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卷第十三章
龙戟命红儿煮熟几个鸡蛋，亲自给喧荷热敷，把自己平常惯用的刀伤药拿出来，悉心照料一番，喧荷脸上的红肿渐消。转眼日暮，天色渐黑，红儿吩咐下人做了晚膳，龙戟喧荷与小虎三个人团团坐在桌子旁，一家三口齐用晚膳，龙戟军务繁忙很少回来，难得有机会一家人吃个团圆饭。席间三人绝口不提白天发生的事，言笑晏晏，龙戟一会给喧荷夹菜，一会摸摸小虎的头，也算其乐融融。
这一局喧荷赢了，喧荷却并不想就此放过青禾，按照四殿下李无欲的指示，计划一环套一环，从第一次给青禾解蛊药里面下毒，这个庞大的计划已经开始运转，只要走出了第一步就无法停止，喧荷也不想停止。本来喧荷想杀了青禾，后来改变主意，龙戟心里有青禾，就算青禾死了龙戟也会怀念，龙戟是个重情重义极其念旧的人，喧荷了解他。所以喧荷的计划是要夺得龙戟的心，要让青禾就算是死了都被龙戟厌恶，计划才算成功。
用过晚膳，龙戟本想走，喧荷受伤哭泣，需要人安慰，拉着龙戟不让走，龙戟被两个女人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便答应在此留宿。
小虎被下人带着去另一间屋子里面睡觉，屋里只剩下龙戟和喧荷两个。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龙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喧荷特别高兴，不停跟他说话，喧荷说小虎又长高了，喧荷说上个月邻居借了一把剪刀还没还明天你去要回来，喧荷说你看我新绣的肚兜好不好看，喧荷说我学了一种新菜做给你吃，龙戟闭着眼睛偶尔发出一个“啊”、“嗯”之类的语气词，一点聊天的兴趣都没有。他越来越发现喧荷与他彻彻底底变成两个世界的人，随着经历的不同以及常年的分居，龙戟跟喧荷早没有共同语言了。
喧荷也发现龙戟似乎不太爱搭理自己，俯身去亲龙戟的脖子，用身体蹭他暗示他，被龙戟一把按住脑袋，“困了。”
喧荷心里暗恨，眼圈立即红了：“阿戟，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妻子，可是你看都不愿意看我。”
龙戟无奈：“真困了，都老夫老妻了，别多想，你今天也累了，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
“是啊，明天你要准备和穆青禾成亲的事嘛，毕竟后天就洞房花烛了。”
“你看你，又来了。”
喧荷抱住龙戟，“都怪龙三爷，非要威胁你娶穆青禾才把龙家军给你。”
“谁跟你瞎说的！”龙戟生平最受不了别人说三爷坏话，“义父不是那个意思，你别乱说！”
喧荷心里更恨，心想，反正现在已经做了龙三爷义子，不如不要娶那个穆青禾，或者先娶过来，等接管龙家军之后再休了她，知道龙戟的刚正，这话当然只是想想没敢说出来。
喧荷最擅做戏，心里想什么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眼里闪着泪光，一副纤弱而哀伤的样子，楚楚可怜地看着龙戟，“阿戟，你告诉我，你说句实话，你是因为三爷的命令还是真心想娶她？你心里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龙戟一个头两个大，烦躁不堪，“我的实话就是我真困了。”
喧荷不肯罢休，好不容易龙戟留宿有机会吹耳边风，焉肯放过，“青禾妹妹跟我说她不想做妾，龙三爷和军师那边也希望是穆青禾做正妻，阿戟，你会抛弃我吗？”
龙戟都快烦死了，对于喧荷的柔弱，他已经有点腻味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女人。以前喧荷很乖，安安静静的，也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喧荷变得吵闹了，龙戟喜欢安静温柔的喧荷，不喜欢敏感多疑的喧荷，他有点认不清喧荷的真面目了。而且，关于喧荷和青禾谁在他心里分量更重这个问题龙戟不能回答，那个答案会伤害喧荷。
龙戟的态度让喧荷心里十分不安，愈发焦躁起来，卸下柔弱的面具，冷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更喜欢她是不是？你想让她做正妻对不对？”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嘴上没说，心里说的，你就是这么想的，行啊，让她做正妻好了，你说，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
龙戟闭着嘴，连眼睛都闭上了。
喧荷见他这副样子更生气，“今天你非说不可，你是不是要她做正妻，你说话呀，你懒得跟我说话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成全你们我不活了，我现在就去死，我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娶她当妻子了！”
龙戟睁开眼睛：“够了！别闹了！闹了一天还不够吗？”
