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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腊月二十八,该是家家户户都为准备过年忙的四脚朝天的时候,酒楼里却出乎我意料的人声鼎沸。我正担心没有座位,想叫李卫换上一家。他像是有所准备一般,跟掌柜的打了招呼就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有个临窗的雅座空着,我随他走过去坐下。李卫得意地笑道:“开眼吧你,这是李爷我的专座!”我万没想到古代也有VIP席,惊喜之下不免对他吹捧几句。

        李卫更加得意,放话叫我想吃什么随便点。难得有人愿意做冤大头,我乐得把小二叫上来,让他把店里的特色菜都上一遍。李卫脸上有些僵,拉住小二,只叫他上四五个就够。李卫又问我平时惯喝什么酒,我本以为他说借酒浇愁是一时玩笑话,哪知他真拉我喝酒,忙推脱家中有训,女子出门不得饮酒。李卫不依,只说我俩皆是离乡万里,若愁苦时连酒都不能喝岂不闷死。

        我咧嘴笑道:“你那不上道的春愁还没散么?我看你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不知愁啊,不知愁!”

        李卫啐我一口,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蹄子,无怪十三爷不喜欢。我好心陪你喝酒解闷,你倒诸多说辞拿我取笑。就该叫你在雪地里哭一场才好!”

        我心上一紧,胤祥的眼神、背影又在脑海闪过,不免蔫了下来。李卫叹了口气劝道:“怪我,又惹你难受。”我摇摇头:“我只是不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卫要了半斤十年陈的女儿红,拍桌道:“管他恁许多,你想破头也未必可知,还不如不想。这酒贵的很,你怎么也得陪我喝上几口。”

        “大哥破费,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一来心里有事想排遣,二来还没尝过女儿红这等名酒,便答应下来,左右我喝高了还有李卫能把我扛回去。

        李卫见我答应也高兴几分,直把冬日饮酒的诸般好处说了个天花乱坠,生怕我反悔。不大一会儿酒菜上来,菜是三荤一素,芥末鸭掌、它似蜜、熘鸡脯、开水白菜。另有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鱼纹小铜盆,盆中温着一只青瓷酒瓶。李卫怕我烫着,起身用帕子裹了酒瓶倒了一杯给我。我握着与酒瓶配套的青瓷酒杯,手心一阵温热。李卫端了酒杯,我亦抬手在他的杯上略靠下的位置轻碰一下。

        “不错不错,懂规矩。”李卫看着我点点头,一口嘬干杯里的酒,赞道,“好酒!贵也值了!”我闻言也把杯子送到嘴边,一股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浅咂一口,酸甜中带辛辣,后口又回到甜。我不由皱眉:“这就是传说中的女儿红?我觉得还不如我家拿梅子煮的花雕好喝呢。”

        李卫扑哧一声,拍桌大笑。我自忖是说了什么无知的话,忙道:“我不懂酒,乱说的,你喝着好便是好的。”

        李卫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女儿红本就是花雕,冬天用枸杞、生姜煮有驱寒温补之效,你那梅子花雕是夏天喝的。这俩是一种酒,只是时节不同加的东西不同罢了。”

        我大窘,再饮一口,发现酒味确实相似,只是梅子煮的花雕甜而不辣,更合女孩子的口味而已。

        “女儿红和状元红都是花雕酒。绍兴地区哪户人家生了孩子都要往树下埋一坛好酒,生女儿的埋了叫女儿红,生儿子的叫状元红。若非说有何差别,大约是女儿易嫁、状元难考,状元红多比女儿红的年份更久些。”李卫把玩着酒杯侃侃而谈。

        “亏的是你,要是跟别人喝酒我的脸就丢没了。”我讪讪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只当花雕、女儿红和状元红是三种不一样的酒。”

        李卫摆手道:“女人家不懂也是平常。只今天我说了你便要记得,以后爷们少不得要应酬,你总要懂一些才好。刚才我见你与我碰杯的样子也还懂些规矩,不算睁眼瞎子。”

