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方寸之间执念起
出手刹那，玲珑嘴角不觉已勾起一抹冷笑，唐门有三宝：暗器、机关、毒药，在这一击中展露无遗。
三十六枚梨花细针，针针喂毒，如此短的距离一气射出，并且是以这种完全出乎对手意料的方式，她自是志在必得，确信会一击得手。
莫怀远本能地急速后退，同时一抖手中薄甲，疯狂舞动，护住头脸、胸前各个要紧要害之处。
只听梨花细针打在薄甲铁片上一阵“叮当”作响，急促、密集、清脆，无数震颤之音汇在一起，竟拖出长长的尾音，端有几分美妙。
这等音律落入莫怀远耳中，却好似地狱里的索魂丧命声，令他头皮发麻。而且很快腹部几处皮肉上传来的尖锐麻痒的刺痛也在提醒他，这些毒针果然没有能被全部挡住。
莫怀远心中惊怒，未待针雨打完，一扯薄甲，将手上内劲尽附其上，然后猛击一掌，那薄甲立时炸裂般四分五裂，无数铁片飞溅而起，威猛之势，犹在暴雨梨花针上。
这大多数铁片却是往玲珑身上袭来，此一击本也出人意料，玲珑纵有一双妙手，如何能尽数接住？刹那间手臂、胸腹便挨了数击，片片入肉，火辣辣地疼痛。
她左边脸颊也被嵌入了一片，创伤之重，深可及骨。玲珑为了施招伤敌，不惜牺牲左乳，可对脸蛋却是极为爱护，当下便厉声尖叫起来。
这时莫怀远已欺近身来，他从那《通玄罡元真经》中只习得三样本事：罡元内力、轻功身法、隔空传音，对武学招式却是了解甚少，只会军营里习来的简单杀技，当下简单一拳直直打出，捣向玲珑身前。
玲珑内力也是不弱，盛怒之下，拍掌便接，但听“咔嚓”一声，却是莫怀远罡元内劲浑厚，将她手腕臂膀连断几处，连衣袖都被震得碎裂，玲珑但觉喉咙里顿时一甜，身躯便不由自主直直向着屋檐下摔飞出去。
此时，一干黑衣死士也已追至，前头几人刚攀上湿滑的房顶，正瞧见玲珑被一拳击飞，摔得满身泥水，衣衫亦是破碎，显得狼狈至极。
这边莫怀远豪气顿起，朝着屋檐角落里猛挥一掌，喝道：“都下去吧！”内劲化作掌风，将此处屋檐都震得直晃荡。
这些屋瓦本就湿滑，此时黑衣死士们更加站立不稳，一股脑便朝房下摔去。莫怀远却是又将“鬼手大夫”夹起，直奔城北方向去了。
等寻到一处无人的杂院落脚，莫怀远腹部伤口已是刺痛钻心，“鬼手大夫”也已气若游丝，莫怀远贴近他耳边，只听他道：“玲珑这娘们的假奶还是老夫做的，嘿嘿，为提防她的针毒，我已偷偷配制了解药，唐门之毒不过如此......”
说了这几句他便咳嗽起来，脸上得意之色也自敛去，伸手在怀中摸索，挣扎说道：“你身上的毒，内力雄浑者尚可撑过一月，一月之后，非仙必死，去剑南绵州药王谷......寻老夫师兄，或有一救......我身上有......化尸粉，死后还请......化去......”说罢，眼神立时涣散，头颅一歪，已然身亡了。
莫怀远从他手掌里接过两个白瓷药瓶，一副褐色令牌，其中一个药瓶内装的正是抑制莫怀远身上之毒的解药，他自是认得，另一个想来应是那暴雨梨花针毒解药，莫怀远也不多想，径直取出几粒服下，又捏碎两粒涂抹在伤口，便席地打坐运气。
其实他只从《通玄罡元真经》里悟出了修炼养气之道，对这罡元真气运用法门则多靠摸索，运气、闭气尚可，疗伤、排毒却是不甚了解，反正修炼罡元之气时身体经络舒坦，勉强可压伤处痛楚，他自只管尝试。
待以意导气，将罡元真气运转一番，果然疼痛已减，再看伤口处红肿亦有所消退，心内便稍稍安定，征征看了会“鬼手大夫”的尸首，便念了几句《洞玄灵宝救苦妙经》里的超度词，又从他身上找到几包毒粉，一一小心试了，寻出那化尸粉将他遗体尽数化去。
他也不敢在此过多停留，将这些药瓶毒包和药王谷令牌小心收起，便自离去，却见街道城门各处布满了明哨暗哨，正在缉拿重犯，莫怀远心知自己也是目标，反正身上针毒尚未痊愈，便仍留在这长安城内。
长安之大，足有百万人口，他做了两三年飞贼，也无需什么固定的居住之所，飞墙入院，何处不得栖身？一面服药运功，逐渐将所中针毒驱除，一面也在暗暗打探各处动向，伺机出城，好南下绵州，去药王谷寻那“鬼手大夫”的师兄驱毒。
准备了两日，针毒基本驱尽，已无大碍，他便乔装一番，准备出城，却听那主道上锣声开道，一群西域人裘衣胡服，竖着旗帜正往皇城方向赶去，身后更有一辆辆马车，装着红漆宝箱，将半条街道都给占满，浩荡之势，胜过长安城内几大商队出入之时。
莫怀远只瞧了几眼，便懒得再去理会，却听路人指指点点，说道这乃是回鹘前来大梁求亲的使团，不由驻足细听。
原来前朝至今，北方匈奴、突厥，西域回鹘、吐蕃国力强盛，与前朝及大梁时战时和，纠缠多年，为抚边境，除了派良将精兵驻守边关，两朝亦常常以和亲之策与诸国捐弃仇怨，结盟交好。本朝明宗陛下仅有两名公主殿下，十年前，已将长女昭德公主嫁与**可汗，剩下一女自是安宁，原本视若掌上明珠，胡邦诸国多有遣使入朝求亲者，明宗陛下以公主年幼为借口一直未允，不想这次却允了回鹘。
莫怀远听得仔细，脚步不由渐渐放缓，最后往城门深深看了一眼，便毅然扭头往回走。这和亲之事，那日在百珍园中他已从安宁公主的口中得知，依她的意思，明宗陛下之所以要将她远嫁塞外，却与天子将御书房失窃一事迁怒于她有关。想起这事原是自己连累了安宁，莫怀远一直颇为耿耿于怀，今日见这和亲队伍已至京都，联想起不久后塞外朔风凄寒，伊人憔悴凋零，心中便更不是滋味。计较一番过后，莫怀远却去城西坊市悄悄购置了些东西，准备了一番，待夜色来临，却内套黑色劲服，往皇宫方向摸去。
他平生原本最不愿有愧与人，况且这大梁公主殿下在他心目中份量又是不同寻常，此番南下，前途未卜，能否保住性命犹未可知，若留遗憾在此，恐怕他会死不瞑目。是以他打定了主意，此番要夜闯深宫，见一见安宁公主。
至于见面时说些什么，他此时全凭一腔执念，却是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况且他上回侥幸潜入御书房，多赖那嵇大人的谋划，乃是智取，这番却是不得不独自硬闯，能否顺利见到安宁，尚是未知。
看着夜幕下宏伟阴森的皇宫高墙，莫怀远无来由间，突然记起几年前瞎眼老道的一番话来。
“考什么功名？你这个人貌似平和，与世无争，实则本性顽固，易起虚妄执念，当随我修行，教化个三五十年再说！”
摇了摇头，莫怀远自怀中取出一物，便一纵身，顺着此处高墙向上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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