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倾子之心
自前些日子载湉听过我为他弹的那首《第一百零一次约会》起,他便时不时让我在四下里弹与他听。每当听我弹琴时,他或静静坐于通炕之上透过木雕花窗若有所思的出神地望向苍穹昊宇,或是听着悠扬的钢琴曲,临风立于高台之上眉头紧皱,目光幽远的俯瞰于宫墙之外,凭栏远眺,遥望这烟火人间,天下苍生……
近些日子,也不知是他究竟怎地了,眉宇间时常染上一瞬而过的隐隐忧愁哀思,人也是渐显憔悴。连用膳都是草草了事,用过膳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好些时辰,期间也不许别人打扰。见他这般,我也是问过他几次,他不愿开口言说,我也不好苦苦追问。
这日清晨,我照例走进养心殿内殿侍奉他梳洗。与往日不同,今日他已是梳洗妥当,眼下正坐在那红豆木雕龙罗汉床上,拿着本书瞧得正仔细。他见我进了来,不禁展颜而笑,继而佯装薄斥道:“你来了?今儿个怎么来的这样晚?亏得朕巴巴地等了你这么久!”
我听罢也是淡笑道:“皇上真是越发刁钻了!我今日同往日相比已是足足早了一盏茶的功夫呢,没成想你反倒又怪起我来!”
他见我身边再无旁人,便将书放在了一旁,望向我,满目柔光,轻声说道:“朕自今日丑时起便再无睡意,心下尤为烦闷。只想听你弹段琴以抒胸臆,平复心绪。等了你近两个时辰,难免觉得你姗姗来迟了些。非是你晚了,实是朕思你心绪太甚,念之如狂之至。”
我轻笑道:“皇上这会子又是怎的了?什么罗乱事让皇上烦心至此呢?说与我听听,我也好替您开解开解!”
语毕,只见他轻轻向我招了招手,唤我近前。只待我上前之时,他忽而拥我入怀,见此光景,我竟是错愕而不知所措。
正当我怔忡之际,只听得他叹吟道:“玉澜,朕实在不忍让你涉险!皇太后似乎已知晓了你我二人的情意,前些日子朕去储秀宫给她老人家请安,她竟向朕问及了你,说让你过些个时日前去见她一见。”随即他望向我,连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沉重,目光中尽是关切与忧思。
良久,他眉头紧皱,目光中尽是不安,轻声问我道:“为了朕,你怕是已遭亲爸爸猜忌,今后你的命途只怕是多舛坎坷。与朕相守,你可是悔了?”
我不忍见他这般模样,只得强装欢笑道:“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皇上可是有小题大做之嫌了呢!不就是去给老佛爷请个安嘛?你又不曾给我冤枉气受,我乐都来不及呢!何谈后悔之说呢?”
载湉听罢,不觉又拥紧了我几分,微尖的下颌抵在我的额头上,一手轻抚我的发髻,一手轻抚我的脸颊,深情说道:“每每朕看到你为朕故作坚强的样子,朕心中便似被人生生熬煎了般。朕可是悔得很!起先朕如若忍痛按捺下对你的相思种种、绵绵情意,你我二人就一直那般疏离拘谨着,你绝不会像眼下时日般难过。朕终是因着自己的私心害了你……”
未等载湉语毕,我便轻轻抚上了他的薄唇,柔声说道:“皇上莫要自责,今日种种,皆是由我而起。如若不是当初我对你早已爱至情深,誓要和你相守一生,只怕今日你也不会因着我和老佛爷心生嫌隙。我也深知我今后的路定是艰险多艰,可纵使这般,玉澜却是一刻也不曾后悔与你相守相爱,君之爱眷情深,玉澜纵使断头也是万万换不来!”
载湉听我此言,惊喜得眼中已是盈起些许热泪,身形也是微微颤栗,他仿佛要将我拥之入骨般,抱得我略微有些喘不过气来,半晌只听得他坚定地说道:“既是这般,朕又怎舍得负了你的情意?罢了,今后不管怎样你都莫怕,朕就是你的一片天!凡事再难,有朕在!朕就是舍了这皇位,舍了这泱泱天下,也要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虽心下感动,却还是挣开了他的怀抱,望着他认真地说道:“玉澜知晓皇上爱我惜我,可如若是拿这天下子民,大清安乐为代价,却是断断不可的!玉澜不是褒姒,您也不是那昏庸无道的周幽王,您若是真因为我误国,那我情愿自裁以谢天下也不愿落下个祸国的千古骂名!”
