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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意外收获 二


李捕头家在城南,她女儿嫁给城北一个小商人。真儿他们出了李掌柜家没多远,就来到李捕头女婿家的小杂货铺前。正好见他家女婿在打理生意,就开门见山说想见见李家女儿。

        李家女婿一看就是个老实汉子,听说真儿是去年给李捕头看病的郎中,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忽得只见后门帘笼一挑,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疯也似地冲了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真儿,哭天喊地,大放悲声:“你是哪里来的糊涂大夫,黑了心肝的,为图自己虚名,不知给我爹用了什么药,当下见好,却埋下祸根,也就一处时间,硬朗朗一个人活活让你害死了。我家和你有什么冤仇,你要这等害我们?”

        “李家姐姐——,你这……”来人正是李捕头的女儿,李艳梅。真儿还没完,就听李艳梅大吼一声:“谁是你姐姐,你个杀人不用刀的凶手!”

        “有话好好说,你这是怎么啦?”真儿见她与平日大不相同,心中疑云顿生。

        “呸——,你个少心肝的,还好意思再来,见我们还不惨啊!”

        “你先不要这么激动,就是有我的原因,我们也得心平气和谈谈才知道!李捕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有脸提我爹!”李艳梅更激动起来,身子抖动得不能自已,脸通红得像血管要崩裂一般,“你滚,滚——”

        “你恨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啊,就是我的错,也得让我问清楚才好。”真儿依然好言相劝。

        “不用你问——”

        李艳梅大叫一声,一头撞到真儿身上,真儿根本没防备,险些被她摔倒。美延抢步上前扶住真儿,顺手推开李家女儿。

        李艳梅见有人推她,更是火往上窜,回身抄起柜台上的算盘扔了过来。美延只轻轻一拨,算盘就飞出两丈开外,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李家女婿吓得一抱头,蹲在了地上。李艳梅见了美延的气势,先就气怯了,又见自家男人缩成一团,一时没了主意,只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拍又打干哭起来。

        美延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妇人,不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撒泼,可也不想和她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就压了压心头的怒气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应贤良庄重才是,有什么事大家说明,哪有没问个清楚明白就一上来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你是哪里跑出来的,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李艳梅嘴上生硬,身子却坐在地上没敢动。

        “她是我娘子,你好歹放尊重些。”美延脱口而出。

        “噢,原来是一条藤上的。怪不得帮亲不帮理。你家女人仗着自家有门道,顶个名医之后的名儿,就出来欺人骗钱,致死人命,天雷是要劈脑子的。”李家女儿嘴里依然不饶人。

        美延见她说得太不堪,顿时大怒:“我家娘子当年救你父亲于濒死之时,如今又好心来探望你,可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分不出好歹是非,说出这样没天理,缺良心的话来。不如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说个明白。”说着也顾不得男女大方,上前就要拉她起来。

        “见官就见官,我还正想打官司呢。这白眉赤眼的搭上一条人命,到哪儿说理去?”李艳梅声势高,却坐在地上不动。

        “你——”美延正想与她理论,却被真儿拦了下来,“算了,许是她父亲亡故,受了打击,一时半会儿理不清头绪。我们现在和她这样的糊涂人有什么道理可以讲清楚的,吵吵嚷嚷也问不出个结果,倒是让别人看了热闹,还是等她清醒清醒再说吧。”

        这时店铺门前已是围下了不少人,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美延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样撒泼打滚的,又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上不好看,也就顺了真儿走了出来。

        那李艳梅见他二人走了出去,这才从地上坐了起来,追到门前,扯着嗓子喊道:“说不出来了吧,没底气了吧!你们这对狗男女,以为自己做了缺德事就没人知道,你们等着,半夜里我爹带上五鬼去分了你们的尸!”

        美延气得反倒“扑哧”一声笑了。真儿见了也笑道:“你这世家贵族公子身边出来进去的,自然都是温柔和顺的女子,就是家里仆妇中有一半个刁蛮任性些的,想来也进不了你家二门,更别说这样的。这民间的事五花八门多了去了,这次出来你就当体察民情好啦。”

        “是长见识。不过那李家女婿甚是可怜。”一句话逗得真儿呵呵地笑起来。

        “走吧,我们出城去。”真儿拉着美延快向前走。

        美延调侃道:“干什么要出城去?不回李掌柜那儿吗?我们这十来岁就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的奇女子难道怕那蛮女不成?”

        “你别管,一会儿你自然明白。”真儿卖了个关子,催着美延急急奔出城外老远,在一片开阔地上又来回绕了两转后,才引着美延钻进旁边的小树林里。

        “干嘛这么神神秘秘的。”美延问道。

        真儿抿嘴一笑:“当然有秘密,李家女儿在撞我时把这个塞到我手里。”说着从怀里摸出件东西。

        美延接过来一看,是个木雕的地藏王菩萨。“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真儿摇摇头,“那李家女儿我是见过的,虽是心直口快有些男子气,却也是通情达理,明白人情世故的。现在一上来就给我这么大个难堪,必是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出来。”

        “看来她父亲的死确有蹊跷。”美延坐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不由用手搔了搔鬓角。这里的事一件连一件,错综复杂,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了这么离奇的事情。

        真儿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她父亲是个捕头,在衙门里口碑很好;当年我给他瞧病时,有不少人帮忙,可见他也不是个倚势杖权干霸道事的。想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说不定他真知道些什么,让别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杀人灭口。”

        美延心里一沉,“既然觉得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却不报官,还装傻充愣,大吵大闹演场戏给别人看,这中间一定大有文章。”

        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可能她已知道自己身边危机四伏,甚至有性命之忧。”

        “我也这么想,那围观的人里说不定就有监视她的,我急着走也是怕有人跟着我们。”真儿坐到了美延身边,不无担心地说,“我们的出现也许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美延摇摇头,坚定地说,“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如果面对的势力是我们无法想象,更是她无法超越的,她终有万般冤屈也求告无门,或许我们的出现让她有了伸冤的希望。”

        “有道理!”真儿眼睛一亮,整个人兴奋起来,“李家姐姐可能正是把我们当成了救命的希望;而且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她父亲的死因,与后沟村的秘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件事接连发生,不得不让人有此联想。福兮祸兮,既然我们已走到这一步,不打碎砂锅也不是我的脾气秉性。这个木佛一定有什么玄机,她给我们这个,一定是要告诉我们什么。”美延把木雕佛托在手上,仔细看着。

        “那是自然,”真儿从美延手中拿起木雕,对着太阳望了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佛像而已,他代表什么呢?”