“我怎么闹了！”喧荷气不打一处来，“是她打我，是她污蔑我，是她想陷害我，不是我针对她，是她不放过我！一个妾室比正妻还霸道，今天你在场你也看到她怎么对我的，要是你不在，她更变本加厉，你喜欢她比我年轻貌美，又能在龙家军里帮助你，好啊，你娶她做正妻啊，我现在就去死，给你们俩个腾地方！”
龙戟实在受不了，一翻身坐起来，掀开被子，穿靴子准备下床。
“你干什么去？”喧荷在他身后大叫。
“青禾伤了我看看她，你睡吧。”
喧荷大叫：“不许去！”拦腰抱住龙戟，用尽全力大喊，“不要离开我，我要是没有你，我就不活了！”
龙戟忍耐到了极限，真烦了，掰开搂腰的手，“别成天死啊活的总挂在嘴上，你睡吧，我看过她就回来。”
喧荷死死搂住他不放手：“我不让你去看那个小狐狸精！你要是真敢走我立马死给你看！”
龙戟一用力，甩开喧荷，穿衣下床，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他不明白喧荷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总是要死要活的，说实话对于喧荷与青禾之间的争斗他到现在也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很想念青禾，他只知道，青禾就算再怎么样，至少不会吵闹不休，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他睡。
他今天打了她，伤的重不重？她会不会难过？明明说好要保护她一辈子不受苦，却自己对她动了手，就算在争执间也不应该，误伤也不行，龙戟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他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懊悔，强忍到现在。本以为喧荷受了伤需要照顾，看她跟自己吵架的样子力气十足，应该没什么大碍，那不如去看看青禾，要不然总惦记着，心里不踏实。
龙戟片刻已穿好外衣，系好带子，披好皮氅，迈步向前。
喧荷在龙戟身后大喊道：“你给我回来！”
龙戟没理她，去桌上拿了自己的佩刀。
喧荷继续喊：“你今天敢迈出家门一步就永远别回来！”
龙戟把佩刀挂在腰上。
“你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肯看我一眼！”喧荷喊得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她喊不回一个变了心的男人，确切地说，是喊不回一个其实从来没爱过她的男人。
龙戟自小跟她在一块玩耍，没等明白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已得知喧荷是他的妻，在他眼里妻子就等于姐姐，他对她有敬重有感激有喜欢，唯独没有爱，龙戟把喧荷与其说是当妻子不如说是看成亲人。他的亲人死得没剩几个，他不能再失去喧荷这个亲人，所以他对她好，但要说爱情，那是一分也没有。
龙戟在喧荷的哭喊中回过头，向床边走过来。
喧荷还没来得及惊喜，眼前一花看不清龙戟对自己做了个什么动作，随之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失去意识。
龙戟点了她的昏睡穴。
这下她安静了。
“喧荷，你好好睡吧，哭喊了一天嗓子都哑了。”喧荷闭着眼睛，脸颊有些淡淡的红肿，仍可看出是个美人儿，弯弯的眉，小巧挺翘的鼻子，嫣红的嘴唇，睡着的喧荷比清醒的喧荷可爱多了。龙戟摸了摸喧荷的脸蛋，怕弄疼了她，只轻轻地碰了碰就赶紧收回手。
“我去看看青禾，要不然我无论如何不放心，牵肠挂肚，抓心挠肝的，我要是今天不看她我睡不着。你放心我不会在她那里过夜的，只是悄悄地瞧她一眼，立马就回来，你等我，喧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别生气也别吵，我不会抛弃你的，你是我的妻。”
龙戟弯下腰，贴在她耳边，真心实意地说道：“我龙戟一辈子的妻子。”
说完龙戟忽然想到，这话她也听不到，若是刚才对她说，她会不会就不闹了？
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确实有点笨，一点不会哄女人。
龙戟给喧荷盖好被，关严门，没惊动任何仆人，骑着血色，一路疾驰，直奔青禾营帐。天黑沉沉的，万籁俱静，遇见当值卫兵便出示腰牌，一路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青禾门前。
龙戟支开青禾亲卫，拴好马，双手捏住马嘴，“不许吵。”血色点点头，似乎听懂了。龙戟放轻脚步，蹲在门外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声音，感觉身后有人，回头，见远处走来胭脂。
胭脂对龙戟行礼，龙戟扶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面，小声问：“睡了？”
胭脂站起答道：“折腾许久，刚睡下。”
龙戟从怀里摸出伤药来，“等醒了给她。”
胭脂接过。
龙戟道：“我今天打你一巴掌，你别见怪。”
胭脂吓了一跳，立即要跪下：“将军折煞奴婢了。”
