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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章 二


比起北京立春后第一场淅沥小雨,广州整个进入了恼人的雨季。第一次全广商界大会就在一个暴雨瓢泼的早上,于广东会馆的大堂举行。与会的都是广东省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大贾,原该各显排场、争相斗富的亮相,却因这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导致会议期间,所有商户都湿淋淋一副衰颓相。但这并不影响会议的热烈,当广州知府宣布朝廷即将试行华洋官牙行,要对与会商户进行资历评估,选出商界负责人的时候,大堂里的人声瞬间盖过了门外的狂风暴雨。

        知府清了清嗓子,发现那声响完全被淹没在周围的议论声中,便索性啪啦一声,将茶碗重重置在桌上。商户们霎时间垂首闭嘴,鸦雀无声。知府威严地扫视了一圈,复又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能坐进这间屋子的都是名震一方的大贾,但华洋行的商界执行官只能有一人。故而,圣上特别派固山贝子九阿哥亲自督查,评定诸位的资历。”

        此话一出,屋里又像炸开了锅一般吵吵起来,有说这皇天贵胄的哪懂什么商道不过是来捞油水逞威风的;有说这九爷是北方商界领头的人物,肚子里必然有些门道;有说叫亲儿子来监督此事,看来朝廷将开海禁,广州将成为全华夏之经济重城。众说纷纭下,知府又是狠狠拍了几下桌子,才封住了这数十人的口舌。

        知府冷哼一声道:“瞧瞧你们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村夫样子!华洋行代表可是朝廷官职,你们见哪个官员似你们这般聒噪多嘴上不得台面!”众人又是一阵低头不语,知府凭场子冷了一盏茶功夫,方才起身道:“九阿哥昨日便到了,今儿个起了大早要接见尔等,尔等万万不要胡乱说话,莫丢了咱们广州的面子!谁敢有半点不规矩,仔细本官叫他滚出广州!”说罢便叫师爷去请九爷大驾。

        不大功夫,师爷半躬着身子将一名三十岁上下身着贝子朝服的男子引进屋内。只见那男子额宽鼻挺,眉目如画,一打眼就是风流俊俏,细看又发觉那眉似长剑含戾气,目若幽潭隐寒光。虽是一副柔媚相貌,却叫人不敢生出半分风月之心。

        知府一路小跑着凑到那男子身前半尺请了安,点头哈腰地谄笑道:“爷上坐。”九爷并未理他,径直走到正座,大马金刀地坐好,扫视屋内众人冷冷开口:“经商未满十载,身家不足百万的出去。”

        屋内一阵骚动,却因着知府先前的话未有一人敢出声。九爷冷笑一声,问道:“没有?我竟不知广州有这么多青年才俊、百万富翁。好罢,你们都带着年账了罢,拿来我瞧一瞧。若叫我瞧见谁的账对不上,呵呵,我丑话说在前面,钦差可是有权治你们欺君之罪,先斩后奏的。”知府额上霎时渗出一层冷汗,急道:“楞着做什么?不够格的赶快滚出去!莫耽误九爷他老人家的时间!”话音刚落,便有十多个商人煞白着脸落荒而逃。

        九爷咳了一声,又道:“在广州外没有分行,只做一种生意的,也出去罢!”这次不用知府出声,又有十余人自动离席。九爷优哉游哉地捻着祖母绿的貔貅把玩件,露出一丝笑意:“啧啧,不愧是广州,竟还有这么多人能留下。你们当中,没违禁进过洋货、没私自与海外通商走私的出去。”

        此话一出,众商户皆尽面如死灰,汗如雨下,没一个人敢吱声。此时出去便再不能肖想华洋行的肥差,可不出去便是默认了走私的大罪。知府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回道:“九爷哪的话,卑职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违抗禁令、放任走私啊!”九爷嗤笑一声:“你们谁做过谁没做过爷心里大约是有数的,自己看着办。”说罢不再言语。大多数商户逃也似地出了屋子,仅剩四人如坐针毡垂首不语。知府跪在地上不断擦汗,狠狠瞪着屋中商户,若不是自己收了他们太多银钱,真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们。

        又等了约莫半盏茶时间,那四人终是没有起身。九爷突然拍掌大笑起来,吓得众人一个激灵。九爷笑着起身与众人拱手见礼,那四名商人忙不迭屈身还礼。知府不知所措地跪坐在地,喃喃道:“这……这是……怎么意思?”九爷笑道:“瞧你吓得,去吃杯茶压压惊罢。把门关紧,没我的吩咐不要叫人靠近。”

        知府满头汗水已顺着下巴滴落、滚进衣领之中。他颤颤伸手抹掉眼帘上的汗珠子,长出了一口气,关好门退了下去。九爷重新坐回主位道:“四位上座,咱们好好聊聊。”四名商人默默交换了眼神,也顾不上推让,按年龄资历落座。九爷瞧他们坐好,方笑道:“各位受惊了。我乃圣上第九子,固山贝子胤禟。还未请教各位姓名。”

