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局
《结局》
“钟声响了，我该离开了。
我化了精致的装，换上了紫色的礼服裙和紫色的水晶鞋，
等着来接我的南瓜马车。
不过我的舞会上没有王子，
只有一群女巫，和一群并不粘人的黑猫”。
这是阿团最后留下的一段文字。
她把它们写在了□□空间里，只对他可见。
她选了宝箱里自己最珍贵的一张信纸，那是她在日本留学时，在东京的和纸屋买的，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120元一张，薄薄的，上面是泛黄的植物纤维和封在纤维里的干花标本。明黄的甘菊，淡紫色的姬小菊，和白色的茶菊。阿团一直舍不得用。她想着，这么好看的纸，一定要用在大日子上。而今天就是她的大日子。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阿团从小就患有抑郁症。
因为各种原因，小时候的阿团经常挨打——因为钢琴弹不好，因为说话用词粗鲁，因为和大人顶嘴，因为涂了指甲油，因为偷偷买了路边的羊肉串……
挨打的时候，阿团从来都是一声不吭。父亲叫她自己去拿尺子领罚，她便乖乖把尺子拿来，把手伸出来，然后低着头，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听着塑料尺一下一下打在自己稚嫩的小胳膊上。等父亲打到气消，阿团的手臂上早已布满了血痕。
但阿团并不恨父亲，因为每次打完阿团，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父亲都会露出懊悔又同样受伤的表情，甚至有那么几次，阿团还看到了父亲的眼泪。父亲会去拿冰袋给阿团敷上，轻声说：“疼不疼，对不起，爸爸过分了。要不你再打爸爸，打回来，好不好？”然后拿起阿团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打。
阿团马上就把手抽回来，努力吸着鼻子，坚强说到：“没关系，我知道爸爸不是故意的，我不怪爸爸”。然后父亲就会慈爱地摸摸阿团的头。
是了，虽然很疼，但爸爸确实不是故意的，爸爸有他的理由，阿团怎么能怪爸爸。
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阿团一个人躺在床上，却又开始感到委屈，她一个人看着窗外，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这份委屈应该和谁说。她就看着月亮，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台上，啪嗒啪嗒掉眼泪。
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
因为爸爸不高兴的时候，妈妈也会不高兴。
有一次，5岁的阿团在练琴，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和小伙伴玩耍，练习曲弹得飞快。妈妈听出了阿团的应付，一怒之下，一手拎着阿团的衣领，一手拎着阿团的拖鞋，直接把她拎到了门外。阿团小小的个子，就像一只无助的小雏鸟，被拖了出去。
“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阿团光着脚站在门口，使劲儿敲门，边哭边喊，“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吧”。但门内只传来了电视的声音。
大概这样喊了10分钟，隔壁的叔叔终于开了门。看着哭得一脸模糊的阿团，问道：“怎么了，妈妈不让你进门了？犯什么错误啦？”
“我没有好好练琴，惹妈妈生气了”
“这样啊，那叔叔帮你求求情吧，别着急啊”
隔壁的叔叔敲了敲门，亮声道：“嫂子，是我，小吴，麻烦您给开一下门吧”
妈妈闻声很快前来应门，满脸笑到，“小吴啊，怎么啦？嗨，孩子不听话，让你见笑了。吵到你了吧，真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我是看孩子怪可怜的，还小，不懂事也正常，你就让她进去吧，我想她也知道错了”。
妈妈为了给了吴叔叔面子，只好笑着把阿团放了回去。
可关上门，妈妈的脸一下就沉下来了。斜着眼睛看了阿团一眼，然后一句话不说，坐回到了沙发上，拿起遥控器，不耐烦地开始翻电视。
“妈妈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没有回应。
“妈妈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别生气了，别不理我”。阿团边说，边用手去摇妈妈的胳膊。妈妈冰冷的眼神让她很害怕，她很想要妈妈抱抱，告诉她没关系。
可妈妈只是用力把胳膊甩开了。“走开，没你这样的女儿，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很生气，甚至……阿团觉得，妈妈在咬牙切齿。
为什么呢？阿团有些惊讶，有些失神，有些无措。妈妈讨厌我吗？
阿团躲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妈妈说过，耳垢有毒，不可以吃，吃了会变成哑巴的。
于是她开始使劲儿抠耳朵，抠出来一些耳垢，看着它们，皱紧了小眉头，“如果我变成哑巴，就好了”。她把它们吃了下去。
有些苦。
就让我变成哑巴吧！阿团心想。
可后来，阿团终于明白，妈妈只是在骗她。
于是每次挨完骂，她不再吃耳垢了，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祈祷。
“神啊，求求你，让我死掉吧，不要让我活太久，不要让我活到下个月，让我死掉吧。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怪我了。我死了，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吧，我想让他们后悔。”
然而第二天，太阳还是照常升起，阿团还是照常醒来。
妈妈把她叫醒的时候，她很失落。
终于有一次，她和妈妈顶了嘴之后，生气地跑去厨房。
妈妈看到阿团愤怒的眼神，又看到了菜板上的刀，立刻尖叫着推搡着阿团的头。
“小兔崽子，你还想杀我？你想干什么？我要告诉你爸爸去，让他揍你，看你还敢！”
阿团很惊恐，被父亲揍的恐惧感支配了全身，她忽然全身僵硬，感到呼吸困难，目光呆滞。
妈妈摔门而去，跑去叫爸爸。
阿团一个人留在厨房，觉得很快妈妈就要带着爸爸一起来惩罚她了，她怕得要死，她只想赶紧死。
她拿起菜刀，紧紧攥在手里，割向了自己的手。
爸爸的脚步声逼近了，阿团忽然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忙把刀背到身后。
”你手上藏得什么？拿出来我看看？你还真想动手？！他妈的衰孩子！“
阿团吓得不敢动。
妈妈把手伸到阿团身后，拽出了阿团的手。然后看到了满手的血。
”啊！”妈妈声嘶力竭地叫了。“你在干嘛？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要逼死我吗？我去跳楼，我死给你看！”
那一刻，阿团感到了比死亡更大的恐惧。
也是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了，自己还不能死，起码不能在妈妈之前死掉。因为那比死更让她恐惧。
但这也让阿团确认了一个明确又模糊的日期，她生命的终点，就定在妈妈死后一个月。等她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她就去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奔赴死亡，奔赴自由。
所以，这一刻，阿团写下遗书的这一刻，正是在妈妈去世一个月之后。
送走了妈妈，阿团终于没有了不得不活着的理由，可以痛快地追寻她想要的自由了。
可以做自己的那种，内心的自由。
从此，这个世界如何，外人如何，都与她无关。
她要在另一个世界里，活得潇洒自在，不再恐惧，无所顾忌，自私自利地活着。
她要直接大胆地去爱，去奔跑，追想追的人，调想调的情，轰轰烈烈地，去完成她这辈子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完成她和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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