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茵藏雪无芒阵
轻轻一推，芳菲馆的木门嘎吱嘎吱地转开，前脚刚迈入门内，拂面而过的阴风，便将那木门重新合上。
看不清哪扇窗棂是敞开着的，从屋顶瓦缝漏下微弱月光，照亮了空气中跳动的细碎浮尘，跟外面繁华的街景相比，这里安宁祥和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琉凌蹭了蹭脚下的木地板，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跟紧我。”墨玉摊开掌心，白色的光亮便徐徐升起，照亮芳菲馆一层的厅堂。
厅堂里的桌椅摆放整整齐齐，五张八仙桌，每桌五把木椅，一盏青花茶壶，五个青花茶杯，茶杯都倒趴在桌上，每桌的摆放无半点不同。
地上铺着的，则是兽纹毛片地毯，红黄交接的图腾散发出别样异域风情。
琉凌左看右看，啧啧道：“芳菲馆这么整洁，连蜘蛛丝都没有，若是有鬼，也是个特别爱干净的女鬼。”
“若是有鬼，她必定对这芳菲馆，有不一样的感情。”墨玉将掌心的光缩小了些，“我们上楼看看。”
飞鸟居有三层楼，芳菲阁统共只有两层，顺着右边角落的阶梯上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种满鲜花的回廊，几间别致雅阁就分布在这环形回廊的四周。
雅阁的门都关闭着，他们便从这花香满溢的回廊找起。
牡丹、山茶、芍药、桂花、丁香，还有许多琉凌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可能因为是深夜，都有点无精打采的，花叶交织之处漆黑一片。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莫非鬼怪喜欢躲在这花丛中？
他们绕着回廊走了一圈，专门去寻那花草之间的缝隙，却寻不见任何特别的东西。
虽无甚收获，但琉凌总觉得，有某种神秘的东西，正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们不放。
“喂，”墨玉撇撇琉凌，好意提醒道：“我的胳膊要被你扯断了。”
“咳，我这不是怕鬼突然把你捉了嘛。”
琉凌清清喉咙，为了彰显自己的胆识，往旁侧退了两步。
彭！
“鬼碰我脚了，啊！”
琉凌之觉得脚上一凉，阴冷的寒气从脚底腾腾地往天灵盖上蹿去。
在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后，她搂住墨玉腰身再也不想松手。
墨玉用手臂轻轻护住她，手中的白光瞬时放亮许多倍，他低头查看：“好大的一只鬼。”
琉凌手忙脚乱，捂住眼睛喊着：“对吧，快点，你快点，快点把它抓起来！”
“那鬼长得跟水杯一模一样。”墨玉笑了两声，轻轻拿下琉凌捂着眼睛的双手。
丢脸丢大发了，地上只是一杯被自己踢翻的白水，琉凌呆呆地看着，胸口有点发闷。
水渍顺着木地板缓缓流淌，从阁楼上往下滴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酒楼中回响。
滴答、滴答、滴答。
“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水。”墨玉蹲下身子，仔细去看那倾倒的液体：“这水里，有咒符。”
琉凌正要俯身去看，眼角余光飘过阁楼的中心，又是一阵尖叫，捂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墨玉皱着眉头：“你看见什么了？”
她抬起头，眼中惊慌未定：“我看见鬼了，她就像一团白色的雾，只有眼睛是蓝色的，从阁楼的中心飞了过去。”
墨玉转头看向琉凌所指的地方，白光照耀之处，并没有任何身影。
琉凌也大着胆子看过去，却再也看不到任何异常。
她嗫嚅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不，你没看错，你刚刚踢翻了五芒星阵的一角。”墨玉警惕道：“有东西被放出来了。”
言语间，暗处有疾风如刀，霍霍朝墨玉袭来，他侧身一闪，胸前衣带被划破几寸。
“野人！”
“小心！”
琉凌转头，一蓝一黄两道光改变方向朝她扑来，那晶莹剔透的颜色，璀璨得如同藏在深海之下的明珠。
墨玉挥刀刺向那团白色的迷雾，同时将琉凌拉向自己身旁，白影呼啸而过，稳稳落在回廊之上。
一只白猫，长着八条尾巴的白猫。
它的八条尾巴在花影月光之下缓缓舒展开来，搅动着清冷的月光，是如此的朦胧曼妙，如此的优雅尊贵。
或许不应该叫它猫，从它绚烂瞳孔中放射出来的光芒，有种至高无上的冷清，隐约能看到王者的傲气。
八尾白猫在地上缓缓移步，就像经验高超的猎手，等待着最好的时机扑向猎物。
然而，它的猎物并非等闲之辈，也不打算区服于它慑人的气势之下。
在墨玉看来，白猫的高傲宛若芳菲馆的鲜花，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只消一剑，便能让它跪地求饶。
“等等。”琉凌拉住墨玉衣袖，求情道：“它受伤了。”
八尾白猫的左脚有条刺目血痕，殷殷淌着鲜血。
墨玉踌躇片刻，无奈道：“这应该就是郭城主要的白猫，不出手如何捉它？”
“我有办法。”琉凌蹲下身，看着白猫美丽的双眼，哄道：“你别怕，我们是来带你回去的。”
白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停在原地不再朝他们靠近。
琉凌向眨眨眼，转而又对白猫道：“你知道郭雪在哪里吗？”
“喵呜——”
它的嗓音有点沙哑，不像平常猫咪那么婉转，也不似街头的雄猫那么充满敌意，那是种浅浅的，有如风笛般的低吟。
随着这声短短的叫声，白猫转瞬跑到了回廊的尽头，轻轻一跃，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追。”
两人朝着白猫消失的地方跑去，却发现那里只是个高台，高台之下便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根本无从追寻白猫的踪迹。
