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就算比起鬼界的鬼物，也不遑多让。
凰芷看着眼前少年人黑发如墨，他垂下眼，语气不快：“脏了我的眼睛。”
她早该猜到，是他。
“该死的！你不是病秧子！”姑姑额头上的符箓爆破，炸出一个鲜血淋漓的血窟窿。
长身玉立的小公子，不，该称呼他鬼王。
玄下月三言两语就能诱人入魔，一起共同沉沦的本事，他冷眼旁观着鬼物：“鬼物也分三六九等，这般丑陋模样，我可不收。”
姑姑面色顿变：“你骂我丑！”
玄下月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说实话，她不想和他对上目光。
鬼物仇恨越浓烈，才显得他出手时繁华而热烈，血溅三尺属于最下等的手段，他要的是能为他震慑四方的恐惧。
凰芷并不想和他互动，他们又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玄下月不做声，她敢打包票他在不动神色的观察者她，不给他回应，他可以耐心的等待下去，这是他的习惯。
凰芷沉默片刻，轻点头：“嗯。”
凡是女子，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长相，鬼物也同样如此，姑姑转脸眼睛里飘散着黑气，死盯着凰芷：“你这个该死的凡人！”
她打不过这个少年，可以对这个凡人下手。
座上白衣少年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太吵了。”
“啊！”姑姑一声惨叫，虚空中落下一只脚，可却没有看到利器对她动手，她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的死死的，如同掌中之物，任他拿捏。
姑姑艰难抬起白骨：“那病秧子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最喜看人抓破肌肤留下的伤痕，他将仙门不被允许的禁药下在我们这些下人的身上，你可知等到毒发时，就如同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血液里啃食的抓心挠肺，他死了也好！你跟着他一块下地狱去吧！”
血月到了后半夜，总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她提着的灯笼灭了灯芯，血月之下显得昏昏沉沉。
凰芷走过去看，却见那清秀少年，蹲在墙角里：“不要打我，好疼啊！”
她低声问：“你是谁？”
清秀少年身上被丢了臭泥巴，脚下的鞋子也被人恶意的剪破了：“黄轩。”
那是一道支离破碎的残魂，以及他无法醒过来的噩梦。
将军府在四大仙门上不得台面，但到了入学的年纪，作为将军府里的主子，小公子也是要去上学的。
一连几天从学堂回来，衣服上都臭烘烘的，清秀少年拉着衣摆，想要盖住鞋上的破洞：“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病秧子，可真是难伺候极了。”那姑姑是他院子里的人，只因受了将军的命，前来照顾他生活起居，也从不稳他爱吃什么，只挑了自己爱吃的，餐餐油腻荤腥闻了就让人反胃。
姑姑嫌他从学堂回来又糟蹋了衣裳，自己不肯洗，拿了给别的丫鬟：“病秧子，他这么大的人憋不住屎尿，竟然拉到衣裳去了。”
不是的，他没有。
清瘦少年闭上眼，都能听到那些人在耳畔议论，是个病秧子，辱没了将军府的名声，早该这样将军妇人就不该剩下他，白丢了一条姓名。
“病秧子，一身的病，谁遇上了都得倒霉！”
“将军就是因为他才不回府的。”
“病秧子，又来了。”将军府奴婢各个躲着他走，深怕惹得他不痛快。
在学堂被欺负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清秀少年渐渐就不肯再上学了。
将军从王女陵回来，从姑姑嘴里听闻，他整天在房中躲懒不肯上学，发了好大的火，拿着胳膊粗的木条拉着他一顿毒打：“你怎么这么不长进！丢人！”
病娇少年抱住自己的胳膊：“父亲，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这真是将军府的耻辱！“
从那时候起，日复一日，清秀少年变了。
黄轩被邪气笼罩着，他对她说：“灵兽不会说话，他喜欢和它们在一处，活着么累，还不如死了，你要和我一起么？”
世人对死亡的误解，凰芷：“死亡并不是结束。”
病娇少年垂下眼：“是么，或许我不该拉着你一起去死，你走吧。”
她走，让他再去害别人？
凰芷想，这个黄轩如此不喜欢这个身份，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听我说，你的身体已经被摄魂了，你完全可以选择离开，离开不等于死亡，你可以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真的？”
凰芷对着他保证：“我可以让你的魂去到没有痛苦之地。”
黄轩已经做出选择：“好。”
那少女黑发飘动，毫无灵根的凡人吟唱起神界的赞歌，在玄下月的目光里，那双不沾染世界污秽的杏仁眼。
