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军队与北地与虫

见此情形，谷子衿立时就反应过来，这个衣不遮体坠楼的女人，便是先前她们讨论的金缕。
楚泽与金缕虽没有与沛庭来得亲近，但此时看到这样的惨状心中也还是不忍，或许是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了，她并未感受到太多的悲痛，反而是愣在原地，木讷的安慰着沛庭。
谷子衿有些担心她，便蹲下身子问她。
“你没事吧？”
楚泽摇摇头，扯着难看的笑容，也不开口说话。
谷子衿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不想扯疼了肩膀的伤口，手便停在了半空，不是落不下，是不敢落下。
看着她这般怪异的动作，楚泽不解的问。
“小衿，你还好吗？”
谷子衿轻答了一声无事，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方才的事情，她抬眼去看上官云澜，却发现对方正快速往前院走去。
她去何处？难道有比这死了个人还要吸引她的事情吗？
谷子衿思考了片刻，嘱咐了一下楚泽，便起身去追上官云澜。
她心想，此刻能让上官云澜如此感兴趣的，必然是异族人，也就是北地人。
想到北地人，谷子衿不免想起先前那五个农夫打扮的人，尤其是那个鲁老大，让她印象深刻。
莫不是，那几个人杀了人？可是自己刚才明明看到他们几人出了门。
谷子衿闷头想着事情，也不管前头上官云澜有没有在走，自己走着走着竟撞到人背上。
迎上对方轻蔑的目光，谷子衿虽不服，却也无话可说。
“轻声些，我方才看到人影了。”
上官云澜并未追究她的错误，只是低声提醒了一句，又快步向酒楼大厅走去。
没了那莺莺倩语，灼灼烛光，酒楼大厅显得昏暗而沉闷，唯一的烛光来源就是二楼走廊外留给留宿人的几盏灯笼，光影之下，黑暗中的戏台就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大怪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这金缕到底从何方摔下去，二楼似乎并没有人因为坠楼而恐慌，偶尔还能听到房门内穿来一些靡靡之音。
又检查了片刻，大厅内就是空无一人，谷子衿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些凑热闹的人来往，所有上官云澜看错了。
“你在此处，我去二楼。”
上官云澜低声吩咐，也不顾谷子衿，便一个腾身，轻盈的跃上了二楼走廊。
谷子衿再抬头去看，只瞧得见灯笼映出的影子了。
一个人留在这么一个漆黑的大厅里，着实让人感到脊背发凉，谷子衿心里默念了几次唯物主义，脑子却不认可，一时间这辈子上辈子看到过的恐怖的东西都在脑子里快速重播，吓得她疑神疑鬼。
那上官云澜不知到底去二楼哪里，谷子衿呆了许久，至少她觉得是许久，也未再听到动静。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她决定回到后院去，何况她还担心楚泽呢。
这么一想，谷子衿抬脚就往后院溜，头都不想回。
正巧，她回到后院时，那王妈妈正捂着鼻子赶走那些围观的人。
谷子衿心想，这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样的情况还能镇定的维护秩序。
“王妈妈。”
她走上前，打了声招呼。
王妈妈看到她，眉头都皱出了“川”字。
“祖宗哎，我们成春楼上下近百年时光，自我王老太婆接受至今从未出过这等大事，你们三人该是那天上的扫把星！”
此时的现场除了谷子衿，王妈妈，就剩下沛庭，楚泽和阿涯，所以王妈妈说话也没有那么克制。
“你们还有一人呢？莫不是你们杀了我这成春楼招牌？”
谷子衿听她这般胡言乱语却也不恼怒只回了句不知，便去看蹲在地上扶着沛庭的楚泽。
“楚泽，你还好吗？”
楚泽点点头，道。
“我无妨，沛庭姐姐有些不适。”
她说完，又指向眼前的尸体，对谷子衿轻声说。
“有些诡异。”
谷子衿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正对上金缕瞪大的双眼，那双眼浑圆，又因为撞击向着眼眶外爆凸，借着烛光看如同恶鬼入世，死死的盯着谷子衿，这一下结结实实的吓了她一跳。
那金缕不知生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摔死之后才这般可怖，谷子衿被这一眼吓得不清，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移开目光。
坠亡的人一般都十分奇怪，因为骨头都已经尽数断裂，死成什么样都不稀奇，所以谷子衿一开始并未在意楚泽所说，但当她细看，才感受到楚泽所说的奇怪是什么。
作为一个坠楼现场，这里过于干净，金缕若是摔成这副模样，地上理应会有大片血污，尤其是金缕的断骨都已经戳穿了身体，可是现在这地上除了一点点喷溅的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尸体落下来之前，已经让人放干了血，也可能早就死了。
