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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13 MIA研究所 一


“什么阴阳伦理研究所。”阿力躺在被窝里拿手肘抵在枕头上,支撑起半个身体看着他回答。

        “准确地讲,叫MIA世界高等灵长类情感与心理分析研究协会暨环球培训指导与理念推广中心——累赘啰嗦的全名,一般只在正式场合使用,比如股东大会还有举办大型国际论坛的时候。实际运作中,我们有各种称呼,以方便贴近各国的传统和实际,尽量不让他们产生排斥,觉得陌生和反感,尽量做到国际化,争取海外群体。所以具体的名字针对每个国家每种文化和语言都有所不同。比如在美国,叫后期圣徒第二公会,在印度叫摩诃提毗复兴基金,至于什么阴阳伦理文化传播公司,那是特别针对大中华地区而设计的叫法——包括中国大陆地区,还有港澳台。”

        “看来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

        Mia这个单词,听起来好像也有点奇怪。像是某个奇妙的拟声词。

        “以前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参加过几次大的培训,算是稍有理解吧。”那人伸出手扶了扶额头前的棒球帽发言,“来酒店上班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刚刚中学毕业,从老家的农村跑到海外来,从父母手里头拿了几千块的现金,找人托关系搭了蛇头的一艘小破船,跑到了南边的墨尔本。到了那里才发现自己一无学历二无职业技能,又没有暂住证和澳洲户口本,外面房租又贵,薪水跟房租比起来又实在太低,总而言之实在不好活,幸好还能勉强说几句英语,不至于在盘问的时候被当成偷渡客给抓起来。花钱办了个假证,又在墨尔本的郊区找了间破房子,勉强安顿了下来。一两年里干过不少工作,小区保安、水电维修、泥瓦匠、搬货工、洗碗工、快递员,总没有一样能让自己瞧得起——那时候才十七八岁,心高气傲,年轻气盛,又自以为在老家的时候读过一点书又听过一些道理,自视太高,总觉得薪水太低太底层的职业配不上自己。

        “尽管心比天高,吃饭穿衣租房子还是要钞票的,一点都不容情。工作一个个都辞了,又暂时找不到满意的工作,钱要从哪里来?又不想重新找回以前干过的那些行业,好马不吃回头草。总不能像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的那些武林人士一样,提了把菜刀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只管打架吃肉喝酒。别说喝酒了,连抽烟的钱都很成问题,肉也没吃多少,每天也就只能吃个几块钱的盒饭,骨头都见不到几根的那种。只不过靠着家乡带过来的一点点积蓄还有前后几份工作攒的那么一点钱,勉强还能够支撑下来。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到跑去当男伎。去墨尔本的红灯区,做鸭,专门服务那些身体还有精神空虚、又或者夫妻关系不协调跑来寻求安慰的中年妇女,既能解决一部分那方面的需求,每个月还能挣上个四五千。很好的工作对不对?百利而无一害。没想到才一面试就被老板娘刷下来了,灰头土脸地爬回来——人家嫌我外貌不够俊,尺寸不够大,时间也不够长。”

        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笑。倒不是因为嘲弄或者耻笑谁,单纯觉得滑稽而已,尤其听他用那种略带抱怨的语气说出来。

        “后来休息了有大约一两个星期,又动起了坏心思。这一次是看了报纸上的招聘广告,跑去应聘什么男性催奶员——替哺育期急需奶水又不愿意给孩子们喂动物奶粉的年轻产妇们去按摩催乳。听起来也很诱人对不对?说是催奶,其实差不多完全是奔着那方面的目标去的:替女客户胸部按摩的时候,无疑会很刺激,甚至比被按摩的那一方还要开心舒服些,单纯一种心理上的刺激。面试倒是通过了,对着牛奶挤谁不会。可惜听起来美好的事情一碰上现实未必总会那样,实习一星期之后很快又被辞退了回来:女客户投诉说我手脚不规矩。也很让人头疼,那种按摩还能怎么规矩?难道哪里都不碰,像古代的悬丝诊脉那样隔空去按摩去催乳?后来明白了,不过是联合起来造个幌子,故意找个借口把我辞退,诈骗我交的那几百块职业介绍费还有放在中介那里当做押金的钱。”

        “嘿嘿。”这一次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又看着愁眉苦脸的他勉强收起了笑容,答道,“哪有那样好的事。听起来越美好的越有可能是诈骗对不对。”

        “那时候年轻啊,不懂,有馅饼就兴高采烈地去吃了,也不管里边有毒没毒,又是不是真的走运。不然也不会弄得焦头烂额,四处碰壁,在墨尔本混了四五年还一事无成,人越来越瘦衣服也越穿越破烂,到最后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那后来怎么办了呢?”

