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疯子楚云
第七人民医院门口，楚妈妈、楚爸爸和窦晶莹焦急地等在门口。三人都是形容憔悴，眉目无神。
一见瑜儿出现，楚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瑜儿的手，未及说话，竟哽咽得难以言语，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努力几次，只勉强挤出几个字，“小云他，小云他”
她红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苍白，浮肿，人好像一下子老了5、6岁。瑜儿几乎不能相信，这还是那个温婉娴静的人吗？短短几周，竟让一个人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勉强镇静道：“阿姨，别着急，别着急，慢慢说。”
“妈！你以为白瑜儿就是华佗在世啊？楚云一见她，就会立马好了啊？”窦晶莹嘲讽地撇撇嘴，斜了瑜儿一眼，转开头。瑜儿这才发现，窦晶莹的一只胳膊帮着夹板，吊在胸前，虽然也是很憔悴，但怨恨的眸光完全不再掩饰。
楚爸爸站在一边，背过身去，试了拭眼角。他更是瘦了，脸上蜡黄蜡黄的，倒比刚做完手术回来时还要难看。
楚妈妈不及细说，干脆拉着瑜儿的手，快步走进了医院，七拐八拐，穿过一道又一道上锁的铁门。
越往里走，瑜儿的心越冷。刚刚只顾着着急了，都没有意识到七医是个精神专科医院啊，在这里住院的人都是重度精神病人。楚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看看这一路穿过的铁门，就是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楚云是住进了这里重重严防的特别病房，他的情况该有多么糟糕！瑜儿不敢想，不敢想！只快速地移动着脚步，眼睛不往旁边的房间里看。
来到一个上了锁的病房前，离着两三步远楚妈妈就站住了，抹着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指指房门，不忍看到楚云的模样，哽咽道：“你，你快看看他吧。”
瑜儿小心贴近门上的玻璃。狄一龙急忙跨前一步，站在她的旁边，眸光清冷机警。
只看了一眼，瑜儿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一下撞在门上。狄一龙急忙抓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一个人成“大”字型被绑在病床上，衣衫撕裂，几乎不能蔽体。手腕脚腕处被手指粗的绳索左盘右绕，看不到勒痕，但手脚都成了紫色，捆绑的绳索也已被血染成了红色。身上很脏，遍布纵横交错的疤痕，新的还在溢血，旧的已经结巴。有的结痂被生生撕裂，身上一片片的都是红得刺目的血迹。
他身下原本雪白的床单已变成了肮脏的暗褐色。墙上地上椅子上以及堆在地上的白色枕头，白色被子上都是血，新鲜的黑褐的，深深浅浅，浓浓淡淡
他的头发脏成一把乱草，蓬蓬扎扎地纠结着，遮了大半个脸，眼睛紧闭。脸疲惫地歪在左臂上，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眼圈乌青，颧骨红肿，胡子拉碴，嘴角挂血，嘴唇黑黑的，肿的向外翻转着
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不过门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
瑜儿死劲抓住狄一龙的手，不让自己摔倒，指甲深深陷进他的手掌肉里，慢慢转回身来，她冷眼打量楚妈妈、楚爸爸和窦晶莹，问道：“这、是、楚云？”
楚妈妈点点头，泪雨滂沱，只能点点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
床上五花大绑的那个人竟然是以前那个长身玉立的楚云！瑜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几周时间，眼前这三个最爱楚云的人，把一个安静斯文的人变成了一个衣不蔽体的疯子！
