦了的时候,都让她想回来的地方。
段怫伸出双手,握住她一点点消瘦下来的腰肢,把她抱下车来。她的体力在迅速地流失,即使躺卧在车里,颠簸久了,也气促喘息不已。他们碍着她的身体,三天的路程,竟整整走了十天。
她体力虽不济,精神却是好的,每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行至风景优美处,轻吟浅唱,看不见一丝的阴霾。
青衣毒尊也翻身下马,自衣袖里摸出一只岫玉雕凤凰展翅的小瓶,自里头倒出一粒丸药来,递给她。
无情看着躺在青衣毒尊白净手心里的幽碧色丸药,笑着央求。
“六儿,可不可以少吃一顿?”这碧落断肠丸,其实亦是一味毒药,只是以毒攻毒,吊着她的气血,让她可以看见这美丽的日出日落,满山枫红。
青衣毒尊摇了摇头,很轻,却很坚定。
无情仍笑,也不强求,伸手捻起那用碧落木叶和以天山雪莲叶晒干碾成粉末,配上断肠草汁犀角粉制成的药丸,万金难求一粒,却被她当成佐餐的糖丸般,每日服用。
丸药吃进嘴里,有冷冷的香,涩涩的苦,含在舌下,以涎唾一点点化了,慢慢咽下肚去。
他们这样为着她,她不能云淡风轻地让他们放弃了罢,由它去罢。
“我想去寺里还愿。”她仰头望着栖霞山深处,少时她曾在栖霞寺中许下一个愿望,如今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但半,于愿已足。她可以去还愿了。
段怫点了点头,与青衣毒尊一左一右挽着无情的手臂,慢慢沿着山路往上走,就放老驴瘦马在山脚下悠闲吃草。
拾阶而上,两旁林茂山深,石峻泉清,景色极为迷人。
无情走得累了,就在山路旁的石头上坐一会,歇息片刻,饮一杯山泉水,待缓过乏来,再继续往上走。
段怫与青衣毒尊在无情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交换眼神。
无情是那么骄傲的女子,要她放下她的骄傲,被人扶着上山,想必不是那么好受的事,她竟然也就笑着,任人扶着,并不抱怨什么,只是以眼睛,贪婪地看取美丽得几乎勾魂摄魄的景色。
无情,在积极地,过每一天,却,仿佛,已经放弃了希望。
“再往上走,是栖霞名胜明镜湖呢。”无情有薄薄的汗意,取出绣着一弯弦月的素绢帕抹了抹额上的汗,“少时与儇一起跑来,看见山上樵家少年,脱得只剩一条亵裤跳进湖里泅水,晒得黝黑的皮肤在碧绿青透的湖水里若隐若现,似一条矫健游龙。儇只看了两眼,就羞臊得再不肯看,我却是羡慕得目不转睛。若生为男儿身,我一定也会跳下去,无所顾忌地畅游一番。可惜,我始终是一个女孩子,是月冷山庄月初晴的女儿,我身上有太多的责任与束缚,不能轻易放下。所以,我在栖霞寺里,对着四大天王中的东方持国天许下了心愿。若得一日,放下身份责任,只想优游于江湖,别无所求。”
无情脸上的笑容徐淡,可是看在段怫与青衣毒尊眼里,却是揪心地疼。
那样洒脱飞扬的女子,许下如此心愿,如今,竟然要去还愿了么?她的愿望,还远远未曾实现啊!
