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德清王和甄昀来的那一日,闻人安在云清的帮助下,按照迎接亲王的礼仪出城迎接。在见到队伍的时候,闻人安看到,不仅甄昀来了,连白鸿博也跟着来了。
甄昀与闻人安许久不见,遥遥的只见闻人安一袭青色官服,笔直地站在地上。官服这种东西,很容易给人以厚重死板之感,穿在闻人安身上,却显得她挺拔坚毅,气势逼人。在沙场历练过的人总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闻人安也一样,相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冷静与大气。
进了城主府,安顿好了同来的人,甄昀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行啊你。我在鄢城听到你的故事,都觉得难以置信。”
闻人安挑挑眉,“故事”这个词语,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传说”之类的。总觉得就像假的一样。
“闻人先生少年英才,的确让人佩服。连陛下都忍不住向本王夸赞了一番。”德清王坐在城主府正座上,道,“这一次本来是吏部尚书沈大人来,是陛下格外开恩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本王,还一并派了瑾瑜和子旭。”
闻人安笑道:“王爷还是不要叫微臣闻人先生了。现在微臣听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王爷还是叫微臣闻人安吧。”
德清王笑笑,不作言语。这时,云清从外面走进来道:“小人参见王爷,甄大人,白大人,城主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好,还请入席。”
这些欢迎仪式啊晚宴啊之类的闻人安一向不太懂,就都安排了云清去办。云清引着闻人安等人来到举行晚宴的地点,酒席已经备好。先将德清王请上了上座,其余人再按照品级落座。甄昀坐在闻人安的旁边,一脸兴奋。
“又不是没吃过晚饭,你那么兴奋干什么?”
闻人安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问道。甄昀兴致勃勃,“听说你这里有种陈年佳酿,味道非常棒!”
闻人安沉默。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话说,你什么时候对美酒那么感兴趣了?以前没见你喝几次酒啊。”
闻人安想起在甄家的时候,甄昀的生活习惯非常好,早睡早起饮食健康从不喝酒。她唯一一次看见甄昀喝酒实在颢殷城的城主府,而且,就那唯一一次……
闻人安想起甄昀喝醉酒后那不忍直视的样子,忍不住默默别过脸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美景美酒,想想就非常风雅。对了,刚才带我们来那个小哥怎么这么快就换了身衣服?咦,我看着怎么和刚才不太一样?”
闻人安看看笔直地站在自己身后的木灵儿,瞬间觉得非常无语。风雅那是对于酒量好的人,就你?算了吧。“我看你还没喝酒就醉了吧。刚才那是云清,去叫人上菜了,这是我的护卫,木灵儿。”
“护卫?”甄昀眨眨眼睛,“挺稀罕呀你,本大人都没有护卫。我怎么听这名字像个女的呀。”
“嗯,就是女的。”您老是眼瞎了吗?闻人安腹诽。木灵儿又不是闻人安,胸前那两坨一看就不像男的。
闻人安和甄昀又随便扯了几句,菜就上来了,歌舞也随之开始。由于都是熟人,晚宴的气氛比较轻松,刚开始由于德清王在,还有点拘束,几杯酒下肚也就放开了。闻人安一向不喝酒。其实她很想阻止甄昀,但是锦城的陈年佳酿的魅力是强大的。
忽然,场面上安静了下来。刚开始时闻人安还没有察觉,只是后来宴会上的灯忽然熄灭,她才发现丝竹乐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了下去。
“怎么回事?”
