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惩罚游戏
探索者协会帝都泽布尔德亚支部位于距离氏族本部步行约十五分钟的地方，夹在一家大型商店和酒馆之间。
与两旁的建筑相比，这座建筑要小一圈，但论热闹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一面红色的旗帜上画着象征标志的宝箱，正微微飘扬着。
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怀着想吐的心情，从入口溜了进去。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皱起了眉头。
这建筑里面简直就是那些厉害家伙们的老巢。
寻宝者和普通人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不是年龄、性别或装备的问题，而是只要看一眼，就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同。硬要说的话，大概可以说是作为生物的等级差异吧。
帝都是寻宝者的圣地，但即便如此，寻宝者的绝对数量也没有那么多。在外面走着，很难遇到寻宝者，而探索者协会作为寻宝者的聚集地，可以说是帝都屈指可数的危险之地。
我挺直脊背，在宽敞的大厅里向前走去。
挑高的空间里，怒吼声、嘲笑声和欢快的歌声不绝于耳，场面简直就像一场战争。
有人把那微微刺鼻的血腥味、酒味、汗味和金属味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称为冒险的气息。
一个比我大两倍的高大寻宝者男人，冷冷地俯视着与他擦肩而过的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有些寻宝者真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探索者协会——简称探协，是一个支援寻宝者的团体。
从宝具、魔物素材的买卖，到物品的补充、信息提供，再到团队成员的介绍，探协负责处理寻宝者所需的一切事务，是一个有着和寻宝者这个职业本身几乎同样悠久历史的庞大组织。
给宝物殿、寻宝者、团队和氏族划分等级，建立阶级制度的也是探协。
虽然不是寻宝者也能进入宝物殿，但那样做的话，基本上就等于送死，所以如果想成为寻宝者，加入探协几乎已经成了一种常识。
当然，入会不是免费的。每年都要根据收入缴纳会费，而且探协还会时不时地强行安排一些不合理的委托。
像“足迹”这样规模的氏族，基本上可以自己处理很多事情，实际上也有氏族是这样做的，但我不想太引人注目，而且会费也还能应付，所以我甘愿当探协的“走狗”。
另外，接待处的女孩像偶像一样可爱，这也是加分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一个值得参考的组织。
我在弥漫着血腥和兴奋气息的寻宝者群体中，挺直脊背，用肩膀拨开人群向前走。
从那些缠着绷带、脸上有旧伤疤的寻宝者身边走过，真的非常可怕，但我从以往的经验中深知，要是低下头，就很可能会被他们纠缠。
在这里，弱肉强食。为什么这城里到处都在搞弱肉强食啊。
突然，一个寻宝者摊开的报纸映入我的眼帘。上面大幅刊登的是一张半毁酒馆的照片。
虽然不是《泽布尔德亚日报》，但似乎其他新闻社也刊登了类似的报道。
这不是我的错。这不是我的错。肯定还有其他可以报道的事情吧，这些垃圾新闻啊啊啊啊！
“太悲哀了啊……就算有名也是这样。”
我怀着想吐的心情，表面上露出一个虚无的笑容，在一个接待窗口前排队。
我拼命祈祷着不要轮到我，但很快就轮到我了。
“感谢您今天使用探索者协会的服务。”
接待处的黑发女孩，带着仿佛能洗净心灵的笑容接待了我。
探索者协会的接待人员不是寻宝者。我们氏族运营的职员也不是寻宝者，就是因为羡慕这一点。
我装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砰”地把手放在柜台上，用低沉的声音极力装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毕竟，我的目标是要装作坚毅冷酷的样子。
“我找加克支部长有事。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帮我通报一下。”
接待小姐并没有被我的架势吓倒，而是笑容满面地回答道：
“好的。是关于酒馆全毁的那件事吧。会有一次说教哦。克莱先生，我一直都在说，被传唤的时候不用排队的哦？”
又不是全毁，是半毁好不好。
§
“给您添麻烦了——————！！”
“啊！？”
道歉最重要的是要有诚意。
在表面上我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态度，但那只是对外的，面对加克先生，我毫不犹豫地放下了自尊。毕竟我的狼狈样子已经被他看过很多次了。
我被带到接待室，一见到加克先生，我就立刻来了个五体投地的磕头，就连身经百战的加克支部长也瞪大了眼睛，脸都皱了起来。
加克支部长是个人类。虽然他看起来像个怪物，但确实是个人类。
他身高超过两米。脸颊上有一道斜着的旧伤疤，秃头上青筋暴起，肉体强壮得完全看不出已经隐退，怎么看都像个坏人，但他确实是个人类。
而且是个厉害的人。他总是带着剑，但现在是个普通人。
和旁边面带微笑、却也有些僵硬的能干美女副支部长凯娜女士站在一起，简直就像美女与野兽，但他确实是个人类。我觉得野兽那一方还更老实点，这是个秘密。
一直以来承蒙您关照了。
“喂，喂，克莱……？”
