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御茶房
第二天元折柳仍照常去御茶房上值。
还没进门,就听见御茶房大伙在里头说笑的声音,随着元折柳抬脚进去,屋里却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瞬间静默了。
某种古怪的情绪缓缓在房间里扩散蔓延,暗潮涌动,一群人或惊异或怀疑或好奇的眼神如蛆附骨,让元折柳如芒在背。
无缘无故不上值还是有些打眼了,众人眼中的打量几乎是不加掩饰,元折柳挺直了背,只当作没看见众人的目光。
“愣着做什么?病好了就好好当差,莫不是还想偷懒?”,廖掌事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三三两两站着的人立刻有些喧闹起来,低语的嗡嗡声此起彼伏。
廖掌事顿时竖起眉毛,喝道:“行了!吵什么吵!不好好做事,出了差错,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条命抗!”
屋内瞬间噤声了,众人敛声屏气,齐齐对他行礼答是。
元折柳长舒了一口气,感激的朝他望去:“奴才给廖公公请安。”
廖掌事斜他一眼,刚想说什么,视线却蓦的停在元折柳身后,元折柳顺着他的视线一起回头,原来是一个穿鹅黄宫装的宫女站在门口。
“流春姑娘,”廖掌事一边迎上去,一边侧头给元折柳使眼色。
元折柳心领神会退下,隐约还能听见背后传来的说话声。
“……娘娘们都在水榭里……旁的宫室都还有些远,总不如你这里方便……”
“流春姑娘尽请放心就是。”
“廖公公办事向来稳妥……”
元折柳径直走到方小满身边,见他正低着头用巾布一个个擦净茶碗茶盘,元折柳走到跟前依旧浑然不觉。
“小满”,元折柳轻声唤他。
“怎么了,”方小满顿了一下,还是叫“主子‘
“昨儿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这是说昨晚随驾的事。
方小满笑了一下,语气亲昵中带点埋怨:“白日里当一天值,您又一走连个音信都没有,我能不焦心吗。“
元折柳听了心里熨帖:“都怪我,没事先跟你说一声,只是昨日也是突然……”
“嘘,”方小满打断他,“廖掌事要训话了。”
元折柳抬眼,廖公公正站在前头清了清嗓子。
廖公公为人严苛本分,公私分明,奖惩上进退有度却又绝不手软,刚来御茶房时,元折柳就亲眼见一个不慎识错茶的宫人被廖掌事用细长竹棍敲手心。
整整十下,敲得那小太监手心通红,肿的老高。
是以御茶房内的太监们都对他毕恭毕敬,又爱又恨,即便有些记恨他的,也寻不出他的错处。
见廖掌事要训话,众人立马都放下了手里忙活的活计,垂手小心听着。
“眼下有一桩要紧的差事,皇后娘娘带着后宫众位娘娘们游园,现下正歇在旁边水榭里,要咱们御茶房送些茶水茶点。“
“咱们跟着来避暑山庄的人不多,恐怕个个都要上前去服侍,诸位打起精神来,丢了面子事小,若惹得贵人们震怒,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应是。
皇后遣人送来了写着妃嫔们喜好忌口的条子,廖公公亲自带着人选茶叶茶具茶盘,盯着宫人们烧水煮茶,又派人去催小食。
几盏茶悉数煮好,放在黑漆茶盘上端出去。
晏清殿临水而建,临的正是元折柳和朱闻泛舟的那条江,江水在晏清殿周围并不宽,打了个弯把晏清殿圈住了。
妃嫔们歇息的水榭正建在江水拐弯的地方,三面环水,山水交相辉映,景色十分秀丽。
元折柳捧着托盘混在太监堆儿里,托盘上是一只白底粉彩果盘,乘了金桔蜜饯,玫瑰元宵饼两样小食。
殿内,皇后坐在上首,左右两列坐着八九个妙龄女子,衣着容色皆不相同,左边第二个椅子上的粉衣女子正皱着眉跟皇后说话。
“皇上也真是,自从来了避暑山庄,都有多久不曾往后宫来了,还不如在宫里的时候多。”
她长得娇艳,杏眼桃腮,头上的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鲜艳欲滴,更衬得她容色明丽。
女子语气骄纵放肆,皇后却也不恼,笑眯眯的安抚:“陛下虽来此避暑,政事也不能落下,日理万机,放松的日子自然就少了,云嫔向来得陛下喜爱,该体谅才是。”
云嫔听了,虽还有些不情不愿,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毫不掩饰,高昂起头,抬手扶了扶鬓边的珠翠
今日的天气格外明媚,虽是炎炎夏日,角落里放着数个冰鉴,又依山临水,到不觉得炎热。
水榭外灿烂的日倾泻进来,皇后侧目说着话,依稀瞥见进来的宫人中有人衣角的金光一闪而过。
皇后的目光移过去,见角落里站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青衣太监,捧着食盘垂首而立。
怎么会呢?