        “她给你这个,一定是知道你聪明伶俐,可以猜出其中的端倪。”美延言语间将了真儿一军。

        真儿可不示弱,秀美的大眼睛眨动着,语气坚定,“那是当然,我一定可以想到的。”

        已是深夜。

        一弯月牙躲到云后去偷懒,黑暗尽数释放她的魔力,城里安静得像一潭没有波纹的死水。一声似有似无的门栓声如一块微石投入湖心,让这片水面溅起稍纵即逝的涟漪。李艳梅家的院门轻轻打开,一个身影探出大半个身子左右看了看,溜出来向东而去。他刚转过街角,李家对面院子里也窜出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美延站在李家院外的一棵大槐树上,望向他俩去得方向,却站在原地没动。

        不久,一个黑影窜上李家墙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闪身跳到街上,又贴着墙角站了站,才顺着墙根向北而去。

        美延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蜻蜓三点水,飞身踏上城里一家酒楼的屋顶,在确定没人跟踪向北走的人后,顺着房檐快步向东追去。

        换了男装的真儿坐在城北的这座破庙中已近一个时辰,这里尘土封积,遍布蛛网,塑像已残缺地无法辨认,墙壁也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斑驳色彩,就是模糊的光线也掩饰不去它败落的残破。

        这时,门外传来隐隐地脚步声,为防万一,真儿还是躲到了塑像后面。

        脚步声停了下来,真儿警觉地竖起耳朵。

        “叶姑娘——,叶姑娘——,你在吗?”随着庙门“吱”得一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

        真儿转身快步走了出来:“李家姐姐,你来啦。”

        “叶姑娘,”李家女儿艳梅见了真儿,悲喜交加,嘴唇哆嗦着,泪涌上眼角,“我知道姑娘冰雪聪明宅心仁厚,一定会来的。”

        真儿轻抚着李艳梅的肩头,柔声解释道:“去年我给李捕头看病时,咱们在一起也有些时日,姐姐可不是个不通情理、胡乱讲话的人。今天你这样,我本就很奇怪,又见你塞个木雕给我,就知你必有难言之隐。在城外我们把这木雕和你对我们说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半日,突然记起我们出来时你大声冲我喊‘半夜里我爹带上五鬼去分你的尸’,又想到这木雕是地藏王菩萨,开始以为是在地藏王庙里相见,可一打听,这里并没有这样的庙宇;倒是这里有个已不知名的破庙曾经是供奉鬼神的。我们想来一定是这里了。之后我们就兵分两路,他去你家门外看看动静,我在这儿等你。”

        “姑娘能从那木雕和我的话中想到半夜来这里,可见姑娘心智超于常人。我爹没得不明不白,他去世后,又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我家铺子,有好几次我们不在家时,有人偷偷进到我家里过。今天你们一来,我就见有人凑上来围观,也是急中生智,想出这样个法子。我一个妇道人家,那样撒泼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在这儿先给姑娘道个歉。”说着伏下身,深深拜下去。

        “我明白,”真儿连忙扶起艳梅,“我们到神像后面讲话。”

        “姑娘放心,这里很安全的。这里已荒了好多年,前年我爹为追捕一个江洋大盗,在此地藏身过十来天,我还给他送过饭呢。前段时间又有人说在这里见过白衣狐仙,这一闹,连那讨饭流浪的也不敢来了。”李家女儿虽这么说,却也跟这真儿来到神像后面坐下来。

        “白衣狐仙?”真儿心里一动,这城里城外大师仙人可真不少呀。想到这儿,真儿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也是,这段时间出了不少事,万一这又是个什么陷阱呢。”李艳梅道,“我今儿出来就有人跟着,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儿,让我家他先出门,把那尾巴给引开啦。”

        “姐姐也是颇有智谋。”真儿竖起大拇指。她和美延商量着让美延去李家门口先探探情况,就是担心有人跟踪。

        李艳梅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都是给逼出来的,谁想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难为姐姐了。”真儿也不禁感叹道,“姐姐要想出头就得把事情弄个明白,还是和我说说李捕头当时的情况吧。”

        一听此言,李艳梅嘴唇抖动了几下,两行发亮的泪水顺着憔悴干瘪的面颊扑簌簌滚了下来。真儿忙安慰了几句,她才强压住悲声,缓缓说道:“三个多月前我爹去查一个外乡人丢失银两的案子,银子是在城东头秦寡妇家里没的,这本是个小案子,还没用刑,那妇人就招啦。可自从这之后,我爹突然变得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我娘一问就和我娘着急上火。几天后在衙门里我爹突然发了疯,提着刀见人杀人,见狗杀狗,吓得一干人等把他绑了起来,郎中说是得了失心疯;我娘急得又烧香又请神的,请了个仙姑,说是去年的病没治了根儿,压制的时间太久,现在反而发作得更厉害,再怎么医也是瞎子点灯。果然没几天人就没了。”

        “仙姑?”又是个神道人物。

        “这村子里巫婆神汉不少,家里有个什么事,多有找他们的。可我爹就不信这些,讲这些个人多是骗人钱财的。但那会儿他已是不醒人事,我们也只能有病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

        真儿点点头道:“这段时间姐姐担惊受怕,疑虑重重,李捕头又是衙门中人,为何不去找官家帮帮忙呢?”

        “我觉得我爹的死就和官府有关。”

        “真的!”

