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8
阮歆最近的状态很糟糕，她没办法分清楚周围的人对她是否好坏，她是这个大家庭里唯一的一个小姐，她有十二个哥哥，排行十三的她，被亲切地叫做小十三。可是最近她总是在宅子里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奶娘对她说，那是她看错了，让她不要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阮歆喜欢画西洋画，她有一个从西洋来的老师，金色头发，绿色的眸子，好看得不行。可奶娘总说她画的东西太过暴，露。她没有将奶娘的话放在心上，还是每天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地画着，画中的人物总是同一个，自然不是那个金发碧眼的西洋画老师，而是时常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
他一头黑色长发，深邃的黑色眸子总会深情地望着她，就好像他们之间有许多不得不说的故事一样。阮歆爱极了这种感觉，她认为自己爱上了他。所以她想将他画下来，可是每一次她都会忘记他的一部分。有时候，是他的眼睛；有时候，是他的鼻子；有时候，又是他的嘴巴。
阮歆的西洋画老师问她，这个男人是谁。阮歆羞涩一笑，回答，那是她的梦中情人。
那的确是阮歆的梦中情人，她从未见过他。
阮家是上海的首富，搬进这座宅子的时候阮歆十六岁，她第一次梦见那个男人。
“尤金，我觉得我病了。”阮歆很认真地调色，忽而，她放下了画笔，对坐在一边的西洋画老师说道。
尤金是只吸血鬼，他喜欢阮歆的味道，他曾无数次想要去尝一下那种芬香，但没有一次付诸于行动，因为他变态地认为这种克制的感觉很好。尤金知道这座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头的宅子并不普通，而阮歆的异常他也有些察觉。
“我昨天还看到十哥哥的屋子里有个吊死的女人。”
“她长得什么样？”
“我当时吓坏了，所以不能确定，可是现在回想，她好像十哥哥的娘亲……”阮歆纤细的手有点颤抖，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景象，她很害怕，大声叫唤奶娘，奶娘跑过来安慰她，告诫她不要随便乱跑。
尤金知道阮歆说的是真话，可是他不能告诉阮歆他知道，所以他保持沉默，走到她的身边，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阮歆一直很奇怪尤金的手总是很冷，还有他的身体，每每触及都感觉像是碰到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物体。“可是我之前还看到那个池子里……就是奶娘不让我去的那个……有女孩子爬出来，她穿着红色袄子，那种袄子，我们都已经不穿了呀！”
阮歆对这个从池子里爬出来的女孩子有着很深刻的印象，不光是因为她不止一次见到，更关键的，也是更让她恐惧夜不能寐的是——“她……她和我长得好像……”说到这里的阮歆几乎快哭了，尤金从未见到过这个小丫头哭泣，他听说阮老爷并不喜欢自己唯一的女儿，他喜欢儿子，所以他娶了二十多房姨太太，生了十一个儿子，似乎是因为阮歆的娘亲太讨阮老爷的喜欢，才没把阮歆送人。
而当阮歆的娘亲因病去世后，阮歆也失去了阮老爷的宠爱，这么大的一个宅子里，只有奶娘还把她当作阮家的小姐。
“你哭了吗？”尤金很想把她搂进怀中，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怕自己因为这强烈的心疼而控制不住想吸阮歆的鲜血。
“不，我没有。”阮歆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不行，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的确没有任何一滴眼泪流下来，“奶娘说，我不能哭，哭了就要被爹爹赶出去了。”
尤金很不明白阮老爷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女儿，他将所有生下女儿的姨太太连同孩子一起都赶出去了，可他也并不是喜欢他每一个儿子，不管如何，他将重男轻女诠释得淋漓尽致。
尤金再一次见到阮歆的时候已经相隔前一次见面有差不多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回了趟英格兰，处理了些血族事务。当他再踏上这片东方的土地时，他第一时间就去了阮家，可奶娘却告诉他，阮歆已经不住在这儿了。
“你说什么？”尤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因为奶娘哽咽地说阮歆在一个月前被送去了疗养院。“这是怎么回事？”
“尤金先生，你肯定也听小姐说起过，她能看到那些东西是吗？”奶娘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
“这个宅子不干净，我知道小姐说得都是实话，她从来都不会骗人的，可是老爷不信。”
“那也不至于将她送到疗养院。”
“本来……本来老爷只是让我好好照顾小姐，收了小姐的画具，禁止她再画画。小姐求老爷不要这个样子，老爷打了她，那晚小姐被送进了医院，出了好多血，医生说，再晚些，小姐就……”奶娘终于忍不住低声哭泣，尤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小姐是自己从医院跑回来的，直到她的屋子失火我才知道她回来了……”
“她放的火？”
奶娘点头。
