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萧柯
庆帝二十六年，冬。太子萧柯监国。那一年我十四岁。
“殿下，殿下。”夏影提着裙边，一路小跑进我的长乐殿。“长乐宫里长乐殿，常使公爵空羡艳。”这句诗里的长乐殿便是我的寝殿。
萧梁庆帝宠爱昌平公主天下皆知，坊间传闻长乐宫奢华，其中的长乐殿更是瑰丽异常，奇花异草，飞禽走兽。即使授予爵位高官，家中万贯家财的王公侯爷都难以企及，只能望着长乐宫的方向惊艳羡慕。
我常在深宫并不知情，这些传闻都是从夏影处听来的。
夏影这丫头的父亲曾是将军副官，拳脚极好。因此夏影舞的一手好剑，身手也极其敏捷。我常常派她偷偷混出宫门给我带些民间新鲜玩意。我知道，她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阵势多半是又探到了什么情报。
我把手中的小画册顺手丢给一旁的春好，饶有兴趣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子急切道：“快说快说，又听到什么有趣的传闻？”
夏影叉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什么传闻，是前朝传来的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即日起要出任监国了。”
“真的？你说太子哥哥要监国了？这是好事呀。”我一下子坐直身子，春好递茶水过来，正好碰到了她的额角。
我顾不上那么多，自她手中接过茶水递给夏影：“喝口水慢慢说，瞧把你给急的。太子哥哥博学多才，又有一腔治国抱负，出任监国是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春好接过夏影喝过的茶水，沉思片刻道：“殿下，这事怕是不妥。”“有何不妥？”我不解的问。
春好唤来殿内随侍的小宫女换下茶杯，随后向我道：“殿下，自古便没有皇帝尚在宫中，反倒由太子监国的先例。怕是……”
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说，父皇的身体怕是支撑不了了。”夏影春好齐齐跪下道：“奴婢不敢。”我呆愣在那，忘了让她们起身，自顾自道：“走，去甘泉宫。”
甘泉宫路远，是父皇平日里避世休养的一处所在。除非父皇恩准，旁人若无诏书断不可入内。因而甘泉宫僻静得很。
今日的甘泉宫更是安静异常，再也不见丝竹管弦之声。我悄悄的进去，抬手制止了太监的通传。母后正坐在父皇的榻前，手里端了汤药。
我走上前去倾身拜下，声音已经哽咽：“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父皇的病可大好了？”“婉儿”。沙哑的声音自明黄的帷帐内传来：“到朕跟前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母后站起身，把位子让给我坐下。我轻轻走上前，坐在母后刚刚起身的位置，拉住父皇的手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父皇，您别吓我。”话到这里，泪水再也止不住奔涌出来。
父皇抬起空着的右手帮我擦去满脸的泪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由得更伤心起来，这哪里还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萧梁庆帝，现在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
他微微侧了身子看着我道：“婉儿，你是公主，不可以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父皇老了，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永远别忘记自己是一朝公主。”
他咳嗽了两声，接着道：“朕没事，你们都莫要担心，何必特特的跑来，婉儿，回去罢。”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这幅样子。人老了，总是格外凄凉，哪怕连天子也不能幸免。我点点头，站起身来福了福，退出了寝殿。
母后追上来，手里拿了披风亲自为我披上：“婉儿，冬日里天寒，你素来又是最怕冷的，甘泉宫路远，怎的不披件御寒的衣裳就出门。”
说罢望向春好夏影，言语间带了三分怒气：“公主胡闹你们便由着她胡闹，连件御寒的衣裳都没备着。平日里本宫是怎么教你们的。”
“皇后娘娘息怒。”春好夏影慌忙跪下请罪。
我见状拉过母后的手劝道：“母亲，不怪她们。是我听说哥哥监国，一时担心父皇身体乱了分寸。母亲消消气罢。”
母后叹了口气，望着仍伏在地上的春好夏影道：“今日公主求情且饶过你们，留你们在身边是规劝公主言行服侍公主起居，不是让你们胡乱进言怂恿公主擅离宫城。每人罚俸三月以儆效尤，起来罢。”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见春好夏影起身，我向母后道：“母亲，儿臣告退。您也多注意身体，切莫让女儿挂心。”
已是傍晚时分，刚刚哭过，不由得有些凉意。春好将手炉递入我手中，我顺势拉了她的手道：“春好，你说父皇会没事的罢。”
春好温柔的笑了：“殿下，君上是天子，怎么可能会有事，您放宽心吧。”一旁的夏影也接口道：“公主殿下，皇帝可是上天选定的，怎么可能有过不去的坎，定会没事的。再说还有太子在，公主快别伤心了。”
果然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听后，回首笑道：“说的是了，还有太子哥哥在那，如今哥哥监国，父皇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不出几日，定能大好的。”
“丫头，几日不见，可又是想我了？”一个清越如泉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样好听的声音却偏偏带了些许放荡不羁。
我回头，我的哥哥，当今太子萧柯正坐在高高的轿辇上托着腮，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他头戴着金冠，一身黑色用金线绣了龙纹的袍子，英气勃发。我知道，他早晚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这一直是我无数次想象过的样子，重权在握，意气风发。仿佛世间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慢慢地从轿辇上走下来，来到我的面前。见我一脸呆呆的望着他，遂笑道：“丫头，愣什么那？”他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指按在我的刘海上。
我的情绪瞬间失控，伸手抱住他的腰，努力地吸取来自他身上安全的气息。
我感觉到哥哥身体僵硬了一下，可能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了，关切的问：“婉儿丫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我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抽着鼻子委屈的道：“父皇病的很严重，我们怎么办？哥哥。”
萧柯笑了，拍着我的背道：“别怕，有哥在那。哥哥现在是监国了，从今往后就可以代替父皇保护小婉儿。”
我抬起头认真的望着他，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曾经玩世不恭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少年成长为我眼前玉树临风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我的哥哥，是萧梁储君，是大梁未来的天子。
我哭了，从他的怀抱里挣扎着起来，伸出小拇指道：“那咱们拉钩，哥哥答应婉儿不要像父皇一样生病、变老，要永远陪在婉儿身边。”
萧柯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多少年后，我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可那个笑容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中。
那天，哥哥逆着光站在我面前，夕阳里，他的笑容美得几乎不真实。我见他慢慢的抬起手，拉住我的小拇指一字一句的说：“好，拉钩。“
那年，我年纪尚小，总是去相信那些所谓的承诺。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所谓承诺，本来就是用来违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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