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婚前
离开褚国之后,夏如安一行人顺道去临川县看了看秋鱼,这才回了宫。
至于沙岚,倒是也履行了当初的诺言,没有再纠缠不休。只是在临行前和夏如安说了句:“我只是放弃追求他了,但这不表示我放弃爱他了!”神情和语气和一开始的倔强与坚持如出一辙。
夏如安每每思及此,只得摇头叹息,这女子明明是自己的情敌,可自己却没办法恨她。
接下来的两个月,皇宫里异常繁忙。隔三差五便有绫罗锦缎和珠宝玉石送进尚衣监,御膳房不断研制着各式各样的珍馐佳肴,每日外出采购置办的宫女嬷嬷也是不计其数……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帝后的大婚。
随着婚期将近,皇宫内外愈来愈忙碌。而就在离婚期还不到半个月,大家都沉浸着这热闹和喜庆之中的时候,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忙碌和喜悦。
这日,边防士兵急急来报,褚太子正往北曜,欲为帝后大婚庆贺。可随着他前来的,还有褚国浩浩荡荡的四十万大军。
这消息,让许多人都慌了神,失了分寸。
就在众人还没有从惶恐不安中缓过神来时,只带着随身亲信进入皇宫的褚太子又在面圣之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要求——他想向北曜要一位郡主和亲。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正纷纷猜测是哪一位郡主,他的下一句话又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要的是,丞相之女瑞和郡主。”他站在朝堂之上,面无惧色地看着龙椅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言,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是夏九嵩,身形都晃了一晃,险些倒下去。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视着,眼中刮过疾风,掠过闪电,深沉得可怕。像是进行着一场没有输赢的厮杀,无声,无息,却叫人胆战心惊。
夏如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沉着冷静的性子也再按捺不住,气得甚至爆了句粗口。不过比起生气,惊讶就比较少了,从褚凌江一开始开始接近自己,她就觉得他有目的。甚至她觉得,他这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并非出自真心。
不过话说回来,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在褚凌江提出这样的要求之后,竟然能活着走出朝堂,而没有被那个男人给杀了。
这之后几日,北曜的官员大多惶惶度日,内心惴惴不安。皇上宠爱皇后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断不可能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可若不答应……那北曜边城的四十万大军又如刺在喉。甚至渐渐地,都有人私下里开始大胆地称夏如安为红颜祸水。
太后来到玄阳殿的时候,就见到那对夫妻阴沉着一张脸,眸中含怒。尤其是她亲生的那个,一副想大开杀戒的模样。
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你们两人,平日里,向来都沉着冷静,一个心思缜密,一个灵巧多变……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皆沉不住气了。”
夏如安闻言眼睛一亮:“母后可是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他想要瑞和郡主,咱们给他一个瑞和郡主便是了。反正这世上,又不是仅仅只能有一个瑞和郡主……”太后略有深意地说道。
两人闻言,挂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默契地看向对方的脸,两张脸上都泛着奸诈的笑容。真是犯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没有想到。
“红药,”太后唤了身后的丫头一声。
“回太后,奴婢已差人去问过了。刘大人家中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刘筝,已嫁为人妇且育有一子;小女儿刘筱,才刚学会走路,咿咿呀呀地能说几句话;只有二女儿刘箢,明年就及笄了,年龄还算适合。”
“刘大人?”皇祐景辰沉吟片刻,“朕决定让他出任下一任新丞相的那个刘勰?”他眉眼闪动,微微展开一笑,“好,朕这就去下令,给他一个他要的‘丞相之女,瑞和郡主’。”
圣旨颁下的时候,褚凌江倒是没什么动作,既没反对,也不接受,只是夏如安如预想般地见到了他。
是夜,夜色沉沉如潭,细细弯弯的娥眉月高悬在夜空中,点点星光散落,星月交辉。
玄阳殿灯火通明,寂静无声,夏如安才挥退宫人,一道黑影就从窗外蹿入。腰间匕首迅猛朝他射去,却被飞快躲开。
“第四十次了,夏。”人影站稳,面不改色道。
“不知太子深夜到此所为何事?”边说着,夏如安边走至窗边将匕首拔下。
“你当真要嫁他?”褚凌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是不信般问道。
夏如安条件反射般地朝他反手刺去,又被他一个闪身避开。“不嫁他,难道嫁你么?”