        李艳梅拭去眼角又涌出的泪水,接着说道:“我爹发病太突然,根本没给我留下一言半语。那时我担心我娘,就把她接到我这里来住,我娘家房子就一直空着。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蹊跷,就回娘家看看,想找点线索出来,就是去见官也好有个凭证。我也是多了个心眼,那天夜里乔装一翻,而且没从正门进去,不想在墙头上就看见一个人在院里翻腾,借着月光我看见他一身差役打扮,我跟我爹也学过些拳脚,看他在院里屋里来去的身形,确是个练身家子。”

        “也许是有人故意这样打扮,来迷惑别人的?”

        “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从那儿起,我就上了心,果然有一天发现我家门口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里,有几个虽然身上是平民打扮,但却穿着皂隶的靴子。”

        真儿和美延在城外谈起此事时,就很担心此事与官府有关联,如果这样,美延也无法打通关系,从正面给她出头,现在听她一说,事情果然如此,那处理起来可就更难了。

        真儿没有表露自己的心事,只是轻抚李艳梅的手臂,叹道:“想来姐姐投诉无门,却又不想放弃,苦苦求索;却又不得要领;这段时间必是度日如年哪。”

        李艳梅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望着真儿,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真儿面前,真儿一愣,慌忙伸手去拉,“姐姐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嘛。”

        艳梅却俯在地上不肯起来,“当年姑娘来时,我爹就说姑娘不是一般的人,从我爹去世后,家里没有一天安宁过,我的心也没一天安宁过。每天晚上都在辗转反侧中度过,只有天快亮时才能睡一半个时辰,我真得快撑不下去了!姑娘你看我的手臂,”说着她就掀开衣袖,露出胳膊上的一块伤疤,“这就是我前段时间心里实在难过得不得了,自己又无计可施,一时心烦,用刀子扎的。”

        “姐姐!真难为你啊!”真儿心疼地抚摸着那刀痕,她明白人在情绪无法释怀时,就会把自残当成是宣泄的渠道。

        李艳梅收起眼泪,激动地紧拉住真儿的双手,“姑娘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心里有多激动吗?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神灵指点,不是老天爷在帮我吗?不但把姑娘指引来这里,还带到我们家里。我知道我终于盼来了救星,以姑娘的为人是一定会出手帮我们的。我爹伸冤之日就在眼前!我代我那屈死的爹爹先谢谢姑娘了。”

        “好,好,我一定尽全力,姐姐先请起吧!”真儿也已是泪流满面,本性的善良与打抱不平的心,让她无法不答应,而心中连起的一个又一个疑团,又让她下了拨开云雾的信心。她拉起李艳梅重新坐下,又安慰了几句,然后说道:“要想解开迷局还得从李捕头身上着手,姐姐要有些蛛丝马迹不妨说来听听。”

        李艳梅从袖中抽出一个圆柱形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幅卷轴字画。“这是我爹去世前几天突然交给我的,就说是祖上留下来的,让我好好保管。”

        真儿接过字画,站起身,凑到破败的窗户前,借着朦胧的月光打开来看,只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隐约是俊峭起伏的山峦浸在朝阳里升腾的白雾之中,几道瀑布从崖头跌落,注入山前的深潭,款题与印章极为简单细小,看不清是什么字。画面纸质一般,粗略看来没有老旧之象;再看那行笔,作者也就是个泛泛之辈。想来这画没有什么年代,更不是名家之作,如何不“祖传”之说,必是李捕头留下的线索。

        “咱们这里有这样的山水吗?”真儿问道。

        “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么高得山,更没有这么大的瀑布。而且方圆百里也没有。”艳梅肯定地说。

        “那画跋上是几个什么字?”

        “山水有清音。”

        “怎么有些个画不对题?

        “我也想不清楚。”艳梅跟着说道。

        “那这画面上可有你熟悉的山头、水潭什么的?”真儿想了想又问道。

        “也没有。这画我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不知多少次,没个场面能是我记忆中的。”李艳梅很失望。

        真儿顺着画作,从上到下细细捏了一遍,说道:“这画里也没有夹层。”

        “我当时也看过,里面不像是有东西的样子。本来我想把画撕开看看,可又担心万一要找的东西就在画面上,撕坏了可怎么办?”李艳梅道。

        “姐姐想得很对,”真儿点头道,“那会不会是画纸上有什么手脚?”

        “我爹在世时曾经见过把白纸浸在水中就能显出字来的事儿,这画有没有这么神我也没试过,也是怕坏了画面。”

        “看来姐姐真是左右为难呀,”真儿放轻松了口气,她不想让李艳梅感到自己也无从下手,“我想把画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不知姐姐介意否?和我同来的人,也是颇有学问之人。”

        “姑娘说哪里话,”李艳梅一下涨红了脸,“姑娘是在帮我申冤做大事,我哪里能有介意之说!”

        “那好,”真儿一笑,小心收起画轴,“对啦,姐姐再告诉我一下秦寡妇家在什么地方?”

        “姑娘是想去实地探探?”李艳梅问道。

        “正是。”

        “姑娘不用去了。”李艳梅一脸无奈地说。

        “为什么?”嘴里这么问,可真儿心里已猜出些端倪。

        “我爹去世没几天,她家就失了火,差一点儿把邻居家也给烧着了。她因有案子在身关在大牢里躲过一劫。前几天从牢里出来,说是去甘凉州投亲,就没了踪影。不想也就是前天,一个采药的小子下到山间沟底去采药,竟然发现了秦寡妇的尸体。官府说是失足掉下山涯。我看不像。”李艳梅摇了摇头,语气里的无奈一览无余。

        “杀人灭口!”真儿气愤地说道,“这山里虽说没有虎豹,恶狼野狗我可是见过的,还能让人看出是秦寡妇的本来面目,说明秦寡妇没死多会儿就被人碰巧发现了。”

        “对呀!”李艳梅也像反应过来似的,双手来回搓着。

        “你说她前几天就没了人影儿,那她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没听人说见过她呀?”