        我冷笑一声:“难为你费心教导,只怕是用不上的。他不过是嫌我碍眼才找由头打发我跟着你,你总不会觉得他真会把家业交给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吧。”

        李卫连喝了两杯,才低声道:“他是爷,他可以不用你,但四爷吩咐我教你,我还得尽心教。只不过你自己也是清楚的,一个月时间能学成啥样?”他停了停,又道:“我这人没啥学问,家里还算富裕,本来要给我捐个闲官。托着关系求到四爷这,四爷见了我,说我是块材料,做闲差糟蹋了,叫我跟着他进京,说要给我谋个好差事。我以为进了京能飞黄腾达,谁知道,只是在府里做些杂事,一待就是三年。我好几次耐不得了,只求回去买一个缺,四爷不肯,直说时机未到。你瞧我历练了三年都时机未到,你这一个月的能派个啥用场咧!”

        我帮他满上酒,只觉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家伙眉间竟也有解不开的结。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是干不了什么的,但你还是有前途的呀。四爷说的对,还不是时候。”

        他嗤笑:“你又知道什么?”

        我故作神秘地看着他,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笑着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我揉着额头瞪他:“本来打算冒着风险透漏一些给你,你不信就算了。”

        李卫大口吃着菜,完全无视我的引诱。我却心尖痒痒地说出来:“我会算命的,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以后是个什么命?”他咂着嘴吃的更欢。我满腹秘密无处宣泄,憋的难受,不待他问便径自说下去:“你呀,以后是个大官,整个直隶都归你管,信不?”

        李卫瞥我一眼,连连摇头:“你真有本事就给自己算算十三爷会不会收了你。”

        我被他一噎,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再提不起半分卖弄的心,郁闷的连连喝酒。

        “怎么,算不出来了?”

        “你懂屁,医者不自医!”

        “你呀,该聪明的时候太傻,该傻的时候又太聪明。”李卫指着我的鼻子,给我下了个判词。

        我想起四爷那句“就是因为太机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他们这些男人只怕是忌讳女人“太机灵”的,尤其是我这种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耍小聪明的人。我沉默地夹了一大块鸭掌塞进嘴里,立刻被芥末呛得说不出话来,一股辣意直冲头顶,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睛。我想拿酒压一压,偏一杯下去口中更是辣的像起了火一样。我腾地站起身来,只恨不得在屋里蹦上几圈,李卫突然死死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座位上,口气格外惶恐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看着你难受想点点你。你别伤心,你挺好的,人也聪明,他总会想明白你的好……”

        我泪汪汪地攥着他的手,把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才勉强化解了一些芥末的冲击。半晌我才松手擦了眼泪,费力的开口:“我刚才是让芥末呛的。”

        李卫看看泪流满面的我,又看看自己被掐出一溜指甲印子的手,默默地坐远了一点。

        连吃带喝又捎带着闲聊,我们一顿午饭就生生吃到了傍晚。走出酒楼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雪已经大的铺天盖地。我和李卫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故而并没有带伞,这样大的雪若是走回去怕要淋出病来。李卫索性把晚上饭一起在酒楼里解决,我平白又蹭一顿饭,便开口说酒钱我付。李卫闻言忙又要了一斤女儿红,我先前已经喝的面红耳赤,虽不至于醉,但也有几分微醺,听他要了一斤不由含糊起来。

        李卫说中午不知道我酒量深浅,才要少了,没喝痛快。既然我喝上一二两是不会醉的,那他也该喝个痛快。我想着黄酒比白酒度数低得多,多喝一点也是可以的;他既保证自己酒量大得很,我何苦拦着,让他说我舍不得花钱。

        又是一番高谈阔论,推杯换盏。李卫果然是酒量大,酒被他吃了大半,他也只是面带酡红,精神丝毫不见混乱。只苦了我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酒量,一味陪着他混吃。起初吃的快不觉,后来我便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迟钝,跟不上他的思路,只好安静坐在一边听他胡吹海侃,努力装作没醉的样子。