“若我以江山为聘,来迎娶你……”他用一本正经的脸色和眼神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问道,“你可愿嫁?”
夏如安微微怔忡,听着他的眼眸渐渐眯起,“褚凌江,六年前你刻意接近我,还一直跟着我,现在更口口声声说要娶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褚凌江轻笑一声,转过身去看向窗外,让夏如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你当真以为……我同死去的皇兄一样吗?他曾经一度想得到你,或许是出于利益,但我……”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夏如安,沉寂的眼神似乎闪着潋滟波光。
夏如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但他却没有往下说,而是轻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六年前的秋收大会上,那天我本佯装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可却在行宫之内听到一阵如仙乐般的琴音。出于好奇,我隐在暗处观望了一眼。可只那一眼,我就再移不开视线,弹奏者竟是个半大的孩童,而且……”他转头看向夏如安眼中挟着笑意。“这女娃娃分明是记不起后面的篇章,却用另一首曲子续上,还引得许多人称赞。”
夏如安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一般,别扭地别开视线。难怪他会弹奏《高山流水》,那天他说是一位故人所教,原来他口中的“故人”竟是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隐隐感到失望。
“这女娃娃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我,让我觉得好奇。我不禁想,若是待在你身边,我的日子会不会格外有趣。”
“所以你后来接近我,跟着我,就只是为了一句‘有趣’?”
“你还没有明白吗,夏?我的刻意接近,我的处心积虑,还有我跟你口口声声说要娶你……”他紧紧盯着她,眸光灼灼如晨星,“不过是为了一句‘喜欢’。”
夏如安明显一愣。他刚才说……喜欢?
她别开脸去,不知是不信他的话,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褚凌江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缓缓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离开祁苍的前一晚,也是和今晚一样漫天星光璀璨。我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你说四海为家。我那时甚至想,你若永远不回去,我便这样永远陪着你,四海为家,也好。”
夏如安此刻完全不懂这个男人了。
“可是你却失踪了三年,这三年来,我毫无你的音讯……好不容易终于有你的消息了,等来的却是你回宫成婚的消息。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回来?”他像在质问。
夏如安挺直了脊梁,面色沉静,眼神坚定如磐石。“他值得。”
褚凌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就那么肯定?我的喜欢你不信任,他的喜欢你就那么信任?”
“你什么意思。”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话未说完,皇祐景辰猛然推门而入,怒目而视。
“看来有人心虚了,我先走一步……”褚凌江淡然一笑,忙从窗户离开,离开前回头留下一句——“我会在我们最初结识的樨云山下的客栈等你十日,这十日你若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什么时候来的?”夏如安不解地望着进来的男人,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皇祐景辰走至她面前,一把将她箍入怀中,面色深沉,“‘四海为家’那句。”
“怎么了?”夏如安从他的怀抱中感受到浓浓不安,略微抬起头问。
“我的喜欢,你信任不信任?”
夏如安摇摇头,反手拥住他,“无关乎信任,我早已经深刻心底了。”
从他在生死关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那一刻开始,她就早已下定决心,此生必将真心托付,一丝不苟的去信任。这种信任,是完全的信任,是那种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最后会万劫不复,也依旧不变的信任。
它刻骨铭心,万年永恒。
皇祐景辰放松了一些,淡淡道:“好,既然如此,褚凌江没有说完的,由我亲自告诉你。天下九分时,季国有一位有名的占星师,名唤汤显。他生前留有一篇《百乩帖》,在过去的七百多年内,已经应验的六十三句预言的最后一句,说的是天下四分。可一直到现在,这下头两句也还未应验。”
“下两句是什么?”夏如安靠在他怀里轻轻问道。
“北辰星,现天罡。日月归一,天下平昌。”他的声音辽阔的像来自遥远的边际,听在夏如安耳中,像是一句古老而神秘的颂语,似是能将人深深吸入其中。
“这讲的是——”她微微一惊,星眸闪动,“天下一统?”
