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四八
自上次在周年庆上和徐进生见过一面，俞靖就没再见过他，这次约了一起吃饭，下楼看见徐进生开了车等在公司外面，便收起自己的车钥匙坐进他的车。
徐进生原是俞靖父亲的生意伙伴，关系很不错，后来和前妻复婚，全家出了国，俞靖父母去世时他回来过一趟，此后十几年一直不曾回国。俞靖没想到他回来会这么低调，要不是那次在周年庆上碰见，可能还一直不知道。
徐进生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说：“先去学校接个人。”
俞靖不解：“学校？”
“嗯。”徐进生嘴角微微弯起，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来，“一中，接我女儿。”
俞靖更奇怪了，他只知道徐进生有个儿子在国外，已经成家了，什么时候生了女儿而且在国内高中念书？
徐进生看了他一眼，笑道：“吃饭的时候再跟你解释。”
俞靖说：“我弟弟也在那儿，顺道把他接了吧。”
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私家车，徐进生将车掉头后停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公交车站前面，俞靖给俞晏打电话让他过来。当两个孩子一脸吃惊地钻进车里，俞靖也愣住了。这不是于婧的女儿么？
那一瞬间，脑海里涌出了许多东西，它们自动排好队，手拉手连成一串。顿时清明。
俞晏看看俞靖又看看徐进生再看看于立昭，一脸懵逼。俞靖看他一眼，让他叫人。俞晏顺从地叫了一声叔叔，接着用胳膊肘碰碰于立昭，小声问道：“他就是你那个爸爸啊？”
于立昭神情漠然，一言不发，就那么坐着跟个不会动的布娃娃似的。倒是徐进生从后视镜里看了俞晏一眼，问他：“你和小昭认识啊？”
俞晏一边偷偷打量徐进生一边回答：“我和于立昭是同班同学。”
徐进生笑道：“那可真是巧，以后还麻烦你多照顾小昭。”
俞晏乐道：“那是自然。”心里想于立昭这爸爸比她妈妈和气多了。
徐进生先是将俞晏送到家，接着又把于立昭送到家，这才和俞靖找地方吃饭。从于立昭家里出来，俞靖问他：“怎么不带去一起？”
“她妈妈还不知道我见过她了。”徐进生的笑容里有一丝无奈。
两人一起进了餐厅，俞靖有许多话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其实这事儿挺简单的，无非是于婧很小的时候就跟徐进生在一块儿，还为他生了孩子。想到于婧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生下小孩并且独自辛苦养大，俞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觉得徐进生很混蛋，但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不清楚，所以不能说什么，也没立场说什么。
“你女儿……”
徐进生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俞靖。这是一张证件照，泛黄了，很久远的样子，上面的人穿着校服，眉目清秀，脸颊有一点婴儿肥，稚气未除。
“这是她妈妈的照片。”徐进生感慨道，“小昭和当年的她长得太像了，所以我看到小昭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确实吓了一跳，我没想到她会把孩子生下来。”
俞靖没怎么听徐进生说话，看着照片兀自出了神。这个时期的于婧……其实他是见过的，很久远的记忆，要不是看到这照片还想不起来。
以前他父亲有意培养他经商，因此常常带着他去应酬，而见到高中时期的于婧，就是在一场饭局上。那时候他也就二十岁，并不太乐意父亲为他安排人生，所以他吊儿郎当的，也不关心饭局上那些叔叔伯伯说什么，只顾自己吃东西。那一桌里边，唯一和他一样不和谐的存在就是于婧，她坐在徐进生旁边，怯生生的，一团稚气，却佯装镇定，对着谁都微微笑。席间有人调侃徐进生诱拐未成年少女，她就绷不住了，脸红得快要滴血。
当时俞靖听着那些老东西肆无忌惮地调笑，不免为她可惜，好好的少女，就这么被人糟蹋了。虽说徐进生一表人才待人又温柔体贴的，但在二十岁的他心里，徐进生就是一猥琐的老东西。
这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碰到，别的一些叔叔伯伯也偶尔会带着年轻的少女，因此这件事就被他搁置脑后，湮没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中，直到现在看到照片，当时的情景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
于婧现在的脸和当年十几岁的时候慢慢融合，俞靖感觉自己终于看到了完整的她，一个从怯生生的少女蜕变成坚强的母亲的于婧。不过爱脸红这点，倒是一直没变。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徐进生将照片抽回去小心地放回钱包，对俞靖说，“多亏你留她在身边，上次在你们周年庆上见到她，看她过得还不错，我心里的内疚才少一分。”
