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去传话的小兵跑的挺快,没过多长时间便带着他们家大人过来了。阿诺瞧着快步跑来的文应允,嘴角露出一个轻松且欣喜的笑容,眼角泛出湿意被寒冷的江风吹干。
文应允脚步忽然停了,他愣愣的望着江边的女子,一身浅蓝色的长裙随着江风飞舞,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风力,她脸色有些白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狼狈。那是一种安静的气质,是阿诺特有的一种气质。
他想过是她回来了,可是他却没想到见到她的这一刻是那么的让他激动。手紧紧握起,飞快的冲到了阿诺德身边。“阿诺,你回来了,真好。”
阿诺对文应允笑了起来,“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
文应允的笑容渐渐的僵硬,“先不说这个,回将军府看看你娘。我这就派人传讯给将军,告诉他你回来了。”
阿诺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个时候她回来并非是一件好事。
果然,文应允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你不该回来。”这是钓鱼山最紧要的关头,以元军向来的手段,抵抗了那么久的时间,元军一定会选择屠城。这个时候,钓鱼山里所有的百姓的头上都悬挂着一把刀,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来。
文应允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还是当年的摸样,只是多了一些成熟和刚毅。他无奈的笑了,“算了,人都回来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阿诺对着文应允露出一个微笑,今日的文应允已经同往日的他不同。当初的他是侠客,今日的他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战场之上是最磨练人的地方,也是让人成长最快的第一个地方。
阿诺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皮肤因为常年累月在战火中洗礼而变成的那种粗糙的黝黑,他的俊美容颜上有着一道细细的疤痕,那一双眼睛不再是当初的坦荡,而是锋利如刃随时都能出鞘的刀。
这一切的改变只是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里,更是标注着一个人从少年到男人的过程。
回到将军府里,阿诺先是瞧见了站在门前等候的母亲,眼泪哗的就落了下来。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当看见母亲墨黑头发中夹杂的银白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还是抽痛的难以制止。
张夫人脸上带着笑,眼角流着泪水,她紧紧的抱着阿诺,声音都带着哭后的沙哑,“阿诺,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要知道,现在的钓鱼城已经不是以前的钓鱼城了。”
阿诺伸手,拍着张夫人的后背,“娘,你说什么呢!”阿诺下颚抵在张夫人的肩头,“正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所以我才非要回来一趟。娘亲,我想要你们活着,你和爹也必须要活着。同时,我们钓鱼山的老百姓也要继续活着。”
张夫人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她的脸上满是痛惜,“阿诺,你要知道你爹的脾气,他是不会降元的。”
“我知道。”阿诺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娘会同爹在一起,所以我不会劝说爹降元,我只想让爹娘好好活着。
张夫人笑了,缓缓的伸出手摸着阿诺的脸颊,“你从小就被人抱走,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又离开了这么多年,现在回来却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阿诺,你能进来那一定就能离开,娘想要你快些离开这里,在外面好好的活着,无论用什么身份都可以。”
阿诺望着张夫人,轻轻的拢了拢张夫人花白的鬓发,“娘,我懂您的意思,可是我也不想让我后半辈子在后悔和愧疚中度过。”
阿诺手微微有些颤抖,嘴角的笑容满是心疼。她的娘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绝美的人,即使当年离开之时也并未见到一丝白发。如今再次回来,那一头墨发却已经变成了花白,而眼角也出现了细纹。岁月催人老,并非真的是时间残酷,而是周边一切的变化而影响的。
张夫人拉住阿诺的手,不再开口劝阻,一步步沉重的朝着将军府内走去。既然回来了,又不肯走,那就好好的度过剩余的这些天吧!
