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言(二)
队里的老同志叫张卫国,大家都叫他老张。老张是军转干部,转业以前据说是陆军某主力部队的团长。喜欢喝两口,属于醉时牢骚满腹,醒来政治觉悟的那种。转业到地方已经三年了,始终保持着军人的荣誉感,永远的寸头,永远的目光炯炯,永远的身姿挺拔,即便玩手机刷视频,也是正襟危坐。最夸张的是,老张每天早上都坚持在观澜山上跑个八公里再进办公室上班,风雨无阻,每天七点钟从家里出发,七点四十五跑到防空洞,五分钟一把冷水澡,精细化管理,然后一个一个帮兄弟姐妹们打卡考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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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门口的那个年轻人叫张子豪,是个”城二代“,父亲是近郊某镇中队的教导员,母亲是观澜中学的教导主任。
这里说一嘴观澜中学,它是观澜集团的子公司观澜教育下属的市级重点中学,联同观澜小学、观澜幼儿园共同构成了观澜街道的优质教育资源。也就是三学区房,三学区房虽然得房率低、面积偏小、房型不佳、槽点满满,但其价格仍是同类房型的两倍以上,而且这房子是出一套抢一套,甚至达到有价无市的地步。
子豪这小伙儿185的身高,不仅颜值在线,而且家里有矿,人称豪总。按常理预判这样的人设该是诸多茶余饭后花边新闻的发源地,但我们豪总在个人情感问题上并不怎么开窍。据跟他同年的兄弟冒死透露,可能是受过什么情伤。
so,豪总个性鲜明的独立人设是轻度厌女但看着养眼的钢铁直男,所以,适得其反地更加勾引犬系少女或不良少妇的挑战欲。他也是不厌其烦,不止一次地公开表示,如果法律规定公职人员一定要结婚,他就之能找个男的去荷兰了。但犬系少女表示无所谓,不良少妇表示,磕到了。
而且依据对豪总人际关系的大数据推断——这个男的应该就是敢于冒死透露他秘密的那个人。
不管怎么说,这份公开声明在老朱眼里觉得挺好,不是因为这份声明做实了他厌女直男的人设,而是因为这份声明证明了豪总对公职人员的敬畏感。而这份敬畏感能让他飞得更高,也能让他守住底线。
soso,他对桑桑一开始是相当不感冒的,可能是家庭的原因,觉得女领导都是吹毛求疵且蛮横无理的,他宁愿在男人的带领下冲锋陷阵。但老朱就是为了磨练这株佳苗的心性,坚持把他放在这里。
一个小队就五个人,作为队长的桑桑肯定做不到跟四分之一的下属水火不容,所以在大部分的时候都采取退让和迁就的方式,这种包容让小孩的虚荣心有了一定程度的满足,两个人在队里也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这种微妙的平衡却在“因爱生恨”的犬系少女和不良少妇眼中变成了两个人的相互偏爱,毕竟有些人上班的乐趣就是为那些无中生有的瓜添加各种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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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队里猫在角落的那位眼神比气色更忧郁的中年胡渣男叫袁安,虽然发型和身姿还有几分准军事化管理单位的气质,但空洞的左眼和零星的胡渣在他脸上构筑成了无生趣的图形。他起身倒水的时候还可以看出他右腿的残疾。
义肢是三年前安装的,医生说,只要努力练习,三个月之后走路就能跟正常人无异了。但三年下来,袁哥的走路姿势还是明显的脚高脚低,他的内心不接受自己身体的残疾,但是越不接受,身体就越发明显的显现出来。