        “那我们就去找!”真儿坚定地说,“把秦寡妇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明天就去查勘。”

        “西门内大街,东头第三家,好找得很,家已烧得没了样子。”

        “我记下了。天不早了,姐姐就不要在此多逗留了,速速回家,一切小心为上。”真儿用力握了握李艳梅的手,像要把自己的决心传递给她。

        “好,”李艳梅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和姑娘分开走,姑娘先请,路上也要小心才是。”

        真儿从破庙出来,沿着路过的墙跟向李掌柜家走去,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李捕头的事。丝毫没有发现身后一个白衣身影正慢慢向她靠近,脚步轻巧无声,正缓缓伸出一只手臂探向她的肩头。

        突然空中一道寒光,一柄长剑直刺白衣人的前胸。白衣人收回手臂,向旁边一侧身,让过剑头,一把折扇已握在手中,迎面向执剑之人檀中穴点去,“好步法!”执剑之人心中叹道,长剑一抖,拨开折扇,两人盘旋进退,战在一处。

        真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倒退几步,差点大叫出声,她定了定神,向那两人望去,只见剑影扇舞,英气纵横,纠结成一片,但两人又似都不想打斗出动静来,威势虽骇人,却无风来树动之态。那黑衣人分明就是美延,那白衣之人……

        “大师兄!”真儿惊呼出声。

        白衣人向后一跃,避开美延的迫风一击,跳出圈外,冲着真儿微微一笑道:“小妮子受惊啦!”

        真儿满心欢喜,奔到白衣人近前,拉住他的手臂,一脸娇俏地嗔怪道:“你怎么悄悄跟在人家后面,也不去声,害人家吓了一大跳。”

        白衣人收起折扇,一指美延,笑道:“这位仁兄的剑比我的声音还要快,让我如何与你打招呼?”

        真儿笑地花枝乱颤,拉过美延介绍道:“这是我大师兄,我爹的大徒弟,复姓欧阳,单名一个逸字;这是景美延,景公子。”

        美延不冷不热地拱了拱手,那男子却是大大方方。

        真儿问道:“爹不是派你去云贵,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大家还不是以为你在淮北,怎么来了这里?”欧阳逸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有些事要办?”话一出口,真儿立刻发现自己上了当,正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又也反问道,“你还没说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奉命行事,不像有些人,是自作主张。”折扇在欧阳逸指尖上轻快地转动着,他则眯起眼睛看着真儿。

        真儿心虚地笑了笑,“这里有个我看好的病人又莫名其妙地死了,你说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那还得先去京城,又下淮北,再到这里?”欧阳逸眼角有一丝笑意。

        真儿尴尬地用手揉弄着自己的衣角,突然狠狠地说道:“一定是紫苏那丫头传信给你。”

        “你还真冤枉好人了,紫苏丫头回去没多讲一句,真正出卖你的是你自己?”

        “我?”真儿张大眼睛。

        “你在淮北家中留下的信号呀!”

        “我是怕秀蝶万一要是能回来,才给她留下了那个信号和那封信,”真儿看着欧阳逸,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噢——,我明白了,一定是你正好给甘草她们送药去,看到树上挂的标志啦!”

        “你好大的胆子!”欧阳逸收回笑意,而是板起面孔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就敢自作主张,冒名顶替去和别人成亲,就是不出什么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但传扬出去,还要不要名节?”

        “你没告诉我爹娘吧!”真儿突然瞪大眼睛望着欧阳逸,上牙紧咬着下唇。

        “我还没那么不知死活,”欧阳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办法对这个小师妹生气,“现在知道害怕了?”

        “嗯,”真儿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当时我没想这么多,就是想帮帮秀蝶;而且自己也是信心满满,觉得可以掌控局面。”

        “所以新婚那日就适时地晕倒在地。”欧阳逸的样子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你怎么知道?”真儿脱口而出,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你跟踪我啊!”

        美延也是心头一惊,这个小子本事不小,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进得自己家里。也是那天忙乱,要是平时,他也难有此机会。虽然心里安慰自己,但眉头不由还是拧了起来。

        “我能跟踪上你吗?”欧阳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是用赶的。”

        真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你这丫头,贪玩惯了的,敢说自己没有别的想法?”欧阳逸话峰一转,又问道。

        真儿双眼鬼灵精般眨了眨,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似是而非的情愫,“当然有私心了。景公子家是当朝豪门,虽然我和爹爹也见过京城不少大家,却没机会进皇宫走走。我听人家说,他们这样人家的媳妇小姐们过年过节,多有被传召进宫的,我想我挨到端午总有机会了吧。没想到才几天,就被宣真进了皇宫,而且还在里面跑了一大圈呢。”真儿说着两只大眼睛里透出满足的神情,双手抓着欧阳的胳膊用力摇着。

        欧阳逸爱怜地拍了拍真儿的头,说道:“你也太任性了。幸好景公子知书达理、大家风范,才没有责怪,反而处处迁就于你。景公子,这么多天来承蒙你对小妹的关照,我在这里代师父师母先谢谢公子。”说着一揖到地。

        和真儿相处这么长时间,美延从没见她如此娇憨可爱。如今对着一个少年男子,虽只有几句言语,却尽现知己亲密之态,不免心中醋海翻波,微感不快。听欧阳逸这么一说,不由冷笑一声,接口道:“真儿姑娘内仁外义,对朋友诚心相见,美延心中颇为敬重;这一路上都是姑娘忙前忙后照顾美延,说谢谢的应该是美延才对。”

        欧阳逸似并不察觉美延话中之意,点点头算作回答后,就与真儿一边往回走,一边互述离别之情。

        原来那欧阳逸见了真儿留给秀蝶的信后,就安排二弟前去云贵,自己则一路北上,奔去京城,在确定真儿平安无事后才回到中原,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又去淮北带上甘草,向西北直追下来,不想与真儿她们走了两岔,反而先来到了这里。这两天才发现了真儿的行踪。

        “你把甘草也带来了,那裳华怎么办呢?”真儿牙雕一般的小巧鼻子夸张地皱了两下。

        “你不是让她们在你走后就立刻搬离那里吗?我想姜大娘是有年纪的人,而甘草和小喜儿又小,就让绿萝顶了甘草,一来绿萝毕竟大几岁,二来路途遥远,绿萝的功夫还是可以应付些事情的。”欧阳逸解释道。

        “那甘草现在人呢?”