如同黑夜中亮起的曙光，震撼人心。
这是祭祀之礼，超度亡魂，黄轩的灵魂在安详中，离去了。
一瞬间，凰芷落入一个男人怀抱之中。
略有薄茧的手指捏紧她的脖颈儿，玄下月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凰芷奋力的挣脱玄下月，从未有过如此屈辱：“你放开我！”
“你有些像一个人。”他声音听起来像是十二月河里的冰渣，脆弱的在阳光下就瞬间破灭。
“你早该知道，她已经不活在这个世上了！”
“她活着！”玄下月眼眸中癫狂，她对上他的眼，听到一声熟悉的召唤，脸色瞬间发白，来不及躲避，已经撞入另一个梦境之中。
那是玄下月的梦，漆黑的孤寂的鬼王宫。
他日日守着魂灯，看着她的画像，仿佛她还存在世间。
凰芷死后多年，她只知道，自己的还留了一道残魂。
被困于一副丹青画上。
那男人总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只能在画像里怜悯的看着他，直到某一日，他兴奋的告诉他，他要用魂灯为她织一道新魂。
凰芷很相告诉他，不要执迷不悟。
玄下月笑起来，他俯下身子，她感觉到唇发冷，痛苦又窒息。
梦境之中是无尽的深渊，她何曾不是共沉沉沦。
又是一场酒后呢喃：“本座活到如今才明白一个道理，我和那个女人所谓的神道相比，本座什么都不是！凰芷，你竟然无情到这个地步！为何，你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肯入我的梦！”
凰芷淡淡看着他，动了动手指：“好。”
如他所愿，让他见她。
凰芷作为圣女死的那一天，是三月的春日，烟雨蒙蒙。
神尊早告诉过她，此生并无神格，她修炼神道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日。庄严的祭祀服上，染上鲜红的血，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远远的看见那人出现。
她告诉自己，他不会来的，自己对玄下月而言，她已经将羞辱的话说的这么干脆。
在床畔，玄下月抓过她浓而美的长发，恨不得要将她掐死：“你告诉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你爱的到底是谁！”
她始终不肯告诉他答案，在神尊和他之间的选择。
作为万人之上的圣女，她心里有个心魔，一百年前，凰芷看着神尊他娶了别的女人，一点都没有办法，阻止他，为了他守护的正道陨落。
少年鬼王穿过人群，手执长剑，杀红了眼：“神尊都陨落数百年！他有什么好！”
四海发出最后一刻悲鸣，神尊已陨落百年，这一次是她。
少年鬼王跪在她跟前，抚着她的脸，苍白的脸里落下一滴泪：“凰芷，我恨你！”
凰芷心中一颤。
他恨她，她垂下眼：“也好。”
黑烟散去，月光从外头洒进来，眼前的少女和平宁静，明明是如此下等的身份，却有着不乎寻常的圣洁。
凰芷想此人执念太深，即便是梦中，也有着强大的控制力，不为前世轮回境所影响。
玄下月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你不是她！”
凰芷对上他的眼：“你不是恨透了她，别勉强自己了。”
“放肆！”眼前面目模糊的女人如同握不住的轻烟，玄下月发了狠，如同誓言一般说给自己听：“凰芷！即便你死了！你也只能属于我一人！”
他的执念，会让那个消失在烟雨中女人，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玄下月的身躯缓缓倒下前，笑意在他的嘴角蔓延，苍白的脸颊，那少年眼中几乎痴狂：“你为何还不回来！快回来！”
屋内一盏古朴的旧灯燃烧着。
仿若黑暗中指路的明灯，落在那散在少女身上：“玄下月，快醒过来。”
掌心被魂灯的烛芯割裂，一道血迹落入魂灯之中，光耀四起，冲破云雾。
她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漫天的黄沙，璀璨的星河，魂灯的终于寻到了等待已久的魂器。
幻境裂开一道缝隙，乌云的天在身后轰然坍塌，只有她被牵绊住，耳畔留着玄下月温柔的呢喃她：“凰芷，我寻到你了。”
再也没有圣女凰芷了。
凰芷想，这一切该结束了。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小丫鬟在床畔哭泣：“小姐！我可怜的小姐！”
“你是谁？”凰芷闭着眼，被哭声吵得头疼，缓缓睁开。
那小丫鬟的高嗓门冲破耳际：“将军！小姐终于醒来了！”
凰芷身下是高床软枕，那对染着鲛人泪的黄金烛台，让人有瞬间恍惚，这还是在沙船上的那个房里。
“小姐你放心，以后将军绝对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
凰芷：“你们说我是将军府丢失在外的小姐？”
……这简直太魔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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