“我不是故意的。我绝对没有恶意！！我一直都想着不要给普通人添麻烦，而且事前也和酒馆老板说好了，得到了他同意才破坏的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真的。我确实考虑到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不造成麻烦，我们已经非常小心了。
我当上队长后，练出来的技能也就是道歉技能、事前铺垫技能和装腔作势技能，真是没出息！
我气喘吁吁地倾诉着。
“而且，我也被那帮家伙搞得很头疼啊，对吧？ 我想阻止他们，可根本拦不住，反正都这样了，只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地闹一场了吧！！ 你说，我该怎么阻止他们啊，那帮家伙！！ 我也想阻止他们啊。我真的想阻止啊！！ 要是有人能做到，就来试试看啊，你这个混蛋啊啊啊啊啊！！”
因为根本阻止不了，所以没办法，只能在不影响普通人的前提下，让他们尽情发泄一下。
本来不应该找借口的，但我还是要把理由说清楚。为了博取同情。反正加克先生也不会真的发火。
没有给普通人造成伤害，没有给普通人造成伤害，最重要的是，没有给普通人造成伤害。
我赶紧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靠近加克先生，他像是被我的气势压迫到了，往后退了一步。
“喂……别想用气势压倒我。”
“不就是弄坏了个建筑嘛！！ 不过是报纸上报道得夸张了点，实际上根本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也没有收到投诉啊！！ 这不挺好的嘛，不过是弄坏了个建筑而已！！ 总比伤害人好吧！！ 我们会赔偿的！！ 我和那家店的老板认识很久了，他人超级好，肯定没问题的！！ 他会笑着原谅我们的！！ 我想吃冰淇淋了。”
那家半毁的酒馆，店里的冰淇淋超级好吃。这是我评选出的帝都冰淇淋美味店铺前三名的名店。
我怀着想吐的心情极力辩解着，一直沉默的凯娜女士终于露出了有点无奈的笑容，说道：
“好了，好了，冷静点，克莱君。支部长也不会那么严厉地斥责你的——反正也没有收到损失报告。”
每次，加克先生的怒火都会被凯娜女士的“好了好了”平息下来。他们大概是分工合作的吧。
加克先生负责发火、威胁，而凯娜女士则负责寻找妥协点，肯定是这样的。
不出所料，加克先生听了这话，叹了口气。
“我还没开始训你呢……算了，行吧。坐下。”
好耶，被原谅了。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到处道歉的。
我乖乖地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坐下，那种想吐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
就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加克先生“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体一颤。
他露出牙齿，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
“我叫你来，也不是因为想叫你，克莱。”
不想叫我来的话，那就别叫啊。
加克先生把我晾在一边，用仿佛在教导的语气继续说道：
“但是，就算没有收到投诉——这都成了能登上报纸的事件了。就这么轻易放过的话，没法给外界交代。”
“……”
？？？？
本来应该会被原谅的。按照我所了解的探索者协会的标准，本来是完全可以轻松被原谅的。
毕竟，没有受害者。虽然破坏房屋在帝国法律中是要受到制裁的，但我们已经通过和解解决了这件事。只要受害者不提交损失报告，帝国就不会采取行动。
虽然新闻报道了这件事，但脾气暴躁的寻宝者们总是会惹出这样那样的事情。酒馆半毁已经算是比较老实的情况了。加克支部长作为处理这种烂摊子的专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我看向凯娜女士，她露出了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没办法啊。推给亚克吧。
“不会吧，是要进行惩罚游戏吗？”
“……”
我这么一问，加克先生露出了一副像是咬碎了苦虫般的表情。
探索者协会的主要职责是协助攻略宝物殿，但同时也作为副业，为外界委托的工作进行斡旋等。
寻宝者强大得让人难以想象他们是人类，所以会有商人或国家来委托他们，借助他们的能力。
护卫、讨伐魔物、获取特定的宝具等等，这些委托的难度和类型各不相同，对于那些还无法正常攻略宝物殿的新手寻宝者来说，这是赚点零花钱的机会，也被那些想要建立对外人脉的寻宝者所利用。
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委托，因为报酬少、约束期长、难度过高或者委托方有问题等原因，没有人愿意接受。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这种情况是自找的，我们也见怪不怪了，但似乎探索者协会也有各种麻烦的情况，所以会把这些委托推给那些露出弱点或者惹出麻烦的寻宝者。
我们这些寻宝者怀着敬意，把这样的委托称为“惩罚游戏”，并且都很忌讳。
我这样的说法，让加克先生的眼皮像痉挛一样微微颤动。
“喂，别在我面前这么说。”
“加克先生你以前也是寻宝者啊。一般来说，这种事很让人头疼吧。而且我也算是肩负着氏族成员们的性命呢。”
氏族也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我们的氏族实行的是民主主义。
就算是首领，很多事情也是通过多数决来决定的。我的权力也没那么大。
我占据了有利的立场，马上交叉双腿，向后一靠。加克先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叹了口气，这次我则像是在教导他一样说道：