        “大半夜的,我带她出来也不方便,就让她在客栈先歇了。”

        “师兄还是比我想得周到。”真儿奉承道。

        “别以为拍拍马屁就万事大吉,你这私逃出来的账,迟早是要算的。”欧阳逸立时变声。

        “只要爹娘那没事,这账你想什么时候算就什么时候算,想怎么算就怎么算。”真儿一脸淘气赖皮的样子。

        “你呀——”欧阳逸一付拿真儿没办法的样子。

        “这么几天你在这儿都做什么了?”真儿随口一问。

        “和你们一样啊!”

        “什么意思?”真儿真不明白。

        “我也正在查一些事情,”欧阳逸满眼都是怜惜地说道,“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来东来客栈找我,我们就住在那儿。”

        “好,”真儿抬眼看了下月亮,很听话地说,“那你也早些休息。”

        两下里正要分手,真儿突然一愣,“你出来查事情?”

        “是啊。”

        “查了好些天啦?”

        “对。”

        “晚上也出来?”

        “不出来能遇上你吗?”

        “那你就是那个白衣狐仙啦?”

        欧阳逸一笑,“别人抬举我。”

        “我就知道,没几个晚上出来还穿白衣的。”真儿得意地说道。

        “姑娘就是冰雪聪明。”欧阳逸夸张地拱了拱手。

        “那是当然。”真儿一片天真烂漫。

        “好了,快回吧,让人看见反倒不好。”欧阳逸关切地说道。

        “好!那我们明天见。”

        欧阳逸点点头,转身向暮色深处走去。

        真儿望着欧阳逸的背影完全消失,才像回过神来般,冲着美延说道:“我们也快回吧。对啦,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大活人在你这位大小姐身边伺候呀?”美延口气生硬。

        “人家猛然见了自己大师兄总会吃惊,要多问几句吧?”真儿不由撅起晶莹欲滴的小嘴,嘴角旁立刻印出两涡甜美的酒窝。

        美延心神荡漾,心顿时柔软下来,“好好好,你们兄妹情深,成了吧?”他故意把“兄妹”二字咬得很重。

        真儿像没听出来,“那是当然。好啦,说说你那边吧?”

        原来,李家女婿先出门在街上东游西荡了半天,才进了一家赌坊。跟踪者是个大个子,瘦骨嶙峋的,长尖下巴,鼻子上有明显的弯勾,两只小眼睛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在赌坊里晃了半天,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急急回了李家。

        “那李家姐姐不是要被他发现了吗?”

        “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让他回去。”美延得意地一笑。

        “你厉害!说说看,用得什么办法?”真儿也来了精神。

        “就这个。”美延一指地上的小石子。

        “噢,明白啦!让他摔个狗吃屁,半天别想起来。”真儿想象着,不由哧哧笑起来。

        美延真想像欧阳逸那样拍拍真儿的小脑壳,可又实在伸不出手,于是顺着话题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真儿也把破庙中的事大略讲了讲,二人就来到李家后角门前……

        一宿没睡踏实,天还没大亮真儿就又坐起来研究那幅小轴子,可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干脆收拾了出门去找美延。

        不想才踏出门,就见邢员外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真儿本想避开他,却见他竟讪笑着走上前来,打着招呼:“姑娘早,咋一晚上也没见姑娘的面呢?”

        真儿只得回了个礼,却反问道:“我们回来早晚,还惊动了员外?”

        邢员外一愣,双下巴跳了几跳,嘻嘻笑道:“不是,不是,我是恰巧晚上出来散步,见姑娘这边一直没亮灯嘛。”

        “那谢谢邢员外关心,”真儿虽对他有些怀疑,可这时候也没工夫和他纠缠,就答道,“我们到外面走走,从后门进来的。怎么大晚上的,邢员外会在这里散步?”

        邢员外见真儿竟有话和他搭讪,喜得满脸横肉突突直跳,也不去管真儿眼神里的厌烦,“这几天有几个帐目要清清,偏我家三太太生产,家里顾东顾不上西,李掌柜再三邀请,就过来在李府里叨扰几日了。”

        “那您快忙吧,我就不打扰了。”真儿说完,转身向美延的房间走去。

        邢员外答应着,眼睛随着真儿前行,眼珠子快盯了出来。

        美延已立在门边,见真儿进来,没好气得说道:“理他呢!”

        “这家伙鬼鬼祟祟的,还知道我们晚上很晚才回来,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这些人不得不防。”真儿坐下来。

        “我看他就一色鬼,除了脑满肠肥,长得一幅好下水,连癞□□都不是。”美延不屑地说,一抬头,见真儿面有愠色,立时明白出言唐突,忙赔上笑脸,说道:“我是说真儿姑娘花容月貌,秋水为神,伊人如玉,就是玉环飞燕见了也不禁要自惭形秽。美延决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

        “讨厌!”明知这是美延讨巧的甜言蜜语,可真儿依然抑制不住嘴边的笑意。

        美延见真儿这样,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走,我们吃饭去,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饿着自己。”

        “不相干?”真儿摇了摇头,“打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觉得这邢员外不地道。”

        “好啦,地道不地道,也等咱们吃了饭再说。”

        美延说着,拉起真儿就往外走。

        吃过早饭,真儿她们就直奔客栈,与欧阳逸和甘草汇合后,欧阳逸留甘草在客栈里,就与真儿他们一同向秦寡妇家方向而去。

        路上,真儿把法师的事大略与欧阳逸说了说,这几天欧阳逸也发现有不少人迷信法师,却也不太明白他到底要如何兴风作浪。真儿又拿出两个山荆子,让欧阳逸帮着好好看看。欧阳逸收了山荆子,才想说什么,就见好几个人一边说,一边向前跑去,他们也就加快了脚步,并向来往的人打听情况。