谷子衿想起来，今天来的时候这金缕就缺席了演出，她转头去问王妈妈。
“这金缕你今日不是一直找她吗？”
王妈妈显然一愣，并未想到谷子衿会问话，但她似乎也无心隐瞒。
“这金缕是成春楼的招牌，平日自己接了客人，离了酒楼我很少过问，也不知道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王妈妈说完，又想起什么接着说道。
“问那沛庭，她们二人平日最亲近。”
沛庭听着王妈妈说自己，迷迷糊糊的转过头来，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
“我晚上大概三更前些时候见过她在大厅。而后就不知道了。”
谷子衿也不是什么神探天才，一时间被几人的话弄得晕头转向，只点了头，并未说什么。
而一边的楚泽却突然起身，将自己那不合身的外袍脱下，想要去给金缕遮一遮，一个风尘女子，死成这般，令人不免叹世间不平。
只是楚泽还未近到跟前，就被一声喝止打断。
“别靠近她！”
谷子衿循着声音去看，便看正上方二楼窗户被打开了，上官云澜从其中探出身子，一跃而下，不由分说的走到谷子衿身旁，将她向后拉了两步。
“这尸体应该与另一个一般有虫子。”
“另一个？”
王妈妈一声尖细的叫声，听得谷子衿头皮发麻。
“你说另一个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房里还有死人不成？！”
王妈妈这般激动也是正常，死在后院便洗唰干净就好，要是死在房里，她不知又要花多少钱重装和请和尚。
幸好，上官云澜虽未作答，但摇了摇头，这才让她松了口气。
“你说的另一个，莫不是小八？”
一旁的沛庭突然接了话，她看着楚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怎会如此？”
酒楼在场的几人都惊呼出声。
谷子衿听闻小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向王妈妈问。
“王妈妈，前几日小八和谁走了你应当知道吧？”
当初她买楚泽的时候，这王妈妈的机灵劲她还历历在目，断不信小八那会儿她会没在意。
“这我记得，是城西守军的杨副将，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如此低价。”
说到低价，王妈妈有些咬牙切齿，听得谷子衿又好气又好笑，这人死了她理不清，这金子少了一分一毫她倒是清清楚楚。
“他今日可有来？”上官云澜问道。
“有来有来，但他断然是付不起金缕的价格的，金缕要价很高。”
谷子衿听着有些糊涂了，这怎么查来查去，还绕回了自己人身上？这虫子不是北地异族人特有的吗？
说到这，谷子衿突然想起来遇见楚泽那天碰到的那几个人，便问。
“王妈妈，我买三儿那日，那几个人都是什么人？”
回答她的并不是王妈妈，而是始终站在旁边的阿涯。
“是我，还有狗幺，柱子……反正就我们几个杂役。”
“咦？”
谷子衿听着，更是不解。
“你们那日不是在卖三儿吗？”
这会是楚泽答道。
“并未如此，那日我只是恰巧在门口听王妈妈教训，他们几人围着我是想解围，因为前一日小八和我都去见了那几个怪人，但我没能留下。”
听到这谷子衿心里清楚了，这王妈妈明知自己误会了，但也未阻拦，就为了她那一点家底。
她扭头去瞪了一眼王妈妈，但想到确实也救了楚泽，便也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上官云澜并不想理会她们这点破事，她语气不善的打断了对话，问楚泽。
“那几人今日未来？”
楚泽摇摇头，说:“未来。”
一旁的王妈妈也不知是心虚了，还是不耐烦了，嚷着让阿涯赶紧收拾东西。
“我的姑奶奶们，你们若有事，便喝个茶慢慢聊，让阿涯赶紧把这收拾了，我可不愿明晚的客人看到这么可怕的画面。”
谷子衿心想，这画面再可怕，倒也比不得她这漠视人命的心可怕。
但眼下所有事情混乱不堪，甚至已经出现了三波不同的人，要让她来说，她觉得今天那几个北地人最为很可疑，但偏偏他们几人是今天最老实的存在。
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谷子衿不忍再回头看那金缕，便想着喊上楚泽一起回房，她一个人断不敢回去，可是又突然想到上官云澜还在此处，回那房里未必不会更恐怖。
她扭头去看上官云澜，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见她目光转来便说道。
“我离开一日，你老实呆在房中等我，你知道逃跑会怎么样。”
谷子衿一愣，不知怎的竟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了，这人居然让自己独自在外，她也不多想，像获得恩赐一般，猛地点头。
上官云澜也不再多留，转身就从后门离开了成春楼。
不知去向何处，谷子衿只觉得浑身难得轻松，上前帮着楚泽搀扶沛庭回房，虽不知明日如此，但没了上官云澜，她就像褪下了沉重的镣铐，谁管后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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