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松山
他勾了勾唇，一个小丫鬟，居然死性不改，屡屡挑战他的底线……
林满一惊，眨了眨眼，而后小心翼翼收回视线，看他脸色就知道，要出大事了，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小花园的牡丹都谢了吧？”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而且竟敢用如此以下犯上的口气与他说话，一时竟忘了反应。
看他失神的样子，林满想着这招八成有戏，接着道：“松山上还有盛开的牡丹，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萧祁煜微微垂首，似乎在努力克制什么，再抬头时，看向她的目光依然没有敛尽刺眼的锐利，他尚未开口，林满就猜到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挖了你这双眼’，或者‘找死？’或者‘滚’之类的。
这些口头上的威胁她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她怕的是他付诸行动，而且看他现在的样子，这暴风雨只会比前两次来得更猛烈。
思及此，她匆匆抢过话头道：“如果没有，我任你处置！若是有呢……”她想了想，沉吟道：“呃，有就有吧。”
他哼了声，目光轻蔑并不置可否。
林满只当他默认了。
萧祁煜冷冷一笑，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把戏……
当林满走到小花园，拨开草丛，露出那个洞口，回头看向身后的萧祁煜时，她才深深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妈蛋，果真是不走寻常路习惯了，竟然忘记走大门了。
这下好了，她这是不打自招啊。
被他发现了这宝洞的存在，以后还能随意进出么？看来这将军府马上就要待不下去了啊。
萧祁煜觉得自己今日或许真的不太清醒，换作任何时候，他都不可能有耐心听信一个丫鬟的胡言乱语，且竟真跟她出了府。
大概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祭日刚过，他才会如此反常。
待他们来到松山，看着那一片牡丹花海，林满颇有些得意：“怎么样？没骗你吧？”他只知将军府有个牡丹园，却不知，爬上这座山，便可以看到一片牡丹花海。
萧祁煜怔怔看着前方，连惊讶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日光洒在他萎缩的左脸上，无端失了些往日的尖刻。
他住进将军府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因为那里可以看得到松山上的姹紫嫣红，闻得到四季更迭仿佛永不间断的花香鸟语……于他而言，无疑是块风水宝地。
他从小见惯那些妃嫔、兄弟、下人、小人之间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虚伪做作让他十分不屑，厌恶那些龌龊的心思，厌恶那些人。尽管他并不受父皇待见，但也不妨碍他身为皇家子嗣颐指气使的权利，而且无时无刻不想着将这份权利行使到最大化，在他十六岁封王之后，反客为主住进将军府这一行为，便是其中之一。不得不说皇家身份可以让他肆意妄为这点，他觉得非常受用，并且没有半点罪恶感。
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林满站在他边上，一直在重复生活是如此如此美好的话题。
萧祁煜冷哼一声，满是嘲讽意味：“少来这套，本王不会想不开。”
“哈哈哈，我没有这样想，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天知道，她就是这么想的。看他站在悬崖边上，她脑子里便不停闪现他跳下去的画面。
林满干巴巴笑了两声，突然想起小珍前些日子无意间提起过，阿玉嫂去世那天似乎也是宜妃的祭日，而他这十年从未去祭拜过，于是心中的疑问没经过大脑便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去给宜妃祭拜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他怒斥道：“闭嘴，不要提她！”
“她毕竟是你娘……”林满明显感受到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一时又不知如何安抚，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点燃了导火&索。
他回头，目光如炬地逼视她，林满瞬间噤了声。
半晌之后，却听他开口道:“娘？可笑。生下一个怪物，自私地抛弃他，独自离开的可恨女人？”他转过身去，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紧握成拳：“凭什么值得本王去祭拜？”
明明是如此极端的话语，林满却觉得，他不去祭拜，或许不是因为绝情，而是不敢面对，不愿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不在了，永远离开他了。
气氛有些诡异，林满瞥了眼脚下的万丈深渊，突然有些腿软，随即蹲下身去，席地而坐：“每个人都有很多无奈，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很多时候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上至当今皇上，下至黎明百姓，这也是钱财权势以外，上天给予的最大公平，天灾人祸我们都没办法预见，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许就是生命的终点呢？所以，既然活着，就活得开心一点，何必去恨一个无辜的、已故的、最爱你的人呢……”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轻蔑一笑：“你说这些，以为本王会感激你？本王最厌恶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