“不是的，我不是说不接受。加克先生，我也承蒙您照顾了这么多年，也理解您的立场。让我们来做吧。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我们做太多个。就一个就好。而且，基本上这次我们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克莱君，你每次见面，煽动技能都在提升啊？”
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要是一直害怕，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就是我的处世之道。
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加克先生咬着牙，用低沉的、像是威胁的声音说道：
“……拿去吧。”
凯娜女士拿来一个皮质文件夹，放在我面前。
探索者协会的委托几乎都是强制性的，但据说也有很多人会若无其事地拒绝。
可能是因为寻宝者们自我意识很强，很多人都不喜欢被束缚。特别是那些能够完成麻烦委托的资深寻宝者，这种倾向更明显。
不出所料，似乎积攒了不少“惩罚游戏”的委托。虽然很同情协会积攒了这么多麻烦的委托，但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意，不可能做太多。
加克先生用仿佛能让人感受到杀意的锐利眼神看着我，说道：
“……选吧。”
“好的。”
我快速翻阅着文件夹。
“惩罚游戏”的委托也很麻烦。约束期、委托内容、报酬，或者有时候委托的背景等也很繁琐。
选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然后推给亚克吧。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但不愧是“惩罚游戏”，有很多麻烦到让人连考虑都不想考虑的委托。
亚克他们应该什么委托都能完成，但寻宝者们最擅长的还是与“宝物殿”攻略相关的事情。
我把目标集中在与宝物殿相关的委托上，先只看目标宝物殿的等级。
五级、六级、五级、五级、四级、六级、三级、七级、六级——。
啊，刚刚看到有个三级的！
我翻回那一页，接着确认内容……嗯，应该没问题吧。
“惩罚游戏”的委托大多难度较高，能有个三级的委托，真是幸运。
拥有“银星万雷”别称的亚克·罗丹，他的认定等级在这座帝都也是顶尖的七级。
寻宝者的认定等级是衡量能攻略的宝物殿等级的一个参考标准。
三级的宝物殿的话，应该能轻松获胜。报酬很低，约束期也比较长——也就是说，这真的是个类似志愿者的委托，但完成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
我抽出那份被归档的委托书，在加克先生面前晃了晃。
“好，决定了。加克先生，我要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收尸’委托。”
“……克莱！！ 别乱说不吉利的话！！ 这不是‘收尸’，是‘遇难救助’。”
……诶？ 反正那些人也不可能还活着吧。
§ § §
克莱走后，就像暴风雨过去了一样。
副支部长凯娜松了一口气。
她夹着紧急委托的文件夹，对着加克苦笑了一下。
“……他还是老样子，像暴风雨一样呢……您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嗯，还好。他得意忘形一点正好。”
加克支部长按着额头，不耐烦地回答道。
“足迹”是目前帝都最有发展势头的氏族之一。
虽然论规模，还有好几个比它更大的老牌氏族，但与那些几乎处于停滞状态的氏族相比，“足迹”还在不断发展壮大。
能登上新闻这件事，也证明了它受到了很多关注。
其实，从加克的立场来说，克莱建立了这么大的一个氏族，却还能保持着和刚成为寻宝者时几乎一样的态度，这真是再感激不过的事情了。
本来他就算从探索者协会退出也不奇怪。对于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人脉和力量的氏族来说，留在探索者协会的好处并不多。
实际上，有不少有潜力的氏族或寻宝者都从探索者协会退出了。
克莱虽然用轻浮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屑的态度，但实际上，很明显他还是很在意探索者协会的。
“而且，他还说什么轻松，结果选了个看起来最危险的委托就拿走了。”
“……这也算是他的风格吧……还是老样子啊。”
凯娜回想起克莱在二十多份委托中，毫不犹豫地抽出那份委托的情景，眯起了眼睛。
确实，那个宝物殿的难度是最低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委托的难度就低。
作为首领，需要有判断危险的眼光。委托书上明明写着详细的内容。
克莱既是大型氏族的首领，又是“叹息的亡灵 奇异的悲痛”的队长，应该不会看错委托的难度。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克莱在这种情况下，也经常选择难度最高的委托带走。或许他是想报答探索者协会吧。
“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不过，既然是克莱拿走的委托，应该没问题吧。先不说他的态度——他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借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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