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
姜珉葬礼那天，何圆没敢去，从昨天晚上她就一直躺在床上，直到今天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不想醒过来。
梦里她像一个旁观者在看电影似的，从巷子里的相遇，那句“你们干什么呢？”、“没事了，擦擦吧。”、“你是不是叫何圆？”一直到最后的“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你很好，所以，喜欢你一点也不奇怪。”。
何圆闭着眼睛，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像抓住最后一丝依靠。她的眼泪从红肿得过分的眼缝里艰难地流出，头下的枕巾又一次湿掉。
她张着苍白的嘴巴，有些急促地呼吸，心脏像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慢慢地，不断地收紧，越握越紧，最后似乎要被捏爆。
何圆这才猛地惊醒，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剧烈地咳嗽几声，几乎要呕出来。
门外的李小兰听见声音重重地拍打着门，又给她的手机发消息。
何圆大口喘息，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想睁眼，稍稍一动眼皮就传来丝丝刺痛感。
她抬手轻轻一碰，有点疼，这点疼痛又让她想哭。
敲门声还在继续，又重又急促。
何圆拧眉，被这声音弄得脑仁疼，脑袋里有跟筋绷得发疼，她忍着疼痛慢慢睁开眼睛，视野里的一切都很模糊，还有些暗。
她摸索过来手机，勉强借着手机有些刺眼的光在微信里找到李小兰，告诉她自己没事，别敲门了。
几秒钟后，剧烈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何圆重新躺下去，闭上眼睛。
门外的李小兰重重地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
何圆第二天从床上起来，摸索过镜子的时候才勉强看清自己这副吓人又狼狈的样子。
镜子里的她披头散发得像个鬼，脸色苍白，唇色也一样，一双眼睛红肿得太过分，放在这么苍白的一张脸上尤为突兀。
眼睛过于刺痛，何圆只能出去找来冰块，接触到眼睛的那一刻，疼得她一个颤栗。
她用冰块捂了好久才勉强好一点，但她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模糊着，像是近视了几百度。
李小兰回来时她已经收拾好自己，除了那双眼睛还是有些触目惊心，听她说看不清东西时李小兰慌了，连忙带着她去医院。
医生皱眉给她做了检查，开了药，最后让她去配个眼镜吧，这视力不配眼镜是不行了。
何圆用了好几天的眼药水视力才渐渐清楚起来，只是再也没办法回到以前的视力，她只能适应戴眼镜。
高考志愿报名的时候，她没去北京，李小兰想让她报南方的学校，她顺从着报了南方的一个大学，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离北京更远。
何圆开学去学校没多久，李小兰和何超大吵一架后气得毫无预兆地来找她，她所在的学校离李小兰的父母和弟弟家不远，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她的目的。
大学四年的生活过得很平淡顺遂，何圆遇见了一群很好的舍友，和她们成为了朋友，她好像渐渐地开始融入这个世界。
毕业以后，她就地找了一份工作实习，此时的她已经不像高中时那么不起眼了，她学会化淡妆，对穿衣打扮有一点心得，虽然还不是能让人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的存在，但温和得让人觉得很舒心。
二十四岁的时候她换了一份工作，有了更高的平台，赚更多的钱。
二十六岁的时候她用自己攒下的钱付了一间房子的首付，是两室一厅。
二十七岁的时候她被李小兰催婚，公司里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同事跟她表白，说喜欢她。
十年来，何圆被几个人表白过，每次听着他们站在她面前说喜欢她，说想和她试试，她总能恍惚想起十年前有个少年也曾说过，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在一起。
祝浚诚心诚意地表白后见她眼神恍惚，脸上期待的笑浅了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何圆姐，你在想什么呢？”
何圆稍稍回过神，刚刚那动作他也做过，在学校的走廊里，明亮的白炽灯下。好几年前的细节突然无比清晰地闯入脑海。
“没什么。”她浅浅笑了一下。
“那……你喜欢我吗？我知道我比你小两岁，但是你放心，我会像哥哥一样照顾你。”祝浚认真地对她说。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公司有规定不能谈恋爱。”何圆抱歉地拒绝，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我马上要辞职了，我要换一份新工作，何圆姐。”祝浚连忙追上，“我们朝夕相处一年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认真对你好的，而且，我相信你也对我有好感。”
何圆眼底的情绪微微变化一秒，抬手招呼来一辆出租车，顺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后打开车门后转头看着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合适，别浪费时间了。”说完，她上车关门，朝师傅报了地址。
祝浚就这么看着她离开。
但他可不想放弃。