瑜儿紧咬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冷得发寒的声音，“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妈妈捂上脸，伏在楚爸爸肩上压抑地大哭起来。
窦晶莹锐声叫道：“他们是楚云的父母，我是他的妻子，难道我们会虐待楚云吗？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
“把嘴闭上！”瑜儿扬眉立目，冷冷看她一眼，声音不高，但有股子让人不能抗拒的威严。
她散发出来的气场令窦晶莹打了个寒战，气焰不由的挫了下去，没有说完的话一下掐死在喉咙里，她不自觉地往楚妈妈身边挪了挪。
狄一龙也是吃了一惊，不是没见过瑜儿发火，但如此凛冽的冰冷和贵气却是第一次见识。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气质，若不是他寸步没有离开过瑜儿，可真要怀疑身边的女子不是自己熟悉的白瑜儿。
楚妈妈也被这种冰冷震撼住，她止住哭声，和丈夫对视一下，才说：“十五那天，楚云发作的异乎寻常的激烈，打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胳膊被玻璃划出好多的伤痕，一直在出血，满地都是。我要给他包扎一下，可我们三个人都按不住他。他死命地往外跑。晶莹也是担心他，所以才报了警，可云儿连着伤了两个民警，后来来了6个警察，他们还叫来了这个医院的医生，总算给云儿打了一针，才让他安静了下来。医生说他是重度狂躁症，非常危险，必须住院。
“他放屁！你们就信啊！”瑜儿控制不住，声线陡然提高。
楚妈妈有些底气不足，啜喏道：“小云确实把自己伤得很重，他还打伤了警察。我想着这里的医生有经验，有办法让小云不要再伤害自己，就，就同意了。医生趁他麻药劲没过，把他捆在了床上。哪知没一会，他就醒了，拼命挣扎，挣断了绳子，打伤了好几个医生护士和保安。后来好多人才把他重新捆在床上。不知为何，小云特别耐药，同样的剂量，普通人总要睡上多半天，而他1、2个小时就会醒来。醒来后挣扎得更厉害。一次比一次激烈。医生没有办法只得再给他补上一针。”她的声音飘忽，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
“你们！你们想杀了他吗？”瑜儿咬牙，恨恨地说。
楚妈妈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总觉着亏欠着他，在胎里就没有发育好，而现在眼睁睁看着他受罪却无能为力，明知道那么多的安眠药对他不好，却还是违心地任由那么多的人伤害他。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自己愧对儿子呀！
楚爸爸接言道：“瑜儿，我们知道你心痛小云，我们是小云的父母，我们更是心痛他。可他当时那种情况，不是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别人。我们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可我们也要对社会负责。明知道他会伤害别人，怎能还放他出去！与其让他危害社会，我宁愿他下半辈子都呆在这里！”
“打开门，让我进去！”瑜儿听得寒心，顾不得礼貌，冷声打断他。他们已经放弃楚云了。换句话说，若是现在可以进行安乐死的话，估计他们已经对楚云实施了。
房间里突然传来撞击声，紧接着铃声大作。
“小云！小云又醒了！”楚妈妈绝望地叫起来。
瑜儿回转身，伏到门上，果然刚刚还在沉睡的楚云已醒来，怒睁着猩红的眼睛，不见一丝睡眼惺忪，手脚在不停地挣扎。全然不顾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水顺着四肢蔓延，大半个床单又被浸湿了。
“楚云！别动啊！你别动啊！”瑜儿隔着玻璃对着他大喊。
楚云一顿，抬头看着瑜儿露在玻璃处的半张脸，不动了，嘴角牵了牵，却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走廊里回响起杂乱的脚步声，2个医护人员和5、6个保安疾步走过来。一个护士手里端着装有针具的托盘。
不，不能再给楚云打针了！
只这一会，房间里的楚云闹出的动静更大了。瑜儿匆匆回头瞥他一眼。
