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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听书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间简陋的草堂之中。

        环顾四周,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只大木柜、一张小木桌,一把木椅,此外土墙上还挂着一件蓑衣与一顶斗笠。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桃园村出来,恍如隔世一般,仿佛是身处在了另一个世界。自己是生是死,老鬼、老妖、聂静、杨柳,还有刘雅他们是生是死,我身处何地,他们又人在何方,我通通不知。

        屋外传来沸洋洋喧闹之声,声音中夹杂的婴儿的啼哭声,孩童的嬉闹声尤为尖锐刺耳。

        我不明就里,欲探究竟。缓慢爬起床来,身上顿有一种头重脚轻之感,下床后更觉浑身酸痛,口干舌燥,腹内饥饿。我手扶土墙,出得门去,但见屋外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屋外院子里放着几十张圆桌,圆桌上均盛放着三两盘瓜果零食,除了少数几张桌子无人尚落座外,其余尽皆坐满了人,人们一边嗑着瓜果一边正议论纷纷,似乎满心期待着什么。而那无人落座的几张座椅之上,也都贴着“某某人定”的条子。几张空桌正摆在几棵柳树之下,细数之下,是五棵,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环境,这五张空桌无疑都是最好的。除了坐着的人之外,尚有不少人站着,估计是来晚一步没占到位置,他们宁愿站着也不去坐那几张空桌,想必那几张空桌等待的主人定是村里乡绅一类。我所站立的地方正是茅屋门口,地势较院子高,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一个婴儿正在母亲的怀里哇哇大哭,母亲却也不羞地掏出Ru房,在众目睽睽之下喂起奶来,而周围的人,无论男女,似乎都不以为意。几个顽童正在院子周围嬉笑打闹,他们正赶着一群鸡鸭,好像是在比赛看谁先捉到,鸡鸭在孩子的追逐中仓皇乱飞起来,时不时地有大人出来喝骂那些小孩。桌子前方是一个戏台子,戏台之上陈列简单,一张桌,两张椅、桌上一面小鼓,两片梨花木,此外尚有一个破旧的三弦琴。想必一台好戏就要开演了。

        此刻院内已挤了不少人,而院外却仍有许多人三三两两结伴赶来,这些人与院内人一样大多是质朴的农人打扮,一些院内的人见了院外的人来到,都纷纷打起招呼,嘘寒问暖似乎是许久未见的好友,想必后至的那些人里不少是从外乡赶来的吧。空着的桌子渐渐只剩下一张,最后是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子推搡谈笑而来,只见那中年男子仪表端正,神色怡然,嘴上还蓄着别致的胡须,穿着虽朴素平常,与众人无异,却有一股卓然不凡之气。人们见了这中年男子,都纷纷打起招呼,那中年男子也含笑抱拳一一答礼,举止甚是礼貌文雅,见众人对他如此礼貌尊敬,想必那戏台下正中间唯一空着的桌子定是为他留的无疑。而中年男子却似乎并不想在此落座,万般推却之下这才无奈坐了。

        不多久,台下突然骚动起来,打眼一望,原来是戏角儿登场了。只见从后台走出一位约莫五十岁的老者,身着一件青布长衫,长衫干净平整,却略泛蓝灰之色,想必是已穿洗多年的旧袍。老者面容消瘦,颧骨突出,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想必是天涯卖艺的老江湖。台下骚动之后一片寂然,老者上得台后抱拳施礼,也不多说话,拿起桌上三弦,捡了一张椅子坐下,缓缓拨起,他拨的是民间小调,听起来轻快悦耳。三弦琴最初只是在北方边疆军队中使用,音色粗犷、豪放,没曾想在老者手中却能拨弄出南方水乡的轻快风味儿来。一曲毕,台下众人无不拍手叫好。老者朝着观众微微颔首,以示感激后猛地“铿锵”一声又把手中弦琴拨将起来。此曲与先前曲调竟是风格迥异,我不通音律,却也能听出其中的抑扬顿挫,苍劲奔放。弹、挑、扫、轮、搓,老者仿佛生出了千万个指头,一把破旧简单的三弦琴在他手中却发出了千军万马兵戈相交的荡气回肠之音,叫人听得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壮豪迈之气。一曲又毕,余音久久不绝。孔子云“三月不知肉味”,闻听此曲后深觉此言绝非妄语。

        随着台下众人一声叫好,台后翩然走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只见她一袭红衣,身形如垂柳,粉黛不施,却生得一副天然的皓齿明眸。远远看去,整个人宛如红莲初出水一般。台下又是一片骚动,与老者登场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小红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只可惜我们今天才赶来,未曾见到她前几日在此的精彩表演。

        台下人纷纷赞赏道。

        小红轻拿起桌上两片梨花木板,轻轻往鼓面一敲,朱唇微启,皓齿一发,气吐幽兰,悠悠唱道——小桃无主自花开,烟草茫茫带晓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声音有如玉莺鸣于山谷,又如流珠落于玉盘,娇而不媚,清而不寒,叫人听了好不舒服。

        小红适才所唱乃宋代诗人戴复古名篇《淮村兵后》,该诗说的是宋金交兵后,原先生机繁华的村落在战乱之后变得一派萧条死寂。该诗沉郁异常,小红以如此清脆入耳的嗓音唱来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小红唱毕,又是将梨木在鼓面轻敲几下,复而说唱道——小女子前几日唱了“三吏二别”,乃是《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新婚别》、《垂老别》,今天来唱《无家别》。

        小红断续敲着鼓面,老者手中的三弦琴也响起,鼓琴交错之声甚是悲凉凄切。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贱子因阵败,归来寻旧蹊。久行见空巷,日瘦气惨凄,但对狐与狸,竖毛怒我啼。四邻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鸟恋本枝,安辞且穷栖。方春独荷锄,日暮还灌畦。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鞞。虽从本州役,内顾无所携。近行止一身,远去终转迷。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永痛长病母,五年委沟溪。生我不得力,终身两酸嘶。人生无家别,何以为蒸黎。

        ——众位看官道小女子唱的什么,唱的乃是世间的真事!只说天下大乱,兵革不休,盗贼蜂起,村里的青壮被迫充军,兵败归家后却只见得村里一派萧条凄惨,昔日无限生机的村子已是万人空巷,村里仅剩下的活人也不过一二年迈寡妇。归来的士兵想着重操就业,弃兵务农,却又来了个狠心的县吏催促他参军。士兵因为被强征入伍,家中多病的老母也来不及照顾,病死五年都没有好好埋葬,众位看官,你们说,这诗中之事与当今天下之事像也不像,你们瞧,咱们这老百姓当得苦也不苦。

        小红一番动情说唱,众人无不悲戚,此间更有妇人悄悄地抹起泪来。

        ——羊儿湾地处偏远,又物广地肥,百姓未受刀兵之苦,且生活得富足幸福,俗话说“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但愿战火不烧至此处,天下也早点太平。小女子与老父途经贵地,服侍列位看官说这几日故事,叫作“三吏三别”。事已说彻,权作散场。

        三弦琴声停,小红将梨花木在鼓面急速一阵敲击后,从桌内托出一只铁盘。众人正“叮叮当当”放着铜币之际却传来一声戏谑吆喝——哟呵,这就结束了?我没听过瘾呢,再来一段可好?

        院中轰然笑将起来。

        我听那声音,无比耳熟,我一个激灵,满心欣喜地朝人堆里一眼瞧将过去,却不是老鬼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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