德清王问闻人安。闻人安转头看向云清,却不见云清的踪影。正要让木灵儿去找,就看见一个白色的倩影施施然走了上来。
倩影迈着婀娜的舞步,一袭无任何花纹的水碧色绢纱千水裙,纯白色梨花云雾烟罗衫是她整个人如同笼在云里雾里。乌黑的长发如上好的锦缎般垂落在腰间,娇小的脸庞被白色面纱覆盖,只露出柳叶一般纤细的眉,和一双狭长清澈的凤眸。闻人安看着这个人,只觉得有点眼熟,目光不经意扫到坐在对面的白鸿博,只见白鸿博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个白衣女子。闻人安才想起,这个人,很像白姑娘。
很快,音乐就响了起来。和刚才优美的丝竹齐奏不同,这一回,只有深沉而悠远的琴声,如同一滴墨汁溅到了白纸上,迸发出让空气微微震动的浑厚声响。当琴声响起的同时,白姑娘纤细的身躯,也随之悠然起舞。
琴声清远,让人联想到层峦叠嶂的山峰,茂盛的树木枝叶交叠,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在地上,只剩下小小的微亮光斑。碧绿的芳草间,有不知名的野花生长,也有生得较高的深绿植物,叶片边缘是锯齿一般的形状,却十分柔软,摩擦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痒。顺着蜿蜒的小径,一直走到丛林深处,看见一个小潭,潭面平静如镜,清澈无鱼,有洁白莲花绽放,周身萦绕着梦一般的光芒。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只梅花鹿消失在丛林深处。神秘,幽静而惊艳,如入幻境。
音符之间有历史的沧桑感,似是一首古曲。女子身材窈窕,舞姿优美而充满活力,无论是不施任何妆饰的清丽眉眼,还是与其他舞娘不同的自然而充满活力却又优美异常的舞姿,都让人感觉到绝佳的美感。这是一种自然的野性的美与妖娆,在不禁意间渗透,就像山野里的白色野花,清纯而又妩媚,恍若仙子而又诱惑至深,掐下花茎有青色辛辣汁液,让人只想沉溺其中,抛却世俗。
“啧啧,真是个仙气十足的女子。”
闻人安身后的木灵儿发出一声低低的感叹,却并没有人注意。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翩翩起舞的白姑娘身上。一舞毕,晚宴上沉静无声,所有人都沉醉在刚才的舞蹈中不能自拔。白姑娘行了个礼,缓缓退下。灯又亮了起来,丝竹声恢复依旧。半晌,德清王方才击掌真心道:“妙计,妙计。本王从未见过如此绝妙的舞蹈。刚才那起舞的是谁?”
“启禀王爷,那是白大人的妹妹。听闻白大人回来了,自请献舞。”
失踪了一段时间的云清又出现在了宴会上。闻人安看了一眼白鸿博,只见白鸿博正一脸怨念地看着自己,摊了摊手,指了指云清。说实话,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情。
还没等白鸿博回复,她就发现了一个更加违和的存在。
甄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清。
“喂,喂,你怎么了?”
画面实在太过诡异,闻人安忍不住拐了拐甄昀。甄昀猛地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这酒的后劲怎么那么大……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他们一个个都一脸如痴如醉?”
闻人安嘴角抽了抽,转身吩咐道:“灵儿,带甄大人去醒酒。”
“是。”木灵儿应了一声,正打算带甄昀下去,甄昀却胡乱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还清醒着呢。”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醒醒酒。”闻人安义正言辞。
“真的不用。你看我现在头脑清醒深思敏捷,就算让我现场作一篇文章也没问题。”甄昀信誓旦旦。闻人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总觉得不信。
事实证明,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当甄昀当着德清王和白鸿博的面掏出一个酒杯时,闻人安非常,非常,非常想撞墙。
和云清一起把甄昀架回房间扔到床上,再由云清将甄昀的鞋帽和外袍脱下,盖好被子,闻人安严肃地觉得,自己给他喝酒就是一个错误。
刚才应该让木灵儿强行把他打晕带走。
“你这个朋友还真有趣。”
一直抱着双臂在旁边看得欢快的木灵儿愉悦地笑。不管她怎么笑,闻人安总觉得木灵儿的笑容里总是带着轻蔑与嘲讽。
“他一喝酒就是这样。”
闻人安伸了个懒腰。甄昀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有多少肉,扛起来还真沉。
“没在你的酒宴上发酒疯算对你不错了。”
木灵儿名为闻人安的侍卫,叫闻人安也是一口一个主人叫得流畅无比,平时与闻人安的相处却是像朋友居多,并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不像云清那般规矩。虽然闻人安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木灵儿成了朋友,却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穿越以来,她最无法习惯的就是那大堆礼法尊卑,即使她嘴上没说什么,内心也并不舒畅,总觉得哪里被拘着束着。
“要是云清也像你一样就好了。”闻人安看着木灵儿,忽然道,“和他说过多少次了,第二天还是那个样子。刚开始不觉得,现在愈发觉得他死板。”
木灵儿诧异地看了闻人安一眼,“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中原人都喜欢那样。”
闻人安摊了摊手,“别人或许喜欢。”
木灵儿看着闻人安,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个子丑寅卯。良久,扬唇一笑,“就你那位朋友那小身板,我估计也发不了多大的疯。不过下次你得注意着点,你是他朋友倒是无所谓,万一他哪天拿了别人的,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他又不是没拿过。闻人安又想起了在颢殷城的那次。
“对了,我听说你们中原人都将歌舞姬看做一种至卑至贱的职业,今天献舞的那个不是那什么白大人的妹妹么?我倒是看那白大人黑着脸一脸无奈。”
木灵儿旋即疑惑道,闻人安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以白姑娘那清新脱俗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不过话说,按理说白鸿博怎么也得来责怪她,怎么现在还不见他的影子?