        原来秦寡妇家无了后人,现今已是一片废墟,而隔壁人家因她家失火也被烧去一片院墙和东边厢房。今天正是这家人修房上大梁的日子。

        这家人家院门口已挤了不人,有来帮忙,也有来看热闹的。

        “你小子有福气,这秦家一把火差点把安家烧平了,你小子家也在她家隔壁,就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一个老汉冲着一个小伙子说道。

        “我当时正好没睡着,见了火光就往出跑,一看她家已是大火冲天,急得又叫又喊,大伙都来帮忙才把火救下。”小伙现在说起来还是一脸惶恐。

        “你小子就是命好!”那老汉又道。

        “一看这位小哥就是个仁厚之人,自然老天保佑了。”欧阳逸装模作样地挤在人群中,只当随耳听来,感慨而发。

        “哪里,哪里。”小伙子嘴上这么说,却也面露得意之色。

        “这厢房烧得比正堂还惨呀!”美延也叹道。

        “我出来时,正堂才烧得厉害呢。谁知道这儿还没救下,那边又大起来了。”小伙子也是叹息不已。

        欧阳逸又与小伙闲话几句,就给真儿和美延丢了眼色,大家从人群里出来,站到对面的一个高坡上。

        “现在我们又没机会查现场,站到这里看热闹吗?”真儿不明白。

        欧阳逸微微一笑,“我在这里有一个偶然地发现,今天这家上梁,请许多人,我们正好浑水摸鱼看看。”

        “什么意思?”真儿还是不明就里。

        “等等看。”欧阳逸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们这么多外乡人一下子都来了这里,如果那些人里有歹人的探子,我们不是等着让人怀疑吗?”美延冷冷地说道。

        “如果这案子里有重大秘密,那他们一定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每天都靠晚上出来找线索也不是个事儿,索性打草惊蛇,看他们有什么动作。”欧阳逸道。

        “也有道理。”真儿说道。

        听真儿又站到欧阳逸一边,美延蹙起了眉头。

        “看,来啦。”欧阳逸轻轻指了指那家的大门口,一位身着蓝地白花夏布衫裤,手摇团扇,正由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搀扶的老妇人从正堂走了出来。只见这老妇人六十上下年纪,满头银发,因是喜庆日子,在鬓边簪了一朵红色的绒花,面如满月,虽有些皱纹,却掩不住昨日的妩媚俏丽明艳动人,正在一一答谢帮忙的人。

        “这老太太保养得倒好。”真儿见了,不由感叹道。

        “只是保养得好吗?”欧阳逸并没去看真儿,只是瞪住了那老妇。

        “当然是有不足之症,”真儿接着说,“从面色和头发可以看出她气血不足,特别是血虚。”

        欧阳逸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你笑什么?”真儿歪着头问道。

        “你就知道给人看病呀?”欧阳逸眼中满是爱怜。

        “如果说这妇人是豪门大户家的老太太也不为过。”美延接上话茬。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一眼就看了出来,”欧阳逸不由叹道,“想这样的寒门小户,最多也就是个自给自足人家,虽然布衣荆钗,可那通体的气派确是能装出来的?”

        “是啊,”真儿像反应过来一般,“你这一说还真是的,那举手投足间的确有些韵味,不是学来的,更不是装出来的。”

        “而且她还在有意掩饰,”美延回过头来,“走路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有些像抽住筋儿的样子。一看就是颠着脚。”真儿笑着说。

        “她是这家的什么人呢?”美延问道。

        “是这家的祖母。我打听过,她们家姓安,不是本地人,不过搬来这里也有十来年了。家里就一个儿子,媳妇几年前过世后,留下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儿,前年才又新续了弦。一家子就靠从当地人手里盘过来几亩薄田过活。”

        “几亩薄田的生活也很惬意嘛。”美延插话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自得其乐。”真儿接口道。这种简单平淡的生活正是她所想要的生活。

        欧阳逸却摇摇头,“他家外面看起来平平常常,可总有一种操劳百姓所没有的充裕。”

        “何以见得?”真儿有些不明白。

        “感觉而已。”

        “这秦寡妇家里有问题,你不去她家勘验,怎么就盯上人家邻居家了?”真儿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一路追你而来,在分号得了消息,才知你还没有我快,就打算在这里住几天等等你。这个县城不大,奇怪的事儿却不少。法师妖人欲翻风滚雨,李捕头和秦寡妇的事儿莫名其妙。我知道你去年给李捕头看过病,来了一定要见李捕头女儿的,不如先帮你查查。可李家女儿不信我,也不见我;我只得先来秦寡妇这里看看。白天自然不方便,夜里来了,她家已是烧得不成样子,线索实在难寻。就一时心动,想着她家是秦家的邻居,也许从她家能问些秦寡妇的事,就以讨水吃为由敲开她家门,可她家里人似乎谨慎得很,一点不像当地普通农家那样不设防,从头到尾不接我话茬儿,这反而让我起了疑心,或许秦寡妇家出事那天,他家看到或听到了什么。我来此打探已有多次,自从见了这老太太,我就有一种景公子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她实在不像是个村野农妇,她身上一定有故事,或许这故事与秦寡妇的死有关。”欧阳逸解释道。

        “那你查出什么了?”真儿又问道。

        “没有,而且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欧阳逸紧锁双眉,“或许她只是有她不得已的原因,才流落到此,巧合而已。”

        “不,”美延耳朵虽听着他们谈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一片人家,“至少她利用了这次火灾。”

        “怎么讲?”欧阳逸和真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这是什么天气?”美延问道。

        “夏天。”真儿答道。

        “那你现在感受到的是什么风?”

        “东南风呀!”

        “正应该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才是。”

        “对呀,你到底想说什么?”真儿有些不耐烦了。

        “风?”欧阳逸插嘴道,“明白了。可要是火本来说是从这边厢房烧起来的呢?”