它逃跑了吗？它不想回去吗？还是这白猫就算多了几条尾巴，还是听不懂人族的语言？
“啊！”
“天哪！救命啊！”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尖叫声，远远望去，一群衣着鲜艳的食客正从飞鸟居蜂拥而出。
他们一面跑着，一面还回头张望，抱着小孩的妇女则捂住孩子的双眼，似乎身后正在发生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墨玉拉起琉凌，趁乱跃下高台，混迹在人群中：“我们进去看看，应该是白猫惹的祸。”
一路拨开人群，在飞鸟居大堂的偏角，他们见到引起骚乱的事由。
白猫正撕咬着某个人的身体，地上一摊新鲜的血液缓缓流向四周，被它撕咬的男子恐怕早已晕厥过去，被白猫叼在口中就像块破布般左右摇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方才那个哑巴妇人，只有她没有跑，而是拿着一根粗粗的棍子，试图去打那只白猫。
妇人和棍子自然不是白猫的对手，无论她再怎么着急，再怎么瞄准，依旧无法伤到白猫皮毛，更无法救下白猫口中的，她的相公。
“孽畜！”墨玉大喝一声，一道金光从掌心击出，直取白猫脊梁。
似乎是没料到墨玉会动手，白猫抬头的瞬间，金光已近在眼前，它猝不及防被猛力掀起，将身后的墙壁砸出几道裂痕，低吟一声软绵绵倒在地上。
“快去请大夫。”墨玉止住朱老板的血，回头吩咐围上前来观看的店小二道：
小二难得见此奇景，还愣在原地不肯走，哑巴妇人气呼呼地上前，对他指手画脚一通，他便点头哈腰地去了。
小二的无礼墨玉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白猫为何要来咬朱老板。
是兽性大发吗？还是另有隐情？
从一开始，墨玉就在怀疑这位的朱老板，别的不说，芳菲馆的闹鬼事件，他是唯一的获利者。
可刚刚他被白猫撕咬，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难道说，是她？
墨玉看向不会说话的老板娘，她正拿着湿布，小心翼翼地帮朱老板擦拭额头。
也不应该是她……
琉凌呢？她怎么不见了。
目光在杂乱的人群中搜索，总算在被围观者掩盖的角落发现了她。
琉凌蹲在白猫的身旁，正轻轻抚摸着它的身体。
默默走上前，墨玉像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琉凌身旁不知如何是好。
她好像很喜欢那只白猫，我把白猫打伤了，她会不会讨厌我？
早知道出手就不要那么重了。
要不要跟她道歉，还是跟白猫道歉呢，算了，跟白猫有什么好道歉的，不过是晕过去而已。
“野人。”琉凌忽然转身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们能不能不把白猫送回去？”
她的意思墨玉知道，郭城主一看便非善类，他这么处心积虑要得到白猫，恐怕是另有所图。
可是，难道要带着这只白猫上路吗？那琉凌会不会太喜欢白猫了，便冷落了自己？
墨玉沉默片刻，冷静道：“不如，我们先回去找郭城主，听听他怎么说。”
琉凌没有坚持，只是语气略显失落：“那好吧。”
扛了一路的大肥猫，又眼看着琉凌时不时上前怜爱地抚摸它的伤口，墨玉在心头暗自念叨：有它没我，有我没它，这只肥猫不能留！
“哎呦呦，我的猫祖宗，你总算回来了！”
郭城主远远看见他们，便搓着手，喜滋滋迎上前来，丝毫不问女儿郭雪死活，只急着要把白猫抱回去。
“等等。”
琉凌挡在他跟白猫之间，严厉道：“把为什么要白猫不要女儿的原因告诉我，否则，我们宁可不要金子，也不会把白猫给你！”
郭城主的脸色由红转白，待要发怒抢走白猫，眼光飘过门口那只断了腰的石狮子，提到胸口的气势，瞬间绵软下去。
他立马换上和气的面孔，将双手背到身后，好声好气道：“两位侠士，里头说话。”
这次，郭城带着他们，一路直奔郭府最深处的书房。
吩咐下人退去，再把门窗掩好，他方才唉声叹气道：“二位侠士有所不知，这白猫并不是白猫，而是我的女儿郭雪，郭雪不是郭雪，却是真正的白猫。”
墨玉眯着双眼看那窗外的精致风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
琉凌却惊讶不已：“你是说，他们被掉魂了？”
“没错。”郭城主痴痴地看着墨玉背上的白猫：“我女儿郭雪天生丽质，聪明伶俐，怪就怪我……“
他干干地抽了抽鼻子：“怪我不该打骂一个要饭的跛脚和尚，也不知那和尚施了什么巫术，我家郭雪的魂魄便和白猫掉了个个儿，这白猫，才是真正的郭雪啊！”
打骂出家人，确实像这位郭城主的作风。
虽听来没什么破绽，琉凌却不甘心：“为何偏偏是八尾猫呢？”
“这……”郭城主迟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抿了几口，方才悠悠道：白猫每过一年长一尾，等长到九尾，我女儿便可以重返人形。”
“可你说郭雪只有七岁。”
郭城主有点不耐烦：“今日是雪儿生日，这第八条尾巴，应该是今天长的。”
琉凌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对墨玉道：“把白猫给他吧。”
郭老爷得了白猫，捧在怀中爱不释手，连头都不愿意抬，急急下了逐客令：“出门左拐，家丁会带你去掌柜那里取金子，请。”
取赏金本应是件开心事，可琉凌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当她看见郭城主看着白猫的神情。
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倒像是酒鬼抱着酒坛子，财迷抱着大元宝，一副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的鬼迷心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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