        雪一直没停,只是略小了些。李卫不敢带我在外面逗留到太晚,只好找掌柜的买了一把伞。我站在门口踩雪玩儿,不妨被凉风一吹,上了酒劲头晕起来。我惯有爱晕倒的病史,吓得赶紧坐在门槛上,倚着门不敢动。李卫拿了伞出来,见我坐在门口,叹了口气,把我搀了起来。我虽然脑子还算清醒,但脚下就像踩了棉花一样。头也晕、脚也软,饶是拽着李卫的胳膊借力,走不了两步就踉跄了好几回,无奈之下只得央李卫背我。李卫咬牙切齿地在我脑门上狠狠戳了两下,屈身把我背起来。我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撑着伞,突然觉得在漫天飞雪的夜晚,被一个男人背着走在满是积雪的冷清街道,着实是一幅美好的画面。我趴在他背上,借着酒劲麻醉自己,骗自己那是胤祥,他要带我回家。

        我固执的认为这样唯美的画面应该配上音乐才好,便随便哼唱起一首忘了名字的歌儿来。一曲唱罢,又接一曲,兴之所至,声音越放越大。胤祥把我往上托了一托,大声埋怨道:“你撒什么酒疯,丢死人了!”我听那声音不是胤祥,疑惑地伸头去看他的脸,却见是皱着眉头的李卫。我大感失望地把头垂在他肩上,瓮声瓮气地抱怨:“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接我回家。他才不在乎我,他半点都不喜欢我!”

        我心中一痛,手上劲力骤松,手中的伞无声落在路边的积雪中。我茫然地看了看被积雪埋了一半的油纸伞,周身被彻骨的寒意激得一颤。一阵凛冽的风卷着雪吹过,利刃般的割在脸上。就像那日雪中胤祥决绝的背影,冰冷伤人。

        我重新唱起连歌词都记不起的歌曲,一句调子不厌其烦地来回哼唱,莫名湿了眼眶。

        朦胧中胤祥站在灯火阑珊处,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我,仿佛我只是雪地里一块冰冷的石头。我闭上眼睛,为何即使是幻觉,他都这样冷漠无情。他若喜欢我,为什么现在这样冷淡绝情;他若不喜欢我,为什么从前对我那样温柔体贴?我紧紧搂着李卫的脖子,把眼泪擦在他的背上。

        “我要是再给你喝酒,我他妈就跟你姓!”李卫恼怒地骂道。

        “姓李和姓骊本来也差不了太多。”我抹干了眼泪,趴在他耳畔大肆笑着。

        “你要是没醉死就给我下来自己走!怪不得名字叫猪,你比头猪还重!”

        我只管闭着眼睛不吭声。李卫哼了一声,加快步伐。夜风呼啸而过,吹得我通体生寒,唯心头留着他背上的一点余温。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我在宿醉的头痛中醒来。回想昨天夜里发生的糗事,不由臊红了脸。无怪爸妈不许我在外喝酒,我撒起酒疯可真够丢人的。我梳洗一番,去李卫处讨骂。李卫翘着二郎腿一脸的鄙视:“你知道丢人俩字怎么写么?”

        “知道知道,我脸上写着呢。”我狗腿的应和。李卫哼了一声,也没再埋怨我,只阴笑了几声:“嘿嘿,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这人一贯是个悲观主义者,毫不犹豫地选了坏的。李卫挠挠头,笑道:“大过年的,咱们还是先说好的吧。”我耸耸肩示意他随便。李卫喝了口茶,使劲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地道:“今儿个早晨,十三爷来过,跟四爷说家里忙不过来,这几天没你在身边别人伺候的不习惯,要接你回家。哟,笑了,昨天晚上是谁鼻涕眼泪毁了我一件新衣服?”