        “虽然已过去些日子,可你看那地上的痕迹,秦家的正屋和厢房可没连在一起。再看秦家与那边邻居家的隔墙,上面也有烧着的印迹。刚才那小子怎么说来着?”美延反问道。

        “对!至少她家也是火上浇了把油!”欧阳逸点头道。

        “你们都明白了,”真儿张大眼睛,语气一转,“可我还是不明白。”

        “这秦家在她家的哪边?”美延问道。

        “又来啦,你问我答,给我做功课呢?”真儿撇了撇嘴巴。

        “你不想在我的启发下自己发现问题,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美延一本正经地说。

        “别别,就你们聪明,不用你们启发,让我自己想。”

        真儿往秦家院子那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明亮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片狼籍,双手把衣襟前的发辫绞来绞去,她可不能在这两个男人面前败下阵来。突然她转过身,两只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儿,“我知道了。这安家在秦家左面,刚才那小伙子说正堂火比厢房火大,火自然是先从正堂烧起来的,这里的天气我可知道,现在成天都是东南风。这样本来应该是殃及那小伙子家多些才是,可他那边只是有些许毁损,如果没有人动手脚,那天晚上就一定是刮旋风!”

        “聪明!”欧阳逸和美延都竖起大拇指。

        “没你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真儿心里不服气。

        “我也是碰巧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真的?”

        “宫里有个珍玩库,却很少有人用那里的东西。就有大胆的太监们偷出古玩,拿到宫外变卖;后来被发现,就利用放火的方法来掩盖,不过还是没逃过皇上的法眼。”美延解释着,很认真的样子。

        “是嘛!”真儿又有些欢喜起来。

        “我干吗骗你?”美延双手一摊,似乎是要真儿给他一个说谎的理由。

        真儿莞尔。

        欧阳逸却不由生出一份担心。这个景公子处处留心小师妹,不着痕迹地又安慰了她心高气傲的心。这年貌相当与朝夕相处,正是一点闪闪的火星,悄然中就可点燃本已情愫满怀的心灵。欧阳逸望了一眼真儿,沉浸其间,也总有醒来的时候,到那里,只能如秋叶般无力挽留风的脚步,落下自己,让痛化成叶的纹路,叶片碎尽,也不能让其逝去……

        “乒乒乓乓”鞭炮声响成一片,打断了欧阳逸的思绪。他向下望去,安家门前爆竹暴开后的红纸屑铺满一地,孩子们跳着叫着,在地上抢着未燃着的炮仗;一群叫花子也拥上前去,嘴里说着吉祥话,伸手向这家人讨要赏钱。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叫花特别机灵,左冲右钻奔到那老太太面前,一把抱住那老太太的一条腿,一边半跪半爬在地,口里吱吱啊啊说着别人听不明白的话,像是想多讨些铜钱。那老太太与年轻姑娘都吓了一跳,年轻姑娘更是惊叫出声:“太平,太平,你看,你看!”

        正在一边忙碌的半大小子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拎住小叫花的脖领子,一把提了起来。“这安家小子还学过些拳脚的样子。”真儿在心里想到。

        小叫花在半空中手刨脚蹬,脸涨得通红,嘴里却依然是吱吱啊啊地声音。

        那老太太见了,忙在身后说道:“可怜见的,只是个小哑巴,无非想多要几个小钱,快给了他,让他走好了。”

        那小子听他奶奶如此说,只得松了手,却又扯住小叫花的胳膊,连拖带拽把他甩出门外,却没给一文钱。

        小叫花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吱啊的声音更大,似乎是怪安家小子不听奶奶的话,不给他铜钱而发牢骚。那后生回头瞪他,“你惊吓了我奶奶,我不打你都是便宜了,你还敢在这儿叽叽歪歪,信不信我把你拎出去,暴打一顿?”说着,作势又要上前。小叫花一见,吓得抱头鼠窜,冲进人群里,挤了出去。安家小子和大伙都哈哈大笑,那小叫花跑出老远,才用手背擦了一把流出来的鼻涕,冲安家方向哼了一声,径直而去。真儿和美延互相对望了一眼,又都盯住欧阳逸。

        欧阳逸微微一笑,“事已办妥,咱们回去吧!”

        真儿一行还没走进客栈,甘草就嘻嘻笑着,一蹦一跳地迎了出来,眼睛弯成细细的月牙儿,鼻尖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真儿走在前面,抬手措了下甘草的脑门,笑着说:“你个小鬼头越来越伶俐聪明,怎么还学了这么一招?”

        甘草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挽起真儿的胳膊说道:“我就知道无论怎样,小姐都能看得出来。”

        “这么快就从个小叫花子变成窈窕淑女,你的手脚可蛮利索的。”美延马上跟了一句。

        “啊?”甘草有些泄气的样子,小嘴嘟了起来,“怎么景公子也看出来了?我还觉得是天衣无缝呢!小姐和我在一起多少年,看出也是自然,可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家小姐出卖的?”美延看着甘草,表情很认真。

        “别听他的,我一路上可什么也没说。”真儿立刻辩白。

        “出卖人也不需要只凭嘴巴,比如眼神什么的。”美延歪头看着真儿,挑了下眉毛。

        “我的眼神?”

        “当然。”

        “那你说说看。”真儿一向自恃有定力。

        “那小叫花出现时,你有过一刻地迟疑;后来眼里就有了一丝丝笑意,坏坏的那种。当安家小子把甘草拎起来,憋得甘草上气不接下气时,你下意识抓了下我的手。如果不关心你会这样吗?所以这个人必定是你认识的。再想欧阳兄单单把甘草一个人留在客栈里,这人不是甘草又会是谁?”美延不由得意起来。

        “我当时就担心自己露馅儿,出门时心里直打鼓,走了几步见前面一个身影真像紫苏姐姐,我还不自觉地赶了两步呢。后来一想,那怎么可能呢,她从江南飞过来的?可见天下差不多的人也是有的。那安家人又没见过我,他们能看出什么,更别说是男是女?这么一想,心里一下子就又有了勇气。今天被你看出来,不是我装得不好,也不是我化得不好,是景公子太注意我家小姐的一颦一笑了!”甘草像是无心之言。

        美延和真儿都红了脸,真儿推着甘草往里走,一边说:“快走吧,这么多话。”

        欧阳逸一直像个看客般立在一边,心里不觉又结起愁肠。见她俩个都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顺着真儿催促大家快些上楼。

        真儿故意放慢脚步,拉了一下美延的袖子,“不单单是我的眼神那么简单吧?”