车内，何圆有些劳累地仰了仰脖子，一只手揉了揉脖颈，另一只手在包包里摸索，摸到一块巧克力。
她解开外包装，将这一小块的纯黑巧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轻轻咀嚼了两下，她已经渐渐习惯，不再为苦味皱眉。
——
在这次表白过后没多久祝浚辞职去了别的公司，但离她这里并不算太远。
何圆没想到他会这么坚持不懈，几乎每次她遇到一点问题总能被他解决。
这个南方城市快入夏的时候总会下雨，比如雨天打不到车，如果他有时间就会亲自来接，每次她拒绝，他就会拿她不会开车为由让她无话可说。如果他没有时间就会提前让别人帮忙捎她一程，总在她行动之前。
再比如知道她喜欢喝公司附近的一家早餐店的豆浆，他会每天踩点过来和她一起，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一句：“好巧哦何圆姐！”
没过多久，和她工作的同事都知道祝浚追她的事情，明里暗里帮着他撮合。
520那天，何圆收到他送的花，看着不像红玫瑰，她看见里面的卡片，上面是他的手写字体：爱的告白——红郁金香。
有人凑过来，趴在她肩膀上看见了上面帅气的字体，笑着打趣：“呀，祝浚弟弟送的啊！好有心啊！”
她抿了一下唇，将花放在一边，刚拿起手机就接到送花人的来电，她点击接听。
“何圆姐。”电话里传来祝浚欢快的声音，“花是不是收到了？喜欢吗？”
何圆抬步走出办公室，又听见他问：“今晚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我订了你喜欢的那家餐厅，赏个脸吧。”
她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站定，对他说：“祝浚，你别白费心思了，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何圆姐，你不能这样，怎么可以通过年龄来判断一个人呢？你觉得比你小的哪里不好了？”电话里他的声音有点委屈。
何圆动了动唇，竟找不出一分他不好的地方，虽然他比她小两岁，但在工作和生活上的能力都不差，处事也比她要圆滑，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是……她的脑海里浮现另一个人的面孔……祝浚再好，也比不过他。
“何圆姐，你不说话，也找不出来吧。”祝浚说完得意地笑了两声，“那今晚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何圆回过神，依旧冷淡地拒绝：“没有时间。”
“真的吗？那好可惜，等你下班的时候我再来问你吧。”祝浚说完不等她再拒绝就挂了电话。
何圆无语地抿了一下唇，看了一眼被挂断的电话后给他发去消息：别来了。
但下班的时候他还是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个hellokitty的气球，他拽着气球将绳子递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问：“何圆小姐，我想真诚地请你和我共进晚餐，请问你有这个时间吗？”
何圆看着气球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道他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滑稽的东西。
祝浚见她笑了，也跟着笑。
她看着他的笑容，竟又一次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隐隐有些重叠的意味。
“可以吗？”祝浚抱着很大的期待。
“好。”她这次没有抵挡住，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祝浚笑得有些激动，看着她接过手里的气球。
何圆低头，笑容有那么一分变得有些苦涩。
祝浚开车带她去了餐厅，车内的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新公司的一些事情，语速不快，语调也刚刚好，让人听了并不烦躁，反而觉得像解闷一样。
何圆从包里拿出一块纯黑巧放进嘴里。
祝浚知道她包里随身携带，时常会看见她吃一颗，他曾经问她要过，放进嘴里没几秒就苦得吐了出来，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吃这种东西。
“何圆姐，这巧克力这么苦，换个甜的吧。”他说着从一旁拿出一块甜巧克力递给她。
何圆笑着摇摇头说：“没事，习惯了。”
祝浚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到了餐厅门前，何圆和他从车里下来，要进去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对面买个东西。”
祝浚点点头，看着她走过马路，又等她从对面的店里出来。
何圆走到人行横道上，看见有车驶来后停下脚步，她刚要拿出手机，却瞥见一个小姑娘追着足球跑过去。
她心一惊，转头看见驶来的红色轿车，大脑没做指令，身体就先做出反应，大步跑过去将小女孩推开。
她站在路中间，看见越来越近的轿车，突然想到那天傍晚，似乎和今天一样，她恍惚间好像看见他被车撞出去的画面。
心，突然很平静，一切都虚无，恍若大梦一场。
“何圆躲啊！”祝浚疯了一样在马路那头大喊，穿梭的车辆让他无法跑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被撞飞。
身体落地的那一刻，脑海里是看见他躺在地上的模样，白色的衬衣染血，大片大片滚烫的血迹，那张脸让人看不清。
眼皮控制不住地沉沉闭上的那一刻，何圆突然觉得很轻松，从没这么轻松过，唇角若有若无地带起一点笑。
姜珉，我是不是可以……见到你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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