尤金去了疗养院，见到了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的阮歆，她笑眯眯地与他打招呼，在尤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突兀地说起了有关于她梦中情人的话。“尤金，你不知道，他好看极了，就像天上的神一样。”
“可是他从来不对我说话，也不触碰我，他总是这么看着我。”
“我会告诉他很多事情，包括我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有一天，他从我的梦中消失了，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做梦，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做梦了，可我梦到的却不是他。”
“你猜我梦到了谁？”
阮歆终于从急促的话语中缓了过来，尤金这下是真的认为她病了，原本好端端地一个丫头被那宅子里的鬼物，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以及阮家的人给逼疯了。“你梦到了谁？”
“你肯定知道的，我上次和你说过的。”
“我不知道。”
阮歆一笑，露出了她的小虎牙。“就是那个从池子里爬出来的女孩子啊……哈哈哈哈！”笑声从天真无邪突然变得诡异，就连那清澈的眼神也没了神采。“她让我把她的尸体从池子里捞出来，她恳求我，求了我好几遍好几遍……”
“然后呢？”
阮歆没有回答，她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悠悠开口：“尤金，你知道我娘亲为什么会自杀吗？”尤金一愣，因为他并不知晓阮歆的娘亲是自杀的。“因为啊，她亲眼看见我爹爹和哥哥侵犯我……”
尤金的身体僵住了。
“可是这段可怕的回忆却因为娘亲的死一直封锁在我的脑子里，直到那天爹爹把我差点打死我才记起来，所以我好恨，我恨娘亲将我生下来，也恨阮家所有人。”她抽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水果刀，直接捅向了尤金的肚子，尤金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而阮歆则是迅速从长椅上起身，跑了出去。
阮家被灭门。
阮家小姐投池自杀，尸体一直未被找到。
“你是想说这是我的前世？”一桶薯片见底，阿阮的手指上满是薯片屑，他满不在乎地将手指放嘴里吮了吮，我抽了张纸巾给他，一脸的嫌弃。
“的确是，但是又不算是。能不能再给我一桶？”
“不能。”我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我有点不太确定铺子里还有没有薯片，阿阮露出了失望，舔了舔嘴角，说：
“本来，你是不该有这一世的，因为你的名字早就被我从生死薄上除去了，我一直很小心地藏着你的魂魄，听起来是不是很变态。”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但是，哪个时候，我遇上了些事情，使得你的魂魄居然跑去轮回了。你也够倒霉的，投胎到阮家。”
“可是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和王家所在的时间是一样的。”
“没错。我去找你的魂魄，发现你遇上了这些破事，就硬是让时间退回去，安排王家进了那个宅子。宅子拥有留下回忆的能力，我无法抹去你存在的痕迹，所以附你身，吃你醋，伤害你的人都是你自己。”真是荒谬，我不禁想笑，可是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让时间退回去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在一会儿的沉默后我问。
“当然。”阿阮莞尔一笑，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个苹果，啃了一口，说：“但不碍事。”
“那你此次回去是为了什么？”
“王家的人死不死自然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是想留下宅子，何叔传信告诉我那老头子居然想把它烧了重建。”
“所以你想让他们快点死。”我赶紧接上我的猜测，阿阮又咬了一口苹果，点头，“可是你为什么要保宅子？”
快速地啃了几口，阿阮将苹果丢尽了垃圾桶。“因为……”他朝我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我轻声干咳。“十三，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对你前世所遭受的事情感到愤慨？”
“什么？”我想推开他，但他明显用了些力，将我禁锢在沙发上，使我的脸红了一片。“因为她不是我。”
无论阿阮告诉我多少，无论他将这个故事讲的多生动，无论我多投入在里面，我都不认为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我所有属于我的记忆只是这一世，死后到成为幽魂到被阿阮捡来到成为活死人。
“如果你有机会成为人呢？”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被人一枪就毙掉的人吗？”我主动搂住了阿阮的脖子，笑眯眯地对他说，“算了吧，想想就觉得太脆弱了。”
他在我的嘴唇轻轻吻了吻，说：“那我告诉你了哦，宅子里有你的肉身。”
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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