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97 船上的午宴 一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伏在甲板的餐桌上面。冷冽的海风吹来,头脑清醒了不少,拿来当枕头暂时倚靠的胳膊手臂,也被冰冷的桌面透得有一些发凉。睁开仍然有些朦胧的眼睛,揉揉惺忪的睡眼,从餐桌上面抬起头来慢慢张望,才发觉她仍然坐在餐桌的那边对面,看着自己一边发笑,那神情像是在打量某只刚刚从睡眠里面清醒过来的猫咪一样。
“怎么,喝红酒也能喝醉睡着?”秀智坐在餐桌对面,用比往常更为闪亮的眼睛笑着看着自己发问。在她那双清澈寒冷的眼睛并且似乎永藏着无尽笑意的乌黑瞳孔里,阿力大致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的确好像是某只刚刚从睡梦中睡醒过来的猫咪,大概的确是因为吃撑了的缘故而在靠着餐桌打瞌睡的时候不小心睡着,然后又因为船上的冷风还有桌面的冰凉清醒过来,尽管视线和脑袋里还是有一些朦朦胧胧。
“做梦了。”这样回答,一边伸出手掌来揉了揉在餐桌上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肘,“梦见了奇奇怪怪的人,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性幻想一类的?”她仍然笑着看着自己。闪亮的眼睛让自己明显感受到一阵冰凉和发冷,身体禁不住稍微打了个冷颤。
“没有。梦见了读书时候的事情。”阿力揉着手肘慢慢回答。
午后的凉风从海面吹来,吹得刚刚睡醒的身体仍然一阵阵发冷。头顶明亮得看似灿烂的冬日阳光,却也在冷风的侵袭里被完全吹散热度,明显变得软弱和无力起来,只让人忍不住地发凉。很不理解为什么在像这样冷的游轮甲板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们永远只穿一条裙子就行,换做自己的话怕是早已冻出毛病。
“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见读书时候的事呢。”秀智端着斟到半满的红酒杯,一面仍然笑着看着自己回答。
耳边那颗淡蓝色的水晶耳环坠饰,也仍然在午后的凉风里不停地轻微晃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梦起读书时候的事。”阿力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有些发凉的胳膊,用仍然有些睡意的眼睛抬头看着她回答,“大概因为以前受压迫受管制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印象太深了,所以常常会有些担心,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又得重回到校园里头。到处都是教条和禁令,地雷和陷阱,一不小心又得踩了进去,惹出什么麻烦。”
大概这样的担心实在太久太深了,所以自然也就带进了梦境里头。
“怕上课迟到,又或者完不成作业之类的?”
“嗯。然后又被老师或者什么班主任之类的人物批评。”
杯子里的红酒仍然晃荡着有些不安稳,也不知道游轮在海面上到底航行了多远,甲板上的午宴又为何还未完结。冷冷的海风吹拂着,热度全无的冬日阳光开始有些往下倾斜,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样子。除了自己刚才因为午间的困倦而暂时伏在餐桌上休憩睡着了之外,周围的那些人全都不紧不慢地在自斟自酌自饮,围着各自的小餐桌仍旧吃着似乎永远吃不完的午餐,一边发出轻声的三三两两的交谈。无奈限于语言的隔阂,听的不是太懂。仅有的那几桌稍微能听得懂一两句的,也因为隔的距离太遥远而被凉凉的海风所吹散吹凉,消失在午后的甲板上面。
又抬头看了一眼餐桌跟前的秀智,红酒喝到只剩下四分之一,但动作依然不紧不慢,一边仍旧抿着面前的红酒杯一面用略带笑意的眼睛轻轻绕过自己的眼神,然后瞥向餐桌的旁边。在甲板海风的吹拂底下,水晶色的耳环坠饰仍然在耳边来回摆动缓慢悬晃,与眼睛里时而瞟过来的寒光恰好相为呼应。
想起了某些奇怪的画面。来源自刚才在桌案上睡着的梦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哪里都不打,偏偏要打在右手的中指?”几乎下意识地发问。
说着一面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还好,没有流血,也没有明显的痛觉,一切正常,完好如初。
“什么中指?”她转过视线来看着自己发问。嘴唇仍然抿着手里的高脚红酒杯。
“没有。大概也就是那个什么台北陈志兴的故事。”
后面这一句纯属连带着不小心说出了口。而且说完之后,连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那样讲出口——好像是从脑袋外边哪里飘进来的脚本台词,莫名其妙地从嘴中蹦出,超出了正常的逻辑思维顺序。但不知为何,一经提起,却忽然好像恰好有点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讲。像是在被人强行塞进那样一句台词之后,又奇迹般地得到了好心提点了一样:残忍截断花季少女小拇指的来自台北的暴徒,近乎心理变态的重度嫌疑犯,易容改妆之后逃到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不但截断小指这一个具体的细节忽然在脑海里面回忆起,甚至于在午后的甲板上一时间思如泉涌,连带着在月夜底下随海水漂浮上来的那些残肢断臂,反复晃动着的汹涌的潮水还有各类被莫名遗弃掉的手腕和脚掌,连同在生驹山被注射药物之后看到的那些景象,在这一刻里竟然全部都莫名其妙地联想起,奇迹般地巧合在一起。一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得,虽然暂时还是很不能了解这种巧合背后所蕴藏的具体意义。
“不认识。”她抿着红酒回答。当然自己也不打算再跟她转述那段往事,太过于血腥和暴力,不适合讲给她听,也怕影响了两人的心情。
仍然在脑中回想着这个问题:为什么哪里都不击中,偏偏只击中自己的手指,而且恰恰是最关键的右手正中间的那根。怎么不击中别的什么位置?