言罢我便定定地望着他,静待着他给我一个令我心安的承诺。载湉见我如此,不禁轻吻我的额头,当下坚定说道:“朕的玉澜是明大局事理的,朕甚感宽慰!朕今日就向你许诺,朕为了你定不负这泱泱天下!”
我这才重回他的怀抱,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我只觉得心安无比。霎时间,我只想就这样一直拥着他,一直陪着他直到白首耄耋……
许久,只听得他说道:“现下你先去稍作整饬,随后就与朕一同去给皇太后请安吧。你平日的宫衣虽倒也是好的,但却是称得你娇俏艳丽。皇太后素来喜宫中女眷素净静雅,你这般娇丽模样被她瞧见了,怕会是无端得被她骂作是狐媚子。思及至此,朕早就差人为你备好了衣物,现下你便去那东梢间换了来给朕瞧瞧罢。”
我惊诧于他的心细如丝,他见我如此,开口言笑道:“莫要这般傻站着了,朕可是亲自挑选了半日才差人为你着手备下,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意!”我闻言,只得微微颔首前去换衣。
约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我才换好衣服,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不禁有片刻的失神。镜中的女子面若桃花,翦水秋瞳含情灵动,宛似静湖泛起重重涟漪;漆黑的长发被我梳成了一个利落的二把头;身上的那件淡粉色玉兰攒珠拢丝旗装将我的身姿凸显得越发玲珑,素白的对襟烫着玉蝶戏花鎏银纹,越发称得我娇而不艳,素而不淡,雅丽清美;那对珍珠耳坠犹如开在我耳畔的两朵白白的小花般,平添了几许可爱俏皮……
正对着镜子出神之际,只听得刘和才在外间催促道:“玉澜姑娘,你可是好了没?现下万岁爷正唤你呢!”我方缓过神来,连声说道:“已是好了,我这便出去了!”说着我便走出了东梢间,向刘和才微微福了一礼,轻笑道:“几日不曾见,公公倒是越发精神抖擞了,竟是得了什么喜事?”
刘和才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哪里来的什么喜事?只不过万寿在迩,举国同喜,合宫共庆,我也是心下欢喜。加之近日手下们做活倒也是手脚麻利,办事得力,也省了我再操去许多闲心,如此一来倒也是舒心。看你这丫头近些日子也是瞅着照比先前水灵了不少,这套衣物是新置办的?从前倒是未见得你穿过,不过倒是与你极配,越发显得你风姿绰约了,想必你近来也是事事顺意吧?”
我听罢不禁莞尔一笑,说道:“何来什么水灵?玉澜这糙皮厚肉的可真真承不了公公谬赞!公公莫要拿我取笑了!”
听罢,刘和才正色道:“这话可是不对!那些个郡主格格,各宫主子们我不敢讲,下人之中也就只你这长相身段怕是顶好的了!合宫上下怕是只有你站在万岁爷身旁才如双璧人般合称!越是这般,你只怕越是遭人妒恨,不知哪个没心肝的蹄子把你和万岁爷的事泄给了太后。依太后脾气秉性,眼下太后宣你怕是少不了一番试探,你倒是要做足准备才是!”
我闻言,微微颔首温声道:“多谢公公提点,玉澜谨记在心。眼下怕皇上也是久等了,快些随皇上给老佛爷请安才是要紧的,不然迟了,两位咱们可都是得罪不起的!”刘和才连连点头称是,将我带到了载湉面前便急着出去备轿辇。
见我回来了,载湉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转头向我望了来,顿时间他竟有了些许怔忡,继而立刻朝我展开了一抹灿烂的微笑,目光尽是柔情与宠溺,嘴角上扬如同弯弯的上弦月,皓齿如贝,笑容甚是和煦迷人;初晨的阳光透过木雕花窗柔和地洒在他明黄色的便服上,他倒是比那阳光还要明媚……
我见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不曾错开半分,望向他不禁也是粲然一笑,温声调侃道:“皇上何故如此龙颜大悦?如今倒像捡了宝似的欢欣?”
载湉笑意不减半分,柔声答道:“这一身倒是与你极相称的,倒也不辜负了朕辛劳半日的苦心了!从前没来得及细细打量你,今日仔细看来你竟是个惊为天人的人物,甚美!留得你这等如花美眷朝夕相伴,朕倒真是如获至宝,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我被他说得俏脸微红,娇嗔地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好个油嘴滑舌的讨打人物,净瞎诌胡话!”
载湉听罢倒也不恼,反而“噗嗤”一笑,宠溺地调笑道:“瞧你,说你生得好,你也心有不悦,难道说你是个粗丑不堪的泥猪癞狗你才欢喜不成?”