“我现在还不困,想去院子里走一走,你去么?”
闻人安向木灵儿扬了扬下巴,木灵儿笑嘻嘻道:“不了,今天晚上我有点事。我瞧着那个叫楚策的带了许多保卫的人来,那白大人看上去也像个习武之人,你的安全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就当给我放个假。”
“那好,你去吧。”
听到闻人安的话后,木灵儿狡黠地笑笑,然后就转身走了。闻人安一个人向德清王的院子走去。遥遥的,便听到一阵笛声,清亮悠扬,如同潺潺清泉。闻人安听着有些耳熟,正是今日晚宴的时候白姑娘跳的那首曲子。
走到院门口,只见德清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唇边是一支玉笛,颜色通翠,音色优美。闻人安靠在院门上,抱着双臂看着德清王。她虽然没学过什么乐器,却也知道打扰吹奏中的人是不礼貌的行为。
一曲毕,闻人安的脑中又浮现出了白姑娘那绝世的舞蹈。如果说刚才的琴声是人间沧海桑田,那德清王的笛声就是仙界蓬莱瑶池,不仅不是一个档次,连给人听上去的感觉都不同。
“王爷雅兴。微臣叨扰了,请王爷恕罪。”
看到德清王转头望向自己,闻人安行了个礼道。德清王将玉笛交给了身后的侍从,转过身来道:“无妨。进来吧。”
“那么晚了,闻人先生有事吗?”
闻人安抬眼看了看德清王身后的侍从,道:“若微臣打扰了王爷休息,微臣即刻离去。”
德清王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去。德清王应是刚刚才沐浴更衣完,换了一袭紫袍,头发仍潮湿着。闻人安从未见过德清王穿如此艳丽华贵的颜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瑾瑜怎么样了?”
闻人安正想着怎么开口让德清王把在皇宫中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一时走神,将“瑾瑜”听成了“金鱼”,疑惑道:“金鱼?”
德清王笑,“闻人先生没喝酒,怎么也醉了?是‘瑾瑜’,不是‘金鱼’。”
闻人安方才知道德清王指的是甄昀,回答道:“已经送回房休息了,云清照顾着呢,王爷不必担心。”
德清王点点头,“对了,闻人先生,今日你身后的那个身着侍卫服饰的女子本王瞧着眼生,是谁?”
闻人安一直以为德清王并没有注意到木灵儿,毕竟出城迎接的时候有一大堆人,晚宴时她与德清王离得又远。
“回王爷,那是微臣新招的一个护卫,叫木灵儿。微臣见她武功超群,便收在了身边。”
听到“木灵儿”三个字的时候,德清王微微皱眉,“闻人先生,本朝一直没有女子为官的例子,而且木灵儿是南诏人,又是杀手,怎么会无故来我南郦当护卫?闻人先生有没有问过她?”
闻人安沉默。南郦的史书她也看了不少,她知道南郦一直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而且南郦素来男尊女卑,女子并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就连读书认字的女子都占少数,像白姑娘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更别说入朝为官了。只是太后掌权之后,在太后的有意倡导下,女子的社会地位才有了略微提升。
“木灵儿自愿来给微臣当护卫,无非是为了利用微臣达到她的某种目的。微臣自认没多少利用价值,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加之微臣也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微臣的安全。如果她想要利用微臣,只要她有这个本事就尽管来,就怕她没这个本事。”
德清王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神色平静的人,心情复杂。以他对这个人的了解,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狂傲之人,敢这样说,要么是的确不在乎,要么就是胸有成竹。
“云清武功高强,有他保护闻人先生,还不够吗?”
闻人安摇摇头,“云清的确武力高强,且礼数周全处事得力,微臣能安居锦城城主之位,少不了他的功劳。微臣也不是贪心之人。只是,木灵儿对南诏的了解,是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比拟的。”
德清王听出了闻人安话中暗藏的野心,微微有些吃惊,“朝廷目前并没有与南诏兵戎相见的打算。”
“就算放下南诏不提,木灵儿是南诏的顶级高手,微臣也曾见识过她的武功,比起云清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足有万军之中取人头如探囊取物的本事。留下她,有利而无害。”
闻人安的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她本来是来找德清王将自己心中的疑虑问个清楚,没想到德清王反倒在木灵儿的事上纠结。木灵儿说得对,她才初入仕途不久,就已经惹了不少敌人。沈家现在在朝堂上足以只手遮天,而她一来就将沈忘年得罪了个透彻。而且,她不想一直依靠别人。德清王帮助她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过度依赖云清。
至于木灵儿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并不感兴趣。若是这也怕那也怕,总是有一丝顾虑,那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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