然,此时在钓鱼山之外的元军大营之中。一只雄鹰飞过,鹰脚之上绑着一个小竹管,雄鹰展翅直飞东南。
真金仰起头望着已经离去的雄鹰,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一次看来不会让他那么顺利了。
“爷,主帅已经决定要攻城,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哈森声音不大,带着语气却很沉重。
真金点头,大步朝着主帅帐篷走去。
这一次攻打钓鱼山除了蒙古大将以外还来了不少汉将,对于攻城这样的战役来讲,汉人同蒙人的方法完全不同。
真金踏入大帐,目光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原本热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这个太子爷平日素来温和,可身上却一直都有着一种隐隐透出的威严。
真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不用在意我,你们可以继续讲。”
其中一名蒙古将领嗓门有些大,粗狂的声音回荡在营帐之内,“太子殿下,末将等正在商讨攻打钓鱼山后是否屠城。”
“你们想要屠城?”真金的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钓鱼山让我们死了那么多的蒙古儿郎,此仇不报怎么行?”
“对,钓鱼山将领张珏当初射杀我们蒙哥可汗,此仇一定要让他们全城人的性命来还。”
“一定要屠城,不屠城难以泄愤。”
“屠城有什么好处?”真金抬起眼来,眼眸浩瀚的如同一片深褐色的大海。他拿起自己手边小桌上备好的茶水,优雅的抿了一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议论,一个个紧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互相交换着神色。大帐篷内忽然间十分安静,静的有些压抑起来。
“我们大元要的是千秋江山,而不是让这些汉人一直想着要反抗我们。”真金放下茶盏,抬眼望着所有人,“你们有的是蒙古人,有的是汉人,难道你们所有人都认为该屠城?”
蒙古人望向那些汉人,眼神不明。汉人望着自己脚下的土地,低垂眼帘遮盖神色。终于,一个汉人走了出来,“末将认为,南宋已经覆灭,屠城只是平添杀戮。”
真金依旧没有表态,他只是目光游离一般的望过来看过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个完美的玉雕,温暖且又寒冷。
“末将认为,屠城的确非上策。”
“屠城只会引起钓鱼山的顽强抵抗,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微臣认为应该派人联系城内守将,若能不耗费一兵一卒拿下钓鱼山更好。”
真金目光微微停顿,望向说话的汉人,“那你能够办好这件事吗?”
汉人微微一愣,随即忙恭敬地道,“微臣竭尽全力,定不负太子厚望。”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办吧!即使钓鱼山不投降,我们也不能够屠城。我大元想要的是治理天下,而汉人也一样会成为我大元的子民。所以,屠城这种事情我希望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大元的国土之上。”真金站起来,再次扫了所有人一眼,“这件事既然众位将军都无异议就如此决定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帐篷休息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原来这就叫做没有异议。他们望着太子真金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发现原来太子才是最独断的那一个。
屠城与否这样大的事情,只是寥寥几句便下了决定,还美名曰所有人没有异议。
蒙古将军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有异议,最初提及的不算可后来似乎还没来得及说。可这个时候若是再提出来,岂不是正触太子霉头?
然,太子真金都走了,他们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所有将领均望向他们的主帅,“大人,那现在……”
“都散了吧,做好准备,七日后攻城。”
“是。”喧天的喊声,所有人对着主帅行礼。这一次战役标注着大元攻宋的最后阶段,只要钓鱼山城破,那么正个蜀中就完完全全的归属于大元所有。
只要有了战功,升官,发财均不在话下。
所有人依次出了大帐,脸上均带着笑容。如今,钓鱼山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不是降元就是破城,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七天之后,正式的决战马上就要上演。
殊不知,刚在众将领离开以后,大帐内便偷偷潜入一人。那人年岁瞧起来不小,可脸上却没有胡须,男人特有的喉结也并不明显。如此特征的,只有内宫之中无根的内侍才会有。
主帅脸色微变,却警惕的先到帐篷边望了一圈,见并无可疑人物才松了口气,回过脸来,望着那人,“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不怕被抓起来吗?太子爷似乎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现在出现就是冒险。”
“大人,你也太过于紧张了,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太子爷虽然尊贵,但他却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娘娘想要做的事情他恐怕也知道,一直不将奴才揪出来恐怕也是怕娘娘生气吧!”