我被他揶揄得哑然,见我此般窘相,他不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朕不拿你调笑了,省的你一会子恼了朕。快些准备下,即刻便随朕给皇太后请安去罢。”
我立即应了下来,忙道:“是!我这便出去通告。”正当我刚欲离开之际,只听得载湉温润说道:“且慢!”
我转过身,轻问道:“可还有事?”
载湉行至我跟前,低着头认真地打量着我的脸,笑道:“不必紧张,你只管闭上眼就好!”我略有狐疑地望向他,虽心有不愿,却还是顺从他的意思,闭上了眼。模糊中我感到自己的头有些异样,可载湉却说道:“不许睁眼呢!你只管闭好双眼便是,不必心怀疑虑。”待到他说道:“行了,你睁开眼罢!”我才缓缓睁开双眼。
只见,载湉手中多了一面铜镜,镜中正映着我的脸。只见我的发髻之上竟簪着一根玉簪,通体剔透,与那凝露兰草竟不差半分,栩栩如生,精美之至却足可乱真……我顿时心下欢喜,觉得这玉簪甚是稀罕,连忙带笑问向载湉:“这簪子真是罕见,怎的这般别致?宫中何物不有,我倒是不曾见过如同这般式样的簪子!”
载湉轻挑秀眉,扬声说道:“不怪你没见过,朕早就想着要送你件能拿出手的饰物。这簪子的样式可是朕亲自画出的,连着改了几夜,尚觉满意才让内务府赶制出来。朕知晓你素来不喜那些个金银奢靡之物,又见你平日里素喜花草。你本就性如幽兰,名字也是玉澜,以兰为簪是再好不过了,又有诗云“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如此看来,倒与你绝配!早思量着能有一日将它亲手簪于你的发髻,今日也是如愿了。将它赠与你,就当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之物罢!”
我心里一暖,轻抚他的脸道:“你为了我竟是如此辛苦,倒教你费去了不少心神。你才好了没多久,切记莫要因着我的事再熬碎心血,坏了身子。”
载湉听罢,反握着我的手,笑道:“朕知晓了,你莫要担心。你若万安,朕便心安;你若安好,朕便无碍!你为了朕,终究也是要仔细着身子,可记下了?”
我朝他连连称诺,他不禁莞尔一笑,道:“如此,甚好!莫要耽搁了,快随朕动身去储秀宫请安去罢!”我微微颔首,随后便随着载湉来到院中。
初晨寒凉,白雾茫茫。载湉被一群人前簇后拥地围在院子中央,御辇早已备好。载湉被一群人伺候着上了轿,待一切就绪,刘和才问载湉道:“皇上,现下可否起轿了?”只听得载湉淡淡“嗯”了一声。
正当刘和才高喊“起……”载湉似是想起什么般,急声打断:“慢着!”
随即载湉掀起了轿帘,望了望尾随在轿尾的我,不禁秀眉微蹙,继而朗声说道:“罢了!今儿个你们且收了这轿辇罢!朕自从痊愈后,还不曾出来走动过。如今走走也是好的,这初晨光景上佳,倒也不辜负了朕的盛情!今儿个出发的早,故也不必担心会迟了。”说完便下了轿,手一挥,带上了我,还没等一众人缓过神来便负手扬长而去,只留下他们愣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和他肩并肩的走在长长的甬路上,寒意阵阵,他不禁微微颤栗。我见此,对着他不禁嗤笑道:“明明冷得紧,怎地就不乘轿而行呢?教你任性,现下倒好,自食苦果了罢!”
载湉瞥了我一眼道:“你这丫头,真真没心肝!见你徒步而行,又不能与朕同乘轿辇,朕索性就陪你一起走,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吹着冷风罢?!这样还要被你揶揄,真是令人恼恨!”
我见他赌气模样,薄唇微嘟,甚是可爱。不由得心情大好,忙撒娇哄他道:“莫生气了!玉澜罪该万死,皇上恕罪啊!好啦!清晨寒凉,风邪入侵,你再置着气,怕是又要闹病。你若一病,我不得愧得上吊去?”
载湉见我忧心着他,眼睛懒懒地睇了我一眼,傲然地“哼”了一声。
我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啼笑皆非,为了保全面子立刻出言反驳;他也不服输,引经据典地噎得我面红耳赤……
就这般,他一言我一语地在这红墙绿瓦中斗着嘴,重重宫墙内尽是回荡着我俩的笑语欢声……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51/51804/2855616.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