现在内疚，早干嘛去了。俞靖的脸不自觉地板了起来：“是她自己有能力，我从来不留没用的人。”说完发现自己有些太僵硬了，低头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
徐进生也有些尴尬，便转了话题：“对了，上次我好像看见你跟一女孩挺亲密的，成家了么？”
“分了。”
徐进生举起装着水的杯子，往俞靖这边抬了抬：“我开车就不喝酒了，意思意思。”他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拿筷子去夹菜，一边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平淡的可贵，爱折腾。”
“没折腾，负不起责任就放手呗，等搞大肚子就来不及了。”俞靖说完，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不知道今天这嘴怎么就这么不服管地乱说话。
徐进生也变了脸色，看着俞靖说：“俞靖，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俞靖舔舔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要孩子，她想要，那我总不能剥夺人做母亲的权利。”
徐进生这才缓了脸色，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俞靖：“等你到我这把年纪就知道身边有个孩子有多好了。我刚出国那会儿吧，天天做噩梦，老梦见我让她打掉的那孩子，幸亏是生下来了，现在能每个星期见见女儿，觉得特别好。”
俞靖问：“她接受你了？”
徐进生摇摇头，有些无奈：“还是不肯喊我一声爸爸，不过能见我已经很好了，送的东西也都会收下。她妈妈那儿，我还没说，找机会吧。”
俞靖不禁有些好奇：“那你和她……”
徐进生知道他问的什么，自嘲地笑笑：“如果她还愿意让我照顾她们母女俩，那自然好，不过我都是个老头子了，她还这么年轻，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吧。”
闻言，俞靖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徐进生还不赖，至少有自知之明。不知道于婧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会想过那种被男人养着的太太生活吗？应该不会吧。如果她真那么想，那就是他看错人了。
隔壁的对话，于婧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她手中捏着玻璃杯，指甲都快抠进去了，心里边五味杂陈的。听到后边，好歹是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打扰她和小昭的生活，只要他不把小昭抢走，什么都好说。不过小昭对他的态度倒是很让她意外，她以为照小昭那性子，该是拒绝见面才是，看来她还是希望有个父亲的吧……
于婧用手势向杨婉示意要走，杨婉点点头，掩护她出了餐厅。坐进车里，杨婉颇为担心地看着她问：“欸，你怎么想？”
“不知道。”于婧摇摇头，心里挺乱的。她自徐进生走后就没想过他还会回来，更没想过要让小昭认他。“就这样吧，不会来找我就好。”
“要是找来了呢？”
“杨婉，送我回家吧。”于婧不想再想了，她得先回去找小昭聊一聊。
回到家里，于婧才想起来家里没有晚饭，她本来以为于立昭没有回家会在外面吃，谁知道徐进生把她送回来了。打开门进去，房子里飘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进厨房一看，果然垃圾桶里丢着一个盒子。刚在餐厅里没什么胃口，这会儿被这香味勾馋了，于婧转了一圈，发现餐桌上还放了一盒，便动手烧水。等泡开满足地吃了两口，于婧探头往于立昭房间喊：“小昭，你出来一下。”
于立昭在她对面坐下来，有些忐忑，于婧总觉得，她是猜到了。
“你去见他，我都知道了。”于婧盯着她的眼睛看。
于立昭咬了一下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婧又吃了一口方便面，水雾朦胧中，她试探性地问：“你不恨他么？”
“不恨。”于立昭回得干脆。于婧为这回答有些伤心，毕竟他是要拿掉小昭的那个人，但很快她又听于立昭继续说：“没有爱，哪来的恨。”
于婧看着于立昭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庞，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她说的话，寡淡的表情，就像个大人一样，一点不像十几岁的样子。有点冷血……
“那你为什么见他？”
“他欠我们的，既然他想补偿，为什么不要？”于立昭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握住她的手，轻轻的，但十分清晰地说：“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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