“……”
林满觉得他厌恶的不是自以为是的人，厌恶的是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他应该很适合在崖下生活，可以帮助他释放天性。
在松山一直待到正午，林满实在受不了烈日的炙烤，三番五次‘委婉’提醒：“南轩王您饿了没？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府吧，你要想看，明天再来看吧。”
显然，她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他就这么一直待到日头逐渐西斜，才有了回府之意。
陪他暴晒了大半天，回去时，林满起意将他带去街上走走。
萧祁煜似乎并未发现回去的路与来时的路并非同一路线，小巷子里没有几个人，快到东街时，人流量才明显大了起来，因为他萎缩的左脸，路上行人不时投来异样的目光，更有甚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林满从他僵硬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的不悦，但是，除了不悦并没有过多表示，这实在是难得。
倒是林满先沉不住气了，挡在他前面，恼道：“看什么看！”
语毕，拉着他快步进了如意客栈，走到一张空桌前，刚要坐下，却突然感觉不对劲，旁边的萧祁煜安静得可怕，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浑身一颤，忙松开他的手：“对对、对不起。”
萧祁煜收回手，坐下，面无表情地扫视一眼四周……
林满忙站起来，像护犊子的母鸡，替他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一时冲动将他带来街上，这对他而言，大概又是一次心理创伤……但是现在这个时辰，回将军府怕是也没有饭吃了，还是先吃完饭再走吧。
思及此，她环顾四周，欲找小二问问楼上还有没有包间，可平日一直活跃在大厅的小二，今天却突然没了影子，她低头跟萧祁煜说了声：“我去楼上看看。”便决定自己去二楼找。
上了二楼，一路走去，包间似乎都满场了，熙熙攘攘，就连角落魅娘常待的雅间，此时也正传出争执声。
林满鬼差神使地走了过去……
“离阿满远点！”魅娘的声音响起。
方一走近便听到自己的名字，林满吓得差点坐地上，却又听里面响起另一道声音：“若是我不答应呢？”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她刚想凑近仔细辨别，却听里面许久无声。
须臾，魅娘突然拉开门，与站在门边的林满面面相觑。
林满一时也忘了尴尬，视线越过魅娘朝内看去，可房间内除了魅娘，再无他人，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自己幻听。
林满说：“我上来看看有没有空房间，现在就走了。”
说着不待魅娘反应，转身往楼下走去，因为着急，险些撞在半开的窗牖上。
待她下楼时，萧祁煜已经不在了。
她在客栈内找了一圈，而后跑出客栈大门，踮起脚尖左右扫视一眼，很快便看到他正驻足在某个摊位边，那抹华丽的藏蓝色，在人群之中分外醒目。
林满发现他的视线竟停留在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上面，神情专注，目光清澈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让她瞬间母爱泛滥，上前两步，脱口而出道：“喜欢吗？要不要姐买给你？”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她居然在南轩王面前自称姐？
林满小心翼翼抬眼看他，果然发现他脸都黑了，前一秒还觉得他那澄澈的目光像误入凡间的天使，转瞬天使便成了阴森恐怖的魔鬼。
她打了个哆嗦，刚想补救，他已经满脸不屑地转身离开。
林满吁了口气，正欲跟上，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抹黑影，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那个身着黑衣的男孩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林满一愣，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她还以为他们母子俩已经离开皇城了。
她刚想冲他招手，却见他突然退后两步，转眼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满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失神……
奇怪，她总觉得那男孩异于同龄人。
……
回府时，自然走的将军府正门。
看守大门的福寿和明德，见到萧祁煜，惊讶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这南轩王他们也只在几年前他刚搬进将军府时见过一面，之后便只知府里住了这么号人，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可他视人命如蝼蚁的名声，加上那狰狞的面部特征，让他们见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
于是下一秒便双双跪倒在地：“奴才参见南轩王！”
萧祁煜一言不发，径自进了将军府。
林满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留下福寿和明德一脸不敢置信地大眼瞪小眼，福寿跪在地上，咽了咽唾沫：“南……南轩王什……什么时候出府的？”
明德道：“没……没见到啊……我……我们是不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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