楚云全身肌肉绷紧，脸涨得酱紫，挣扎中，床体磕着地面咚咚响。
那群人已来到门前！
瑜儿双手撑住门框，挡住路，眼睛看着楚妈妈，“阿姨，求求您，让他们离开！你告诉他们，楚云马上就出院，不在这里住了。求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让他安静下来。”
楚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医生训斥道：“快让开！再不打针，他就醒了！到时谁能制住他！”
楚妈妈无措地看着楚爸爸，楚爸爸轻轻摇摇头。
窦晶莹气哼哼地嘟囔：“切！就你！你拿什么保证！”
狄一龙知道薛云鹏是强行冲关，站在走火入魔的边缘。等他发作起来，恐怕就是加上自己，也是压制不了他的。他劝说：“瑜儿不能感情用事！楚云已走火入魔，他根本就不是人了！”
“闭嘴！”瑜儿大吼。楚云就是不认人了，她也坚信，他忘不了自己。
“快看！”狄一龙没有理会她的语气，一脸的惊诧，让瑜儿马上回头，他的眼中寒光闪烁，竟是少有的凝重。
只见楚云垂于额前的长发，根根竖起，酱紫的脸上，太阳穴的血管蹦起老高，全身赤红，肌肉膨胀，怒目圆睁，突然狂吼一声：“啊——”缠绕在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那样子不啻一个恶魔，周身散射着淡淡的荧光，似乎抬手挑目见，就会拧断人的脖子。
围在门前的人群嗡一下散开了。
一个领头的保安马上用对讲机呼叫：“1号病人醒了，所有可以离开的人，马上过来！带上器械！”
端着这针具的护士惊慌退到楚家人身后，锐声埋怨：“你看怎么办吧！让你让开，你不让！这下怎么办！”
“什么用不管，还在这帮倒忙！”窦晶莹对瑜儿的厌恶明目张胆。
病床上的楚云翻身坐起，慢慢移下床，站起来，步态僵硬，迟缓地挪向房门。
狄一龙把瑜儿拉到身后，护着她向后退了几步，防止楚云破门而出时，首先伤到瑜儿。
走廊里陆陆续续跑进人来，拿着绳索、警棍和警盾，有的干脆拿着大棒子！瑜儿心惊，这些东西过一会都会落到楚云身上！他们每天就是用这些东西招呼一个病人的！
“阿姨，叔叔，求你们，让他们都离开！不要再让他们打楚云了！求求您，求求您！”
楚妈妈看看瑜儿，哭着望着楚爸爸，眼神焦急凄楚。
楚爸爸拧着眉，扭开了脸，不吭声。
瑜儿普通一声跪在楚爸爸脚边，苦苦哀求：“叔叔，求您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楚云安静下来。你告诉他们，不要过来啊！如果我办不到，你再让他们来帮他！求你了。”
“绝不行，瑜儿，这很危险，楚云现在唉”
“不会的，叔叔！楚云不会伤害我的。你让大家不要靠近，都退远一点，只要大家不要太靠近，他不会伤害人的！”瑜儿急得满头大汗，汗水泪水小河似地流，恨不得给面前的每个人磕上几个头。
几个保安聚齐了，领头的那个人，急声吩咐谁站哪个方位，谁拉胳膊，谁捆脚，又安排一个人专拿着盾牌保护拿针的护士，好让她找准时机给楚云打上针。
病房门被拽到砰砰响，玻璃方块中露出楚云令人恐怖的脸。隔着门板，他粗浊的喘息清晰可闻，连空气都焦灼干燥起来，他的灼热迫得所有人呼吸不畅。
门口的人又往后散了散。领头的保安调整了方位，招呼几个拿警棍和盾牌的人站在前排。各各方位的人都就位了，大家虎视眈眈盯着房门，只待门一开就蜂拥而上，希望着给楚云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制伏他。
窦晶莹拉着楚妈妈的胳膊也要后退。楚妈妈看瑜儿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颤声说：“对不起，瑜儿，我不该给你打电话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私心，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好孩子，听叔叔的话，快起来吧。我们谁也帮不了他了。”
瑜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她默默站起来。楚妈妈拉着楚爸爸，在窦晶莹的搀扶下也退了回去。
门口只剩下了狄一龙和瑜儿。
房门的咣当声一下紧似一下。单薄的门页似乎随时会脱框飞出！