        为首一人先起身道:“草民万兴达商行王公甫。”九爷拱手道:“王老板财通南北,胤禟久仰大名。”王公甫连道不敢,又恭维九爷几句。第二人方起身道:“在下元合同号魏雨桥。”第三人乃是百联盛的东家苏景时。九爷分别客气几句,再瞧第四人,竟是个面目清俊、书生意气的青年。那青年起身笑道:“在下宝腾商号曹笠云。”

        九爷眉头微动,展颜笑道:“胤禟久不南下,竟不知广州又出了商界神童。曹老板年纪轻轻竟已从商十余年,算来也是胤禟的前辈了。”曹笠云微笑不改:“小民如何敢与贝子爷相提并论,不过是个承祖庇荫的纨绔子弟罢了。”

        九爷摆手道:“有本事坐到这屋里的必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曹老板再谦虚,岂不是骂胤禟有眼无珠了。”曹笠云忙道不敢,九爷也不追究,只谈正事。

        “圣上命我亲自督行华洋官牙行试行一事,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但各位知道,咱们大清官员不许经商,商人不得科举。若只派官员下来当值,只怕不懂商道,错失商机;若叫商户直接补缺,又恐不通文墨,难行政令,故而单设华洋代表,只协助官员贸易,不行使监管职权。此举可谓本朝新政,因而咱们须得慎之又慎。

        诸位既是地方最有实力且通晓洋货出入商情的大户,少不得请诸位同心协力,帮朝廷将此新政推行开来。不过,这官牙行的代表仅有一人,各位还需向朝廷拿出些证明,作为选拔依据。胤禟略懂些商道,私以为各位的房契地契且算作一项,货物伙计、银钱票据再做一项。各位自行按银钱折合,整理出一本账来,咱们一起对账,价高者胜如何?”

        四人皆颔首称善,王公甫又道:“若要作账,少不得召集各省分行的帐房对账,只怕需费些功夫,不知贝子爷可否多宽限些时日?”九爷点头道:“那是自然,胤禟也不难为各位,两月之期大抵够了。”见众人点头,九爷又道:“正事说完,胤禟与各位说个笑话。话说前朝倭患严重,凡捉住倭寇,不分是真倭还是假倭一律处斩。当时有一大寇,官府费劲心计也抓他不到,无奈之下只得让他三名落网的手下去捉。三名手下为了求生,拼死抓了原来的头头。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皆笑而不语,九爷接着道:“你们这般无趣的很。哈哈,结果那头头说,抓他的三人乃是穷凶极恶的倭寇、朝廷通缉的要犯,这三人早就暗自商量好,抓了他得了赏金就购置军火再次跑回海上作恶。现下他有意改邪归正,故而假意被抓,才将这三人带回公堂,是戴罪立功。结果官府叫倭寇头子作了捕快,将那三名倭寇处斩了。你们说是不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在场四人皆是八面玲珑之辈,如何听不出九爷的弦外之音。他四人皆有走私重罪,这华洋行代表只要一人,剩下三个一旦落败,只怕要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四人登时大惊失色,却还是艰难地陪着干笑了一阵。九爷止了笑声道:“时候不早了,诸位早些回去对账吧。相信诸位会为华洋行试行倾尽心血、勉力一搏。只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胤禟经商或许没各位有本事,但账本还是会看的,还望各位严谨行事,账上若查出半分错漏,休怪圣上治下欺君之罪!”

        广东会馆对面,诸克图紧裹蓑衣,低垂草帽,站在檐下避雨。他在这檐下等待曹笠云已将近一个时辰。广州会馆的大门开了又关,一批又一批商贾惨白着脸逃也似地出来,其中不乏当地商界名流。诸克图心中默算着人数,料想曹笠云已过关斩将,留到了最后关头,而与曹笠云一争高下的人,绝不超过五人。

        会馆的大门再次敞开,一个华服男子在一众官员护卫的簇拥中出现,他转身与身边官员说笑,眼中却闪着算计的寒光。诸克图从望见这男子第一眼起就僵直了身子,他拼命克制自己因极度激动而变粗的呼吸,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恭送九爷!”以知府为首的一众官员俯首谄笑。诸克图强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全身肌肉紧绷,腰间寒光一闪,却瞬间消逝。诸克图还未来得及顺着按在自己刀上的手向后看,就被人提住后衣领拽进街角一处茅舍。

        诸克图又惊又怒,用尽全力向身后那人反攻,却将一身力气打了个空。转身看去,只见曹笠云一袭皂衣立在十步之外,身上不沾半点雨泥。

        曹笠云寒着脸扫视了一下周围,又瞪了诸克图一眼,怒道:“老三!你这冲动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说罢,叹了口气,又道:“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还不到时候。这九贝子城府颇深,心肠又毒,华洋行一事经他一搅,更比咱们最初想得复杂百倍。这一战,已不是赌身家,而是拼死活了!你这时候出状况,想叫兄弟们跟你一起陪葬么?”

        诸克图虽是怒意难平,却噤了声。曹笠云又叹了口气,转头踏入雨幕。诸克图胸口几番起伏,终是咬紧牙关撑起伞随曹笠云远去,隐没在烟雨巷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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