        “怎么办?眼看着口袋里面穷得响叮当,身无分文马上就要饿肚子,没办法,总不能一个人饿死在墨尔本吧,也不想家里面不远千里地跑过来收尸,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机票钱。所以就只好暂时先跑回国内,跟着以前自己一直不怎么瞧得起、觉得没脸没皮坑蒙拐骗的那群菲律宾老乡出了老家,一起跑到外地去办培训。”

        “办培训?”

        “就是洗脑。”

        先前好像听他说起过什么培训中心的,只不过被他的一阵在墨尔本的简短自述弄得有些忘掉。

        “当然,办培训不能一上来就赚钱的,总是从底层混到上线,一步步来。一开始只能当底层的新学员,缴纳学费不说,房租和伙食费还得自己掏钱。幸好当时托了老乡熟人这一层关系——先前说过的,培训中心正好是我们老家人办的,他们垄断了大半个菲律宾的这类机构。所以特别照顾了下,免去了学杂费,只交最基本的押金——大约五万比索吧,当时觉得还算实惠。所以就从父母手里讨过来交了,进了这家培训机构,跟几个本地还有外地的老乡待在一起,培训了大概有四五个月,直到从那里边跑出来。”

        阿力半躺在床头,笑着捂紧了身上的被子,在房间里看着他听他讲述自己的事情。深蓝色的制服还有头顶戴的棒球帽,都让他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底下看上去饱经沧桑,让人好笑的同时又透出一股莫名的悲凉来。

        “第一堂培训是精神动员。怎么说呢?把几十个新进学员统统都叫过来,集中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大教室里,门窗全部用黑色胶带封上,大白天亮着明晃晃的灯光。然后所有人都坐在台底下专心听培训老师演讲。拿着麦克风,打着衬衫领带,看模样颇为专业认真,在灯光底下指手画脚,大义凛然,唾沫横飞,吼声震耳,比军方后来在电视上举办的那什么鼓吹收复帕纳塔格礁的誓师动员大会还要来得激昂慷慨。

        “讲的内容到现在不太记得,大概就是精神激励还有报酬许诺之类的,讲的致富万岁发家光荣还有发财就可以娶到娇妻那一套长篇大论现在差不多全忘光了——只记得用了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时间大谈处/女和学生妹的好处,弄得底下的那些人一个个直吞口水。具体的好处记不清了,反正我是没多大兴趣,反而觉得成熟一点的女人才性感才够味。

        “至于报酬指标那方面倒还是非常清楚的记得:第一年培训加实习,第二年免学费全职上岗,第三年开始正式分红,每人每个月30万比索,按年递增,五年50万,第十年涨到100万。这样算下来,满十年总共可挣到六七千万比索——按当时的汇率,大概相当于一两百万美刀了。对于我们那样的穷人来说,很诱人是不是?也难怪当时大家一个个都听得青筋暴露,眼珠通红。

        “上班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分两种:外务宣传型,主要负责发展上下级、到外招揽、吸纳新学员。高级点的就跑到各省的培训支部去开展培训,给新学员开课授业,传道解惑指导,通俗点讲的话也可以叫当‘讲师’——虽然大家都只有初中和小学文化水平。”

        “怎么听着有点像传销的意思。”阿力靠在枕头边摇头作答。

        “不是传销。不卖假冒伪劣产品。”那人笑着回答,手里仍然拄着吸尘器这样发话,“都是干货、实货、真正有用的原创的产品。按照他们总部发的小册子上的话来说,是创始人历年来周游欧美亚数十国,饱览群书博采众长,辅以个人天生悟性加上精妙见解,潜心钻研二十余年所得出的成果。”