狄一龙伸手要拉瑜儿也退到后面。瑜儿飞速闪开，一锉身，反倒退到了门边，双手撑住门框，安静地说：“谁要过去，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淡淡的声音却透着慑人的不容置疑。
狄一龙急呼：“回来，危险！”他鞣身而上，伸手来抓瑜儿。
瑜儿身后的房门呼一下打开了！明锁上的钉子被生生拔出，带着木屑，突兀地悬在门框上。蓬头垢面的楚云森冷地站着
狄一龙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拉住了瑜儿的胳膊，而楚云拉住了她的另一只，往怀里一带。
瑜儿就势凌空一脚，狠劲踢向狄一龙的下巴。慌乱之中，只为了让他松手，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完全不计后果。狄一龙只怕自己抬手格挡时，会伤着她，无奈松手。
瑜儿一下落到楚云的怀里。
楚妈妈和楚爸爸惊呼：“小云，她是瑜儿！你可别伤着她！”
窦晶莹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昨晚被他摔折的左臂还在疼，痛得他心胆俱寒。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身体。
狄一龙没有被瑜儿这一脚踢到，却被气得呼呼喘粗气，他狠狠瞪了瑜儿一眼，注意力马上转到楚云身上，凝神敛气、蓄势待发。只希望可以来得及救下瑜儿来。
楚云哑哑地叫了声，“瑜儿。”声音苍老如一个耄耋老人。
狄一龙松一口气，楚云认得出瑜儿那就好办，他不会伤害瑜儿的。
瑜儿没有回转身，只怕有人趁自己看不见时，给楚云扎上针。她用身体护着楚云，扬回手去摸摸他的脸，柔声说：“楚云听话，不要往前走。退回去，不，不要转身，往后退着走，对，对，就这样退回去。”
楚云听话地一步步向后退，脸颊斯磨着瑜儿的脸，眼睛再也不肯离开瑜儿，完全不理会走廊里围着的人群，瑜儿是他世界里的唯一焦点。
窦晶莹心中酸酸的，无论自己怎样拼力地爱着他，他都是看是不到的，自己的爱从来只是独角戏。是被拴着链子的猴子，绕来绕去总走不出链子长度的半径圆。自己的世界在圆圈里，而他的世界在圆圈外。
楚妈妈激动地看着楚爸爸，满脸的惊喜，狠狠擦掉眼泪，免得挡住视线。
瑜儿警惕地扫着门外那一群手拿器械的家伙，对楚爸爸说：“叔叔你看，楚云听我的话，他不会再伤人的。你快让他们离开吧。人太多了，会刺激到楚云的。
“老楚，你看小云的确听瑜儿的。我们就按瑜儿说的做，好吗？”楚妈妈抓着老伴儿的胳膊，轻轻抖着，“你看儿子满身的伤”她哽住，说不下去了。
楚爸爸忙不迭地连声说：“好好，好，听瑜儿的。”他转身对还在围着的医护人员说：“谢谢各位医生了。楚云已经安静下来了，你们回去吧”自己养了25年的儿子怎能不心疼，虽然他没有喊过一声爸爸，但那份对儿子的疼爱比正常孩子的父亲更甚。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散开了，护士给送来了消毒水。
瑜儿看窦晶莹转身准备离开，高声叫住他：“心媚，把玉佩还给云鹏吧。”
楚妈妈和楚爸爸愕然看着两人，不知瑜儿在说什么。
“心媚，还记得咱俩相互搀扶，艰难地行走了一路。我知道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你。我抵不上你。但你问问自己，他现在这个样子可是你所期待的吗？”
只一瞬，泪水迷蒙了窦晶莹的眼。千年的执着与失望，千辛百感只有自己一分一秒的体会。可这话从白瑜儿的嘴中说出，让自己感到的只有嘲讽。无论多么的伤感，都不可以在她面前落泪。
窦晶莹瞥一眼狄一龙，心登时更凉，硬生生逼回泪水，扭开头，冷冷说到：“什么玉佩，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狄一龙的脸阴的吓人，没有理会窦晶莹，只一言不发地盯着瑜儿，阴阴地说：“若是那天我没有心软，现在是不是会是个不一样的结果。”
瑜儿低下头，轻轻说：“对不起一龙，对不起心媚，可这些事是勉强不来的。瑜儿和楚云会一生感激两位。求你们放手吧！爱可以救人，更可以杀人。救人杀人都在你们的一念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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