“陈公公,你错了,太子爷一直在抓你,只是还未动真格的而已,你以为他是抓不到你吗?那是我在一直从中作梗,否则你早被他抓住杀掉了……”主将脸色变得有的凝重。
“别拿这个逗我了,我可是没听说军中在搜查什么人,若是真的想要找出我太子爷下令搜查军营岂不是更直截了当?”那内侍一脸不服气。
“直接搜查?”主将笑了起来,“你要知道,这可是第一线的大营,若是直接搜查定然要乱了军心。”他的声音低沉,咬着牙说道。
真不明白察必皇后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如今怎么会派来这个蠢货办事。不仅不知道隐藏身份,还趾高气扬的指手画脚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若不是他想要为自己家族谋利,他绝不会同意同这样的蠢人合作。
叹了口气,主将又一次开口,“你可知道刚刚太子所来何事?”
“能有什么事,这个时候你们一定是商讨如何攻打钓鱼山,怎样?这一次是否是要屠城呢?”陈公公一脸的期待,他已经忍不住要想看看那被屠城的凄惨摸样。
“屠城?”主将脸色青了几分,原本他是打算讨好察必皇后屠杀钓鱼城,可如今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屠城别想了,太子殿下已经下令要放过钓鱼城内所有人,入城军队均不可乱杀无辜,若是有违军纪格杀勿论。”
“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屠城一个不留的吗?”陈公公脸色动容,这一次察必皇后让他暗中跟着真金就是为了要杀掉阿诺的父母,虽然他不知道察必皇后的真正目的,可想要杀掉张珏这个南宋大将最有利直接的办法就是屠杀钓鱼城。
所以,他同这次主攻的统帅暗中商议,让所有蒙古将领均提议屠城,以为蒙哥可汗报仇为由将钓鱼城整个踏平。
然而现在,主将却告诉他屠城已经绝无可能,那他该如何杀掉阿诺的父母完成皇后所交代的任务呢?
主将见这公公脸色也变了,忙开口道,“虽然无法屠城,但以太子爷的意思似乎是要活捉张珏,如今已经有汉将前往联系钓鱼山中其他将领,若是成功我们便可以直接收复钓鱼城,若是不城也最迟在七天后发兵。”
“你的意思是。”陈公公转过脸来望着这名主将,“你是说,若是钓鱼山投降我们便可以活捉张珏夫妇,他们只要落在我们手里,那么随时都有机会杀掉他们,到时候再说是自尽而亡也是一样。”说到这里,陈公公的眼睛眯了起来,“哈哈哈,这是好计谋啊!”
“陈公公,若是不投降,我们七日后发兵,即使不屠城也要在兵荒马乱之中将张珏的首级砍下来,到时候随便推给一个小兵顶罪,太子爷也一定无话可说。毕竟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人真是好计谋,真是好计谋啊!”陈公公望着主帅,“这事情若是成了,皇后娘娘可不会亏待你的。”
“那是,那是,到时候还需要陈公公多多美言才是啊!”
“大人放心,奴才是给皇后娘娘办事的,大人尽心尽力奴才自然会属实告诉给娘娘,您就等着升官吧!”
帐内商讨正欢,帐外却是寒风依旧。
元军军营距离钓鱼山原本就不远,如今更是多路大军包围此一处。好在钓鱼山有天险做屏障,一时间的确难以攻下。
钓鱼山边城城楼之上,张珏一身沉重铠甲,有些黝黑的脸上带着疲惫。如今,他镇守蜀中多年,一直都为被打败过,可现在却一连失去多个州城。从重庆逃回钓鱼山,没想到带回来的却是几路大军的围攻。
他望着依稀能够瞧见的连绵敌营,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敌人数量太多,他们钓鱼山这一次恐怕要破城了。
“大人,刚刚传来消息,说让您现在回将军府一趟。”
“何事?”