袁哥以前叫袁淦,淦就是巨浪的意思,父母希望儿子成为时代的弄潮儿,而且名字里有水有金,水能生金,在滨海人的文化里,敢打拼能赚钱的才是好男儿。可误打误撞的,袁哥偏偏喜欢搞文学,在第一份职业是在《滨海日报》,工作了三年,觉得非特定学校毕业的他在这个行业毫无前途可盼,便裸考了滨海市的公务员。好消息是考上了,坏消息是分数不高,只有城管等少数几个岗位还有机会。毕竟裸考的牛都吹了,城管就城管吧!袁哥相信努力就有回报,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大浪淘金。袁哥觉得自己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
入职后贼努力,几乎就是以洞为家,一年学徒两年出师,坊间都流传着他各种智斗商贩的传说,称呼也从小袁变成了淦爷。淦爷每年的案件指标数都是全中队第一,差不多一个人的年办案量就达到了全中队的三分之一。年年优秀,评了三等功,第三年就当了小队长,第五年就成了区局考察的储备干部。据说某位区局领导还钦点了淦爷当女婿,老朱都假姿假眼地表示要退位让贤。
可天有不测风云,七年前的那个台风天,淦爷像往常一样加班加点、防台防汛,可十几个小时暴雨中都没有遇险的他,却在回家路上被一声野雷渡了劫。雷劈中了他右脚的脚后跟时命运也跟着旋踵,他被救出时,左眼满是鲜血,右腿没有知觉。事后推断,应该是跌倒的时候被雷劈时来不及支撑,平沙落雁式往前栽倒,眼睛撞上了硬物。截了半条腿,挖了一只眼睛,保下了这条命,却保不住眼前路上的大好前程。
然而,这样的事故竟算不得工伤,不仅是因为事故出在下班途中,而且淦爷手机上最后一条微信是执法对象为了门头检查的事,请淦爷赏脸吃饭。
这不仅不是算不算工伤的问题了,还是违反八项规定的问题!
纪委来人,在老朱的办公室里待了半天,红着眼圈走了。淦爷的名誉保住了,但工伤彻底没了。
......
一蹶不振连夜雨。
前两年疫情,淦爷的父母也相继过世了。家里老辈墓地买在临市,许久没开车的他非要换上义肢亲自为父母落葬。
可义肢平时用得少也磨合不够,返程途中想点刹车减速,结果义肢脱落了,直冲冲地撞上了前车,差点把自己彻底送走。幸好安全气囊够软,前车的钢板够硬,双方并没有受很重的伤。
这起追尾的交通事故从现在看来算是转运的开始,这么大的冲击力,双方均无大碍,前车后座的那位临市某道观的监院说,撞击之时他看到了巨大的气运笼罩在淦爷周身,所以才能逢凶化吉。他惊叹于淦爷的骨相,呼为天命道心的麒麟儿,不仅不要任何赔偿,还可劲儿地想收他为徒。
但淦爷却坚持自己共产党员的身份,不想掺和这些神鬼妖魔的胡说八道。
双方拉扯了年多,各抒己见,道门没有规矩,但袁哥得改名转运才能更好地为社会作贡献、为人民谋幸福。于是淦爷变成了袁安袁哥,逢凶化吉,后半辈子平平安安。老道也请自重,聊天就是聊天,别占人便宜,保留淦爷死后盖党旗的念想。
新老交替,人走茶凉,就这两三年里,老人又退了五个,新人也招了两茬。去年中队向高新区城管执法局《关于袁哥五级伤残不纳入案件指标考核基数》的申请得到批准,袁哥也不再需要完成案件指标了。
不需要再教新队员做案子,也不用向新队员讲故事,信访方面桑桑也特别照顾袁哥,只有那种特别棘手的疑难件才出言请教。
可袁哥却在中队的特殊照顾下,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负担,四十多岁的人突然苍老起来,胡子开始花白,眼神也越来越空。
子豪每天中午都会硬拉着他打《王者荣耀》,小队五个人正好可以开黑,可是毕竟只有一只视力不佳的眼睛,且没有任何游戏基础。所以这样的团建活动并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快乐,但除此以外,他便无法跟这个团队再建立什么联系了。
他不再是那个被自信和少年意气包裹着的男人了,叹气和悔恼成为了常态。
......
也就是这几天开始,他假借练字的名义抄起了老道送来的几本天书。可能是他觉得共产党员的称号是应该给那些对国家和人民有贡献有作为的人的,他已经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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