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十七章

对于费大人的邀请，我含笑应允。一来觉得逼得太紧反倒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二来我是真饿了。料来这位费大人习惯了佟玥历来的严苛路线，碰上我这个脾气还不算太冷硬的，自然卯足了劲好好巴结一番。

        果不其然，席间费大人十分殷勤，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弄得我这冒牌货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只吃菜不喝酒，费大人却免不了存了别样的心思，觉得我不完全接受他的巴结，账本的事虽然不至于严惩，也免不了受些责罚。

        我见费大人自己喝了许多闷酒，便着意套话道：“大人也无需这样担忧，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费大人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上头既然有了耳闻，自然就会查下来。听说这次来的是四爷的人，很有些手段的。”我一听是四爷的人，便有些激动，脱口问道：“该不会是李卫那厮？”“总管听说过此人？”费大人眼睛一亮，凑过来问道。

        我掩口咳了几声，做出苦笑的样子：“何止认识，还吃过些苦头。李卫这厮原是四爷的门客，最是狡猾刁钻，就是当朝二品的大官也被他耍的溜溜转。这人惯会笑里藏刀、抓人把柄。你同他说话，说不得几句就掉进他的套里。大人遇上此人一定多加防备。”我刻意把李卫说的可怕，让费大人紧张起来，方才好骗取他的账本。

        费大人低声问我：“此事，九爷他老人家是怎么吩咐的？”我心说这我哪知道呢，便对一旁伺候的痨病鬼师爷道：“佟玥不是跟你交代了么，怎么没告诉你家大人？”

        痨病鬼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昨日佟总管只说上头知道些风声要派人来查，叫我们小心账本，并没说要如何处置。”我摸了摸鼻子，大约是我昨天去的时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所以佟玥的话只说了一半。我笑了笑，道：“大人不妨想想，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费大人试探道：“交给九爷他老人家？”我摇摇头：“难保路上安全。”“那就只有……”费大人捏紧了拳头，我与他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点头。

        当晚，我和费大人在官衙的小厨房中升起火来。费大人捧着账本犹豫再三，总也下不去手丢进火里。我从他手中夺过账本，转身将藏在袖子里的《杏村诗抄》原本迅速抖了出来，蹲下身去将诗集封面朝下塞进灶火之中，而账本则藏进袖中。我忍着呛人的烟味蹲在灶前，看着熊熊火焰将诗集烧成一团焦黑，从此世上再没有写了反诗的《杏村诗抄》，留下的只有我改过的仿本，和一本原应该灰飞烟灭的黑账。费大人脸色惨白，大口倒气，不防吸进浓烟，剧烈地咳起来。“大人若抄录了副册，不如一起烧了干净，免得惹上杀身之祸，再想毁可就来不及了。”我用手指挡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费大人胖墩墩的身躯晃了一晃，结巴道：“不，不，下，下官并没有……副、副册……”“有也无妨。”我站起身来，背着手逼近几步，冷笑道，“左右查出来，抄家灭族的不是我。”费大人连连摆手，再三申明确实没有。

        我不过是怕他发现我袖里的秘密才故意吓唬他，见他神不守舍，全然没发觉，便话锋一转，问他冯劲什么时候放，诬陷之人可抓到了。费大人擦着汗湿的脸颊道：“那厮已经抓到了，正压在牢里候审。至于冯劲，下官也交代下去，明早天一亮便悄悄将他放了。”我点点头，大功告成，我这冒牌的佟总管也该撤退了。

        我和灵秀出了县衙已是夜半时分，我本想叫灵秀先回去，我自己想办法对付佟玥。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顾阑必要怀疑我行迹鬼祟，索性辛苦灵秀再多陪我一会儿。谁知这一会儿竟陪到了破晓时分。我和灵秀赶回分堂，叫人去牢里接冯夫子，大家一听，看我的眼光登时180°大转弯，只恨不得把我举起来扔几圈才开心。孙堂主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是怎么做到的，我拿出曹师傅仿的《杏村诗抄》，给孙堂主过目，无不得意地笑道：“堂主你看这是什么？”孙堂主翻了翻，脱口而出：“不就是我给你的诗么。”我哈哈大笑，翻到反诗那一页，指了指我改动的两句话：“你给我那本上面可不是那么写的吧？”孙堂主“呀”地一声，连连挠头：“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冯夫子的笔迹，诗怎么不一样了？”我笑着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只将我和佟玥见面立约一事隐去。孙堂主听得入神，连声叫好，顾阑在一旁听着，脸色阴晴不定，说好又不甘心，说不好又不合适，只默不作声地扭开头看着灵秀，问她累不累。