“属下不知。”
张珏眉头微微一皱,“陈副将,你继续巡视,我回去一趟。”
陈副将点头,“属下一定会好好巡视。”
此时已经入冬,天气渐寒,城楼之上说句话都会冒出白色的哈气。张珏一把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陈副将的身上,“披上这个,有事立刻让人传讯给我。”
“是,末将知道。”
张珏又望了一眼远处那安静的元军大营,若是平日早开始试探性攻城了,可今日却奇怪的一点动作没有。
一路快马回到将军府,脸上依旧带着忧心。
然,还未进门便听见守门老仆高兴的呼喊,“将军回来了,快告诉夫人将军回来了。”
张珏脸色微微一变,他征战多年身上自带一种凌厉的气息,“说,府里出了什么事?”
老仆人脸上挂着笑,“将军,小姐回来了,刚刚回来。”
张珏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你说什么?阿诺回来了?”
老仆人点头,“是小姐回来了,刚刚回来没一会儿。”
张珏不再问话,大步朝着前厅走去。若是阿诺这个时候回来,那为的是什么?劝降吗?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流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真是如此,他真是无法接受。
自己的亲生女儿,流淌着是他的血,可现在却要劝降他归顺大元。
还未到前厅便听见厅内传来的说话声,可仔细一听似乎并未有其他人。张珏停下了步子,平复了一下心情,无论是劝降也好或是其他的目的也好,那都是他的女儿。
他一步步朝着大厅走,可每一步似乎都很沉重。虽然他心里有些怀疑,但更多的却是重逢的欣喜。
阿诺正在同娘亲说话,讲的都是乐乐的一些可爱的事情。忽然间,厅内的光线暗了一暗,她转过头,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厅门之前站着一个身穿战袍的中年男子,一脸萧杀毫不遮掩,烈火阳刚是多年厮杀留下的气势。可那一双眼睛,漆黑的眼中却透着欣喜和疼爱。
“爹……”阿诺站起来,望着这个已经好久没见的爹。也正是因为这个爹她才不得不回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爹,她才将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做了。
无论是求忽哥赤,还是求真金,还是祈求甘麻剌,她这一辈子很少求人,可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欠下这么多的人情债。
欠钱好还,人情却不好背负。
“阿诺,你一个人回来的?”张将军缓缓开了口,一双眼睛却望了所有人一遍。确定大厅里没有人,他的心底似乎也松了口气。若是来劝降的话,恐怕不会只有阿诺一人。
阿诺笑了笑,“我不是来劝降的,我只是来看看爹娘,多陪陪爹娘,仅此而已。”
她懂得他爹话里的意思,所以她更为直接的说出来,她不打算劝她爹投降。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懂得他爹,更是明白他爹,所以才不勉强。
试问她身为女儿,为的不正是让自己的爹开心吗?那么,她何必要为她爹添堵呢?
“好,好,不愧是我张珏的女儿。”张将军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多天他已经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心,更是没有现在这番开怀大笑。
阿诺跑过去,伸出手环住父亲的腰,脸颊贴在那冰凉的铠甲之上。缓缓的闭上眼睛,闻着鼻尖上那淡淡的铁锈和血腥的味道。这一刻,她希望是一辈子,也更希望她能够有更好的办法让她爹娘摆脱困局。
张将军伸出手,粗糙带着茧子的手顺着那如同黑缎一样的头发,“阿诺,没什么可难过的,这是你爹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还好好活着就好,我们张家不会断后。”
他明白,她的女儿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势并不乐观。钓鱼山岌岌可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阿诺恐怕是想要借机来找一条能够救活他同她娘性命的路,可惜这可能吗?
阿诺仰起头,抿着嘴笑了,“爹别胡说,阿诺既然回来了一定会想办法了,我们不投降,但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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