“说到底,为什么总有人干出那一类的事情呢?莫名其妙地弄断别人的肢体,摧残别人的心灵,他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无缘无故地把人从安静的泥土里给挖掘出来。”
最后这一句话又跟之前那句话一样,也纯属临时想起,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午后刚睡醒不久的头脑确实混乱如麻,总想起一些平日里怎样也想不起来的事情。确实,米洛岛的爱与美的偶像被挖掘出来的时候似乎也被弄断了肢体的某些部分,残损的部位大概正好跟自己断掉的中指一样。但这一句似乎又仅仅只是某种单纯的雷同而已,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丝哪怕象征性的联系。
“哎,说实话,我可不想像你的阿佛洛狄忒女神一样,失去自己的右手中指。”在她还没有答话的时候,阿力重新拾起了面前的餐具,露出了笑容这样回答。毕竟那是目前自己身上除了嘴唇舌头之外,唯一还能够勉强稍微活动的部分。
“听不懂。”她喝了口红酒,也笑着看着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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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轮仍然在塔斯曼海的海面上缓慢航行,凉凉的冬日海风仍旧持续不停地从一侧的船舷旁边吹荡过来。惨淡冷清的午后阳光底下,甲板上的午宴有一种独特的安详沉静的奇妙气氛,像是出自某位19世纪印象派画家的手笔。她以优雅美妙的典型姿态出现在了餐桌对面,更像是油画里的女主角一样点缀在了构图的中央,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光鲜亮丽了不少,看气氛还有色调,像是在游轮甲板上举行的浪漫婚礼。
但好在婚礼的主角不是她。尽管周围和左右仍然热闹嘈杂,但她却依旧安安静静不动如山地坐在自己面前,安心低头慢慢喝着那瓶好像永远喝不尽的红酒。尤其当偶尔抬头将视线重新与自己相触的时候,那一瞬间明亮的眼神又如同清水一般直透人的肺腑,让这种原本就吹拂着冷冷海风的甲板的船面,来得不由得更是寒凉了几分。
不由得再一次回想起刚才那个短暂午休的睡梦里所梦到过的场景:她以优雅美妙的姿态登上灯光刺眼的讲台,在亮如白昼的会议厅投影屏里发话的画面,旁边站着那个神秘诡异的穿着黑衣的男子。究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境?印象里从没跟她去过什么所谓的会议厅,更没见过类似于那样明亮刺眼的投影屏,又为何会做梦梦到那样的场景。特别是当将她和那个毫无牵涉的陌生男人联系到一起,更是显得不伦不类讲述不清。大概的确是源自于自己心里头的某种隐忧,或者说是嫉妒。尽管这样的嫉妒也在清醒后的自己看起来的确有些荒唐到不可思议。
为了弥补对她的这种愧疚,站起身来,从旁边空着的那张餐椅的椅背上取下了她的那件米黄色短外套,绕到餐桌那头替她慢慢披好。披上外套之后,眼前的她看上去果然温暖舒适了许多,瞟过来的眼神也似乎稍微温柔了一点,以至于让自己身上也跟着变得暖和起来。
等杯盘里的菜肴都已经差不多吃尽、白色桌布上的那瓶红酒也快被两颊酡红的她给喝完的时候,甲板上的海风来得稍微温热了一些,海鸟的聒噪声也渐渐在耳边平息了下去,头顶澄澈透明的碧空里的冬日阳光也慢慢变得有些倾斜。像这样一个阳光明媚凉风吹拂着的冬日海面的午后,时间似乎来得格外的缓慢格外的有些迟疑,好像永远要在这样一艘游轮甲板上的午宴里和她的甜蜜对视里度过。唯一的遗憾是酒席上的菜肴酒品好像还不够多,否则自己可以一直像这样慢慢坐到等金乌下坠落日开始西沉、海面的傍晚也不觉昏暗天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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