龙戟不让她跪：“我打你是因为你对喧荷不敬，以下犯上，要是下次再犯，必严惩不贷。”
“绝不再犯。”
“但你这样做正说明你对青禾的忠心，以后青禾有什么事我若不在身边还要多赖你照顾，龙某在此先行谢过。”说罢鞠了一躬。
胭脂吓得急忙还礼，想不到龙戟会这么说，隐隐有些明白为何青禾会对龙戟死心塌地。“将军相信不是我说谎骗主子？”
“相信。”
胭脂又惊又喜。
“我相信你不是说谎骗人，你只是误会喧荷下毒，青禾也误会了，这件事没有对错，我不想分对错。”
胭脂叹了口气，点点头，“奴婢明白。”
龙戟指了指帐篷里面：“她的伤怎么样？”
“军医来看过，说好好休息，没什么大碍。”
“用晚膳了吗？”
“没有。”胭脂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很想让龙戟进去陪陪青禾，“将军进去看看吧。”当先领路，撩起帐帘，龙戟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青禾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屋里黑暗，龙戟看不清她的面目，只听到轻浅的呼吸，似乎睡得很熟。
桌子上仍然放着新娘服，衣领上插着的银针闪着微弱的白光。看样子那朵牡丹花还没绣好。
“奴婢去叫醒主子。”胭脂要走进去。
“不必。”龙戟阻止。
只在门口看她一眼，也足够了，看见她没事就行。叫醒了说什么呢？
其实自己来这一趟也没什么意义。
他看见了她，他就安心，他对她好，不需她知。
“我走了。”说走就走，龙戟拽过马缰，翻身上马。
“驾！”，血色放开四蹄，风驰电掣般跑了下去。
寒风呼啸而过，夜里很冷，龙戟伏在马背上，回到喧荷那里大约要一个时辰左右，趁这个时间可以一个人静一静，想想心事。
龙戟是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心事的人。
他经历太多，反而愈发单纯，如果此生经历的每一件事都要细细地想，龙戟活不到现在，正因为经历多才不敢想太多。在他的人生里所有的事都不需要翻来覆去地想，只需要去做就可以了。现在他静下来，一个人纵马疾驰，在寒夜里飞奔，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青禾的脸庞来。他特别想回去再见一见她，跟她说说话，他明明刚看过她，却更加想念。
他想起关于青禾的好多事。
第一次见面，他看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小“男人”在见义勇为，他其实在暗中看了很久，他没见过那样奇怪却有效的功夫，想了很多种搭讪的方法，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搭讪，在搭讪之前他十分紧张，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对人产生过这么大的兴趣。他从来没有跟青禾说过，她讲的那个萧峰段誉的故事很好听，比茶馆里的说书人讲得好听多了，他当时真想永远听她讲下去，跟她一起喝酒喝到地老天荒。
他被刘靖带着一帮山贼偷袭，支持不住时听到有人叫自己：“龙大哥我来助你！”，千军万马在他们周围，他们隔着数也数不清的一层又一层的人对视一眼，他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她立刻就知道向西边小路引敌，第一次互相配合就如此默契。他当时忘了讲，欢迎你来投军，也忘了讲，我很高兴，以后天天都可见到你了。
他听到胭脂、白丁和牛钧等人回来告诉他，穆青禾可能牺牲，他任凭旁人怎么说都不肯相信，心里坚定一个信念，穆青禾一定活着，他从没有对她说过我有多担心你。他也没有说，半年之后你重回春予城，你在一片月光之中走来，我看到你用右手卷起一个圆筒调皮地看着四周，我当时觉得你真可爱，我捏着你的肩膀，觉得你瘦了，我心里忽然很遗憾你不是女人。
他见到一个一身白裙纤尘不染的女子静坐在营帐里，放下手里的树叶，回眸，对自己嫣然一笑，阳光在一刹那明亮，让龙戟感到无比刺目，他差一点无法睁开眼睛，他不知道刺眼的是阳光还是那个笑颜。他很想说青禾，你真漂亮。
他没有说，他什么都没有对青禾说过。他忽然很想跟青禾说话，特别特别想调头，叫醒她，跟她聊天。
龙戟勒马，停下，仔细地想了一刻。
算了，喧荷还在等我，答应了喧荷要回来就必须做到。后天就成亲，不必急在这一刻，以后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慢慢再告诉她吧。
“驾！”，龙戟再次上路，终没有回头。
——如果龙戟回头，也许后面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很多年以后，龙戟失去了喧荷也失去了青禾甚至失去了龙三爷只剩下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儿子以后，他才终于明白当年的自己有多天真，多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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