“走罢,我歇得差不多了,再不走上去,晚上就下不了山了。”无情却拄着一旁的石头站起身来,看了看远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鸟儿都归林了呢。”
三人继续往半山走去,远远已看见一片湖光潋滟,映着晚霞,瑰丽如火般,平静幽然。湖边有九曲桥与湖心亭相衔,倒影微动,亦幻亦真。
“此间风景甚美,过去坐一会儿罢。”段怫和青衣毒尊几乎同时说。
无情点头,这里有她儿时的回忆,那时她还小,不用覆面,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就是月初晴的女儿,她和倾儇还有春知,夏晓,秋悉仍是不识情愁滋味的孩童,相伴着上山来玩儿,后头有一叔远远跟着保护着。如今却已人事皆非。
还未走近九曲桥,风中已经隐隐有杀伐之气飘散而来。
段怫警觉地将无情护在了身后,青衣毒尊更是指尖轻动,只待有亡命之徒稍有不轨,就以毒药送其上路。为了无情,他可以破戒杀人,可以违背不杀生的誓言,只为了无情。
傍晚的山风送来了“喈喈”怪笑,一群黑衣蒙面大汉各自操着兵器,缓缓地自枫林里走了出来,将无情三人围在当中。
看见无情苍白病弱的样子,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
“我道是个什么样国色天香的小娘皮,把人家儿子害得茶饭不思,对家里人不管不顾的,原来不过是个病歪歪的丑女人。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也能教男人抛家弃子?还有两个俊俏哥儿陪着游山玩水,啧啧!”
“许是够风流呢?让男人一尝难忘,死也快活!”后头有身形猥琐的男人暧昧地笑。
那男人话音落地,忽然只听得喉间“咯咯”做响,然后就见他自己猛地扼住咽喉,死命地抓挠,最后倒在地上翻滚,仿佛想把喉咙里的什么东西抓出来,直挠得血肉模糊,倏忽两腿蹬了几蹬,便再不动弹。分明已经没有了气息。
“……”无情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太多同情。若换了从前,那人顶多不过是会被痛斥,吃些皮肉之苦,尚能保住性命。可是现在,阿怫与六儿胸中有满腔愤怒,不知往何处发泄,正好那他出气。
为首的壮汉一见情形不对,忙大喝:“兄弟们,莫同伊罗嗦,赶紧取那小娘皮首级!”
段怫将藏在袖中的一对短剑抽出,一路过关验牌,身负长刃太过招摇,所以一直只是藏着短剑,如今遇见这等情形,短兵相接,多了凶险,却也无妨。
青衣毒尊则一振衣袖,已经有一蓬毒粉撒向空气中。这毒只教人失去力气,不能再参与打斗,却不伤人性命,与刚才他惩戒猥琐男子的毒大不相同。他们的目的只是脱身,不在伤人。
却不料倒下一批蒙面人,枫林里竟然又跃出一批,比头一拨武艺更精湛,下手更狠毒,分明是不置无情于死地不罢休的意思。且,青衣毒尊用毒,那些人竟然也用毒,而且是沾之则皮肉溃烂见血封喉的毒药,用暴雨梨花针打出来,也不管面前的是不是自己的同伴,已同归于尽的架势。
无情慢慢的,自段怫的保护范围里走出来,一点点走向打斗的中心。
“无情儿!”段怫眼角余光看见无情的举动睚皉欲裂。“回来,无情儿!”
她现在不能妄动真气,否则便与自杀无异。
青衣毒尊也看见了,可是却被几个黑衣蒙面人纠缠住,那几个人皆是使毒的高手,一时他竟然不能脱身,只能遥遥地唤她。“无情,别过来!”
无情听见两人的呼喊,却只是微笑。
她已经被他们保护了太久,一路上都似一个享受呵护与关爱的公主,而他们也仿佛忘记了,她——是月无情!
她将手负在背后,慢慢地将内力贯注于全身。穿在她身上的玄色素襟长衣直似迎风长帆,扑喇喇鼓动,周身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气场,那些刺往她身上的兵器、暗器,还没有接近她,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给震了开去。而那些洒向她的毒粉毒药,则在她周身尺许的地方,“嗤嗤”做响地,化成青烟,蒸发在空气当中。
随着她慢慢地向前行走,所有试图近身的人,都被一种巨大的,难以抵挡的真气,冲击得飞了开去,功力深厚些的,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内力浅薄些的,竟已是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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