        我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接冯夫子的事上，便推说休息，回房将账本藏在柜子与墙的夹缝之中，又搬了把椅子放在柜子旁边遮挡。我正忙着，灵秀推门进来，我吓了一个激灵，见是她方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不锁门？”灵秀掩好门，轻声嗔道，“来的是别人怎么办？”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锁门倒显得奇怪，有人进来，我只说有老鼠嗑了我的箱子，正找洞呢。”灵秀笑道：“就你心眼多，定是长了一肚子花花肠子。”我一笑置之，只问她：“佟玥武艺如何？平时出入带不带侍卫？”灵秀略想了想道：“我并没有见他带过侍卫，但九爷很倚重他，许多时候他都独自在外办事，想来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我不由皱眉，我那三脚猫的本事接近于无，灵秀比我强些也只是花拳绣腿。我虽然有把握他不会杀了我，但他要恼羞成怒虐我一顿我却没有招架之力。

        我正考虑要不要从天地会带一个保镖去，灵秀便像猜透我心事似的低声笑道：“你放心，他若不能一举杀你灭口，便不会对你怎样。你是十四福晋的朋友，你去找福晋告状，九爷必不会放过他。”“哈！你说得对，我怎么忘了还有沈云希这个大后台！”我拍手笑道。佟玥敢找我麻烦，那云希就要去找九爷的麻烦，九爷在云希那吃了瘪，哪里会放过佟玥这个死太监。

        想开这一节，我便毫无畏惧。我从怀中取出连夜请曹师傅抄录的账本副册，使劲一扯，将一本账簿分成上下两册，下半册交给灵秀保管，上半册放回怀中。对灵秀笑道：“灵秀，把下半截好好收藏，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灵秀一张俏脸登时沁满血色，狠狠啐了我一口。我不明所以地瞪着她，忽而灵光一闪，笑得从凳子上跌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哈……灵秀啊！哈哈哈，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哈哈哈哈！”灵秀羞愤地几乎晕过去，她狠狠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我和佟玥人约黄昏后，我借口出去叫一桌酒席好好给冯老爷子接风洗尘，大摇大摆从顾阑面前离开。我惯是守时的人，没成想赶到约定的酒楼时，佟玥已经在雅间中喝茶等我。原本我把见面地点定在这九河楼就是想讹佟玥一顿饭，但一进门看见已经点好的一桌子菜还是颇为受宠若惊的。

        佟玥见我进来便客气地起身请我入座，这与我预想中要杀人灭口或是严词恐吓相差太远，反倒叫我有些无措。人家待我以礼，我只好也陪着笑脸。落座后，佟玥倒是不加寒暄，直奔主题。

        “东西呢？”佟玥颇为温和地笑着看我。我从袖子里拿出卷成圆桶状的账本对他晃了一晃，也笑道：“钱呢？”佟玥手腕一转，变魔术般的捻出三张叠的平平整整的银票。

        我和佟玥同时伸出双手，一边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递出去，一边将对方手里的东西握住，然后又同时收回，脸上都带着交易成功后满意的笑。

        “合作愉快。”我将银票塞进怀里，有些提防地看着佟玥微笑，满心希望他不会背着九爷私自翻看账本。佟玥倒是没有要看的意思，他直接将一壶酒倒在账本上，用火折子一点，整个账本突地燃起火苗。我没想到他看也不看直接毁灭证据，只大大松了一口气，早知道他这样干脆，昨夜就不用重金请曹师傅抄那本假的，直接买本空白账册糊弄就是。

        佟玥看着账本化为灰烬，起身开了窗让屋中呛人的烟味消散出去。我瞧着佟玥对桌上的菜没有半分兴趣，不由起了贪心。我跟顾阑说我是出来叫酒席的，这现成就有一桌，又不用我自己出钱，岂不妙得很。一有此念，我便故意起身道：“事情既然完了，我也该走了，我是借口叫酒席才出来的，不能久待，佟兄的美意，我只能心领了。”

        佟玥是聪明人，我话一出口他便唤了小二进来，将整桌酒席给我打包带走。我谢过他便要出门，佟玥闪身挡住门口，在我耳边低声冷笑：“临别之前送你一句话，上过贼船还想反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睨他一眼，从他身边绕过，下楼拿了食盒便走，走出好远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这个佟玥可怕起来比九爷也不遑多让，他是出于保险警告我，还是已经知道了我在背后搞的小动作。我在一家镖局门前猛地停住脚步，不管他的目的如何，账簿我都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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