        “本来是打算一直待到第三年参与分红的。”没等阿力开口问一问到底是什么钻研成果,那人又开始埋头舞动手里的吸尘器继续谈话,“结果却在第五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里逃了出来。不是觉得培训辛苦也不是觉得老师讲的不好,单纯因为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意志发生了动摇,再好的前景的许诺也抵不过现实眼前的煎熬折磨——尤其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讲,没毅力,没决心,没那么破釜沉舟般的坚决的勇气,具体说来,实在忍受不了培训机构伙食的待遇。”

        “忍受不了机构伙食的待遇?”

        “嗯。饭菜太难吃。好多油。而且重点是每天总重复一样的菜色。”那人颇为认真地摇了摇头,答道,“老是木瓜、洋葱、烤乳猪,木瓜、洋葱、烤乳猪——当然不是整只的那种,通常都是一整只给烤熟了,切割成很多块,大家聚在一起分着吃的那种。虽然从表面看还不至于太差,但是我想,就算再好吃的菜色,就算是鱼翅鲍鱼燕窝,也经不住天天吃,一月三十天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重复不间断。非极有耐力毅力和意志决心的人,绝不能适应下来。你说是吧?”

        “确实。”靠在枕头边点点头。

        “所以我想这样的伙食大概也是他们拿来锻炼学员耐力的一种方法。不停重复、不停重复、不停重复,让他们从喜欢厌倦呕吐再到被迫接受并且习以为常为止。说难听点,也就是一种精神虐待或者说磨练,把最恶心最难吃的东西变得最普遍最受欢迎,到最后甚至都完全离不开它,一天不吃就觉得浑身发痒——拿这个来锻炼和培养学员的意志。”

        “有点残忍。”点头作答。

        “是有点。”那人也扶了扶额头的鸭舌帽作答,“至少我是忍受不了。没那个决心那个毅力,所以注定成不了材。”

        “所以就逃出来了?”

        “嗯。逃出来了。”那人在一旁点头这样作答,“不然现在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当什么酒店保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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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逃出来的?”阿力忽然对那一类的事情来了兴趣。

        “还能怎么逃,用腿逃。”那人轻描淡写回答了一句,好像对自己的好奇颇为有些不以为然,“大致就是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夜,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跑出了学员宿舍,拿床单绞开了窗户的铁栅栏,跳了下来。然后摸黑借着与生俱来的方向感的指引跑过了宿舍楼前的那块空地,爬过了几米高的围墙又跳过了铁刺堆还有几米深的长壕坑,像翻越柏林墙那样好不容易地逃到了外面。”

        像翻越柏林墙那样地翻越到了外面。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以前在电影里看过的某些经典的片段画面。身穿着深色制服头戴着警帽的东德军人,高高的画满了彩色涂鸦的几米高的围墙以及背后的铁丝网,呜呜作响的警报声还有随时从墙头的警戒岗射过来的枪械子弹。顺带还想起了某部著名的影片。

        “听起来好像有点像哪部电影。”

        “哪部?”

        “飞越疯人院。”

        刚答完,脑子里忽然又回想起自己当年仍只有十一二岁在市区读足校时,几个男同学相约着偷偷摸摸飞奔过学校的草坪还有夜晚的操场,在漆黑的夜风底下一边听着夜里的公猫痛苦地发春嚎叫一边徒手翻越过学校围墙,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在家里熟睡时终于被学校老师成功抓捕的那些英雄事迹。

        “可不是。”那人点头回答,“临走前没忘了往培训中心的招生广告牌还有广场空地上摆放的花盆身上狠狠踢上几脚。算是一种发泄和报复。”

        相比起来,自己当年对于足校的反抗就显得文明温和得多。既没踢什么无辜的花盆和广告牌,更没打碎操场旁萤火虫一般黯淡但却偏偏始终监视着自己的路灯,除了在临走前大家骑在学校的围墙上,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吐过几口口水唾沫外加大声咒骂了几句当时的那位班主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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