        我哪里还止得住笑意,这些天的郁结仿佛都随着李卫的话烟消云散。对胤祥的埋怨也消弭了许多,只觉得他心里是有我的,他到底还是想着我的。

        “看你这么高兴,坏消息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我周身一个寒颤,莫不是胤祥又改主意了?“什么情况?”

        “四爷有些不高兴,还训斥了十三爷几句。哎呀呀,我可是第一次看四爷跟十三爷着急呢。”李卫摇头晃脑,一派事不关己的懒散样子。

        他自是不关心,我这边可着急。他们两兄弟这么好的感情,却因为一个我动气,四爷现在得有多恨我,胤祥只怕也再不肯提起接我回去的事了。

        “他人呢?”

        “谁?四爷还是十三爷?”

        “别废话!你心里清楚!”我心急火燎,只盼着此刻胤祥还没走,让我还能见他一面。

        “你若是好好求我,我兴许还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既然你这么凶,那大爷我就三个字,不知道!”李卫一甩袖子,端起茶盏来。我哪管他有没有送客的意思,径直过去给他掐肩揉背,温声相求:“李大哥,您别生气。我刚才是一时着急才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李大哥!好哥哥……”

        “行了行了,快把你这套用在你十三爷身上去,我可消受不起。”李卫抖了抖身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给我捏捏肩膀。”

        我卖力地捏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别使唤便宜人啊,你赶紧说,他在哪呢?”

        “自然在书房,我回来时,四爷还训着呢。不过听那意思,过年这几天还是让你回去的。诶,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没捏完就跑了!”

        我推开门跑出去,正见胤祥在院门口,忙追上去拉住他。他偏头看我,神色很是难看,只怕是他被四爷臭骂一顿,看见我心里更憋屈。我叫他一瞪,到嘴边的话也问得磕磕绊绊,毫无底气:“你,你是来找我的?来,带我,回去?”

        “本来是,”他将袖子从我手中扯出,还我一个讥诮的笑,“不过现在看来大可不必。有你的好哥哥照应着,想必乐不思蜀了吧。”

        我拼命摇头,我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自己是喜是悲。他生气证明他在乎我,可他的误会我却无法解开。无论原因为何,那话确实出自我口。在三百年前的大清朝,“好哥哥”并不是一句可以当做玩笑的话。

        “这几番瞧你们倒也般配,又玩得到一块去。不如我去回了四哥把你配给他算了。”

        “不要!”我尖叫着打断胤祥的话,即使误会,他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把我许配他人。他不是在乎我的么?他怎么可以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

        “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会!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又没卖身给我,你喜欢谁,嫁给谁都是你自己的事,无须跟我一一禀明。况且,”胤祥优雅地笑着,“抱也抱了,背也背了,喝了这么多酒,若有什么虽也是人之常情,但总要让他负起责任来。李卫现在虽然不出息,但早晚也是要做官的,你嫁他也不会吃亏。”

        我脑子嗡的一声乱掉,难道昨晚我看见的不是幻像,真的是他!那我酒醉的胡话他必定都听到了,他明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还说这种话做什么!

        “他再好我不嫁!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说的对,我没卖身给你,喜欢谁嫁谁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巴巴地跑去替我做主!”我急怒攻心,不由扯着嗓子喊起来。我一贯是不会发火的,偶尔闹别扭也不过使使小性,半刻不过也就忘了。胤祥显然没想到我能发这么大脾气,只瞪着眼珠子瞧我,仿佛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样装下去有意思么!”我逼近一步,音调虽降低,语气却更冰冷凶狠,“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还在你身边,我就一定会胡搅蛮缠,让你不能安心娶妻?胤祥,你也把我看得太轻了!”

        清穿守则十二:酒可以消愁,亦可以惹祸。诸位清穿同仁切记不可饮酒过量,以免头脑不清、口风不严、举止不当,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当然,即使没有喝酒也不要太过多话,言多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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