“是。”皇祐景辰明确的回答她,“曾有人解读,这两句是指北方会出现一位明君,帝后同心,平定天下,从此四海昌隆。从我八岁第一次在藏书阁翻到这篇《百乩帖》开始,我便一直相信,这位明君,非朕莫属。”
他放开她,眸中耀人的自信和灼人的光华再掩埋不住。
“而你,如安,从你成为朕的皇后那一天起,我更肯定了这个想法。”
夏如安凝视着她,目光如炬。“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帮你得到。”
这样的抱负,确是他该拥有的。
男人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沉下脸来。“听褚凌江的话,那三年里你们似乎很有默契?”
“我想杀了他三十九次,他却逃过了三十九次,这算不算?”夏如安双眸闪动。
“皇祐景辰愉悦的挑了挑眉毛,说了句“干得好”,便执起她的手往殿外头走去。
“去哪里?”
“看星星。”皇祐景辰头也不回,“我要听你那三年里发生的所有事。”
那三年中,她的人生没有他的参与,对他来说一直是一种遗憾。尤其是听到褚凌江的话,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太多……他想知道她的一切经历,想等什么时候有空了,陪她去那三年里,她到过的所有地方;看那三年里,她看过的所有人,所有事。他要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而不再是其他人。
夏如安抿嘴偷笑,这男人……肯定是褚凌江那一句“漫天星光璀璨”刺激到他了,才会急着想拉自己去看星星。
第二天,褚凌江便请辞回国,只是才出了天明没多久,就让人停下了马车,他撩开帘子,半个身子探出马车,朝着紧随其后的另一辆马车说道:“刘姑娘,你我素未谋面,就这样让你稀里糊涂的跟着我去褚国,对你着实有些不公平。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不愿随我去褚国,我立马就让人送你回去。”
“我愿意的……”里头的姑娘仿佛不假思索般脱口而出。
褚凌江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欲收回手时,听得她唤了自己一声“凌江哥哥”,身形倏然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这下,他完完全全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身影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怎么也没想到,被皇祐景辰一道圣旨收为义妹并封为郡主,将要嫁到东褚和亲的新任丞相刘勰之女刘箢,竟是三年前他和夏如安遇到并结下不解之缘的祁苍月。
两个人一个笑得一脸灿烂,一个冷得一脸阴沉。
“你还记得我吗,凌江哥哥?”她眸中闪着希冀,没有发现褚凌江的不悦。
“怎么是你,刘姑娘呢?”他的反应用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
祁苍月眼珠心虚地转了几圈,“她说她喜欢的是隔壁家的大哥哥,不愿随你去东褚,我便替她来了……”
“真是胡闹!”他阴着脸,转身吩咐士兵道,“你们送姑娘回去。”
“等等,”她急急唤住两个向他靠近的士兵,转头望向褚凌江,眼中写满了失望和不满,“反正跟你走的只是一个身份,人是谁有什么重要?是真的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
“月儿……”他无奈地唤一声,“这件事,若有一天被人发现,你会……”
“我不怕!”祁苍月打断他,眼睛明得像一汪潭水,语气坚定而有力,“离开祁苍前,你曾对我说,人生中的相遇,别离,来来去去,分分合合……都源于‘缘分’一词,缘有起有灭,有深有浅,若是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你说的本来都没有错,可缘起缘灭,于我不过万水千山之差,缘深缘浅,于我更不过有无始终之别,缘分是不会自己到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褚凌江怔怔的看着她,双拳在袖中紧握,像是陷入了什么矛盾挣扎。
两个人站着,对视良久。终于褚凌江脸色再次沉下,转身欲离开。
“凌江哥哥!”祁苍月泫然欲泣。
前头的人身形猛地一震,顿住脚步,闭了闭眸子,敛去神色,叹了口气。“走吧!”
马车沿着东南方向一路颠簸,愈行愈远。谁也不知道今天这一件小小的事,后来会引起怎样的效应。有许多的事都将随之悄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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