        “那你说呢?”美延反问道。

        “还有甘草在擦拭鼻子时露出的手臂吧。”真儿很自信地看着美延。

        “真是一次比一次有能为!看来有我们这女神探在,这案子告破是指日可待了。”美延笑着拱了拱手。

        “那是当然。”真儿的眉毛弯弯地向上扬起。

        “甘草手臂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美延小声问道。

        “不告诉你。”真儿把端正秀气的模样收起,调皮地一抑头,紧走几步进了房间。

        东来客栈在这种县城里就算是体面气派的了。可即使这样,屋里的家具也尽显旧颜,茶壶茶碗上也有一星半点的缺口;倒是屋子收拾的利索整齐,床单被褥干净整洁。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甘草紧着给大家沏上茶水。

        真儿问道:“师兄,你让甘草乔装打扮是去打探什么军情呀?”

        欧阳逸打开折扇,一边轻摇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自从我对安家老太太有所怀疑后就一直想有个机会接近他们。打听到她家今日上梁,就叫甘草装扮了见机行事。也是甘草这孩子聪明机灵,几下子就把事情搞定了。”

        “什么事情?”真儿又追问道。

        “听见她啊啊呀呀叫得声音了吗?”

        真儿点点头。

        “还记得师父有一个外藩喇嘛朋友叫提婆的吗?”

        “对,是在西南遇见的。父亲和他一见如故,因为要和他在一起讨论医理药性,在那里还住了好几天呢。”真儿想了想说。

        “那时候你还小,所以不知此人的本事,他有几段心经梵文咒语,我也是后来才体会出里面的玄机。”欧阳逸说道。

        “什么玄机?师兄,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讲完,别在这里卖关子啊。”真儿一付着急的样子,撇了撇嘴说道。

        “是你着急不等人把话说完,还是我在卖关子呀!”欧阳逸痛惜地拍了拍秀蝶的肩头,并不去管美延不悦的神情,“平日如果不时吟诵这些心经,就会使人神清气爽,心胸开阔。而这些心经确实又有一定的基调,师父也曾借鉴过,以音治病,让患者减轻病痛带来的痛苦。我在江南有一次听到一个女子吹笙,真有绕梁三日之感,后来我把两者联系起来,用五音加上梵文中的一些韵律谱了几段曲子,今天我让甘草唱的正是其中之一。此曲在反复吟唱后,会给人很深得印象,特别是在近处听到后,更是在耳中回响不绝,如生了耳虫一般,倘若听到之人心中有事,更是会心烦意乱,心事加重。”

        美延在心中不由赞叹:自小在母亲的熏陶下,他对音律颇有心得;也知道这韵律不但可以悦耳,而且还能乱心,只是不得一闻而已。今日听欧阳逸所说,可知他除有医术与武功,在乐意上也非泛泛之辈。他不由把目光投向真儿。

        真儿此时正抓住欧阳逸的手臂,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眼里的赞许正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色。“师兄你好厉害呀!从小爹就说过你要是不学医也一定能成为个好乐师,我和秀蝶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天天听她抚琴,也只是粗通皮毛而已。”情不自禁提到秀蝶,真儿白净清雅的面庞立时阴沉下来,乌黑地眸子沁出忧郁的神情,你个冒失的人儿现在在哪里啊!

        “我还给她埋了针!”欧阳逸提前了嗓音。

        “埋针?”美延的声音更大。

        “你大惊小怪什么?”真儿回过头瞪了美延一眼,像吓了一跳的样子,但心里明白他二人的意思。

        见真儿话题转了过来,美延讨好地一笑,“我不是不明白吗?什么是埋针呀?”

        “埋针就是把针留在身体所需要的位置上,或者用针把药带入穴位上,让药随经络运行全身,达到治疗的目的。”真儿也不想让大家担心,平静下面色,认真回答。

        “正是,”欧阳逸接着说道,“我让甘草将解表发汗之药埋入她的腿上。”

        “那她会没有感觉?”美延疑惑地问道。

        “针上带着麻沸之药,加上人多乱哄哄的,她注意不到的。”甘草自信满满地插了一句。

        “这样不用几时,她就会外受风气,加上心头烦闷,自然要病倒了。”真儿看出端倪,接上话头。“不过,你就肯定他们会来找你?”

        “不是他们找我,是我找他们。”欧阳逸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又要乔装打扮了?不行,我们也要去。”真儿忽地站起来,冲着甘草道,“你们打扮成什么,也给我们扮一扮。”

        “我可不能去,”美延开口道,“今儿我还约了柱子媳妇呢。”

        “那你去忙你的,我和他们去。”

        “我们可真没准备多余的装备。”欧阳逸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我和你去。”真儿又冲美延说道。

        “我白眉赤眼多带个姑娘过去,人家会不会起疑?”美延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

        “都不带我是不是,”真儿心里明白他们都是怕万一有个事情带累她,可这份过于的关切,让她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于是嘴上并不示弱,“我自己一个人出去找线索去。”说到线索,真儿忽然停了下来,“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忘啦!”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轴子,“这是李捕头女儿给我的,说是她爹给留下的,我看了许多次,也没看出什么破绽,你们大家给瞅瞅。”

        欧阳逸打开画轴,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用手上上下下捏了个来回,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沾着清水在画面边轻摸了一下,这才说道:“画里没有夹层,画面也没有隐字,画是新的,技法和纸张泛泛,这样吧,你不是没事做吗,不如去城里的画铺看看有什么发现?”

        “很对,”美延接口道,他对欧阳逸的提议很满意,“李捕头留下这画一定大有深意,但他出事前必定没有多少时间大老远跑去外面找人画画,在城里的可能性更大些。”

        真儿知道他二人一唱一和,是不想她再提和他们出去的事,也不想辜负他们的一翻好意。“那好,我们各自干各自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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