一旁的流春注意到皇后的神色,开口道:“最后面那一个,捧的是什么?呈上来给皇后娘娘瞧瞧。”
元折柳被流春点了名,呼吸都停了一瞬,踩着碎步小心上前,低着头将食盘托过头顶。
皇后没去看盘子里乘的是什么,反而低头仔细打量他,的确是是普通不过的宫人装束,神情也是再恭顺不过……
究竟是哪里……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少年颈侧,蓦的顿住了。
本朝皇帝皆以仁治天下,向来宽待宫人,一年四季每季三套宫装,衣帽鞋袜一应俱全。
又向来崇尚节俭,不许奢靡过度,所以宫人们的夏季衣料多选用结实透气的棉麻,只有主子面前得脸的大宫人或是各司掌事才能用些纱锻。
而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宫人,颈侧露出的一点衣领竟似乎像是浣云纱。
浣云纱产自江南,工艺繁复,价可比金,绝非普通宫人可用。
除非……
皇后身子略微前倾,视线借着指尖拨弄那粉彩果盘里金桔蜜饯的机会,更仔细的在少年身上梭巡。
直到看见那衣领边隐约露出的一丁点红痕。
电光火石之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么在十二监四司八局探查了那么多次没见一点女子物什,为什么东西六宫没放一点风声,为什么根据流春的怀疑在西六宫搜寻了那么多遍毫无结果……
皇后的视线一一扫过左右下手的几位宫妃,最终停留在云嫔那洋洋得意的脸上,只感觉到莫大讽刺。
恐怕这满宫的美女佳丽,朝臣千金,在皇帝心里的分量加一起还没一个阉人重。
心头已是怒火中烧,皇后指尖却仍漫不经心的拨弄盘里的蜜饯,幽幽开口:“不过如云嫔所说,陛下确是许久不曾召人侍寝了,众位姐妹,竟没一个能拢住陛下的心。”
殿内一时静默了,皇后把指尖的蜜饯掷回盘中,突然发难:“流春!怎么办的差事?!本宫吃不得这金桔,这点子事也能忘吗?!”
流春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看向皇后,却见她狠狠剜了面前托着食盘的宫人一眼。
虽满腹不解,但多年与皇后相处的经历让流春立刻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图,她当即跪下: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分明仔细嘱咐过御茶房的廖掌事娘娘对金桔过敏,廖公公向来稳妥,必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一定是这小太监自己疏忽拿错了东西,娘娘明鉴!”
元折柳立在原地如遭雷击,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心跳失速,如坠冰窖,偏偏流春一出口就将话说的这样满,更是让他辩无可辩。
坐在一旁的娘娘们只以为是云嫔张扬惹了皇后不快,事不关己的喝茶看戏。
“哦,是吗?”皇后看向元折柳。
“皇后娘娘,”,廖掌事从一旁站出来,“此事是奴才的纰漏,还请娘娘责罚奴才吧。”
皇后转头冷冷瞥他一眼,问:“你就是御茶房的掌事?”
“是。”
“早听闻你是御前江德胜的徒弟,江德胜做事最谨慎不过,想必你也不差,你是好心,为下边的人遮掩,岂不知这是放纵了他们,来日恐会酿成大祸。”
皇后说着,拿起那个果盘,轻飘飘看了一眼就又用力放回托盘上,盘底与漆盘相撞,发出“咚”的一声。
从最初把元折柳叫上前开始,他就一直托着那漆盘,即便不重,托的时间久了,也让人整个手臂都发麻发酸。
此时被皇后向下用力一压,顿时手腕麻到整个手臂,一整盘吃食尽数洒落在地。
“瞧瞧,”,皇后冷厉的声音在元折柳头顶响起,“这样的事都做不好。”
元折柳面色惨白,心如死灰,整个人俯身在地上,跪在一地狼藉里,悄悄用力攥紧了手,“奴才任皇后娘娘发落。”
流春顺势站起身来:“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又在娘娘面前失仪,着实该罚,按宫规处置,该拉下去打四十板子长长记性。”
话音刚落,就冲出来几个太监要将元折柳拖下去。
“慢”
坐在皇后下手的贵妃李婉犹豫着站起来,面向皇后。
“皇后娘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念在他是初犯,何不放他一马,因这样一点小事就赏四十板子,恐怕有损娘娘仁德的名声。”
皇后静静听完,视线长久的停驻在李婉脸上,直看的李婉尴尬不已,冷不丁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李贵妃,本宫记得,除了刚进宫时,陛下似乎再没召幸过你?”
下手隐隐传来嗤笑声,李婉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了,一言不发的坐下。
皇后的心情却好似变好了些,随意道:“李贵妃说的到没错,既如此,就减半处罚,二十大板足矣,流春,你亲自看着。”
元折柳心头麻木,白着脸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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