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95 塔斯曼海的秘密集会 一
走进那间寂静宽敞、位于游轮中上层的会议厅里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位置放眼往眼前张望，第一反应是恍如回到了更年轻时仍然身处在中学校园里头的时候：宽敞安静但因为坐满了人群而略嫌拥挤的教室，透过旁边的窗户玻璃而照进来的午后斜斜的明媚的阳光，整齐划一行行排列过去的座椅，再加上神情严肃沉默端坐着一言不发的人群。这一切都与眼前的别无二致，甚至完全像是从记忆里面带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与会议厅里的情形极为吻合：一排排的座位，人头攒动的大厅，各色表情穆然的面孔，还有整座会议厅里沉闷压抑又偏偏极为郑重严肃的气氛。
这一刻自己跟身边的秀智就像是临时跑去上课却又不知道由于什么缘故双双迟到的坏学生，一同站在了教室的门口，略带愧疚地抬头看着正站在讲台上授课的老师，等待着被命令到走廊暂时罚站的惩罚。如那种记忆里所想，所有会议厅里的人群此时也全都转过头来，用那种说不清什么意味的陌生的让人不悦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自己，看上去异常的安静肃穆还有沉默。一时间不由得有点错乱，好像果真已经的确回到了那些满面愁容连笑容都不能自如绽放的校园时光里头。
“对不起，迟到了。”下意识地这样低声回答了句。不小心弯腰下去鞠了个躬，恍惚间真把自己当成了偶尔上课迟到的学生。声音听起来有些安静有些沉闷，在冷清寂静的会议大厅里盘旋，跟下午时分的教室里的气氛一样来得令人昏昏欲睡。
道完歉抬起头来，朝眼前看去，拥挤的会议厅里早已排排列列坐满了人，整齐的浅色的木质座椅连同前后身穿着各色服饰奇奇怪怪的人们全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起，没人发话也没人露出笑容，一个个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游轮舷窗旁边的窗玻璃此时早被深绿色的厚重窗帘所遮掩，缝隙里头偶尔迸透进下午时分那种温暖明亮的的光线，一时间又令人想入非非，不由得开始惦记起学生时代午后阳光灿烂的教室窗外。
那时候也是下午时候的阳光斜斜地透过教室窗玻璃照进来，安静到足以完全让时间停滞，以至于一不小心看上一眼就仿佛掉入到那种沉静到令人窒息的漫长时光隧道里——厚厚地堆积在课桌桌面上的书本，每一个漫长和寂静到被下午阳光慢慢溶解掉的愁闷的时光，曾经一起同小伙伴们嬉笑打闹过的岁月，以及所有那些笑起来曾经亲切又好看、跟自己有过种种好感和暧/昧甚至在毕业之后还会时常想起，但最终还是证明了无牵涉并嫁做人妇或纷纷失联了的那些女同学。
“跟我来。”
她小声说了句，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胳膊，使自己勉强逃离了那种过往的时光记忆，离开了会议厅的门口。跟在她后头，穿过旁边两排整齐排列着的座椅，沿着会议厅的拥挤狭窄的过道一同步入到整座大厅的最后面的部位。
等两人在大厅最后排的座椅上面坐好的时候，阿力开始抬头朝四周扫视张望。果然，还是先前跑来参加派对的那些人，在沙滩上遮阳伞下见到的身上穿着的奇奇怪怪的各色服装，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时全部安静地默然端坐在前方的座位上，在这样一个透着午后阳光光线的船舱里全都静默不语。空旷拥挤的会议厅里，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连咳嗽和呼吸一类的声音都完全听不到，只沉静得有些死寂，一排排全像古老的木乃伊那样端坐在各自的座位里头。这样的沉闷和静默让自己稍微有一些心慌，想找到端坐在身边的她稍微交谈几句，却发现此时偏偏她也沉默得很，一言不发，跟往常比起来好像很是不同。
呼吸有点凝滞。又勉强抬起头来，扫视了一圈前面排排端坐着的人群。没人回头，也完全没有人出声发话，整座宽阔的会议厅里所有人一动也不动，让人只觉得空前的压抑窒息还有沉闷。
“喂，他们怎么全都不说话？”阿力转过头来朝身旁的林秀智问道。尽管有意压低了音量，但在沉闷的午后大厅听上去却依然响亮得很，简直声如洪钟，似乎整座大厅里头都能够听到自己的这句话。
然而她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答话，只是仍旧一声不吭地跟旁边众人一样默然看着前方。朝她的侧脸凝视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任何细微的表情反应。这一点让自己越发讶异，毕竟像她那样乐观开朗又时常脸挂着笑容的人，好像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眼下这种完全冷漠木然的模样。
心想可能是刚才自己发问的声音还不够大，于是稍微放大了音量，又再次这样问了一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
但情况同样如此，没有任何改变。包括她在内，大厅里的所有人全都像先前那样同样沉默不语，好像全都失去了知觉一般，在各自的座位上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反应。
等阿力第三次开口发问——这一次用的更为大声，几乎快要喊破喉咙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来，用那种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和诧异表情答道：“——你是哪位？”
“我是哪位？”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像是迷失掉了在某条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时光走廊里。我是谁？也对，只不过一个跟她大致见过几面，甚至连她的生日都不曾了解过的一个陌生人。完全不清楚她的经历，也不知晓她的居住地点以及先前的生活背景，所能够了解到的仅仅是那么一点点有限的无用的讯息而已。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联系，非亲非故，甚至不是同学，只不过凑巧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的某个地点，被自己碰上，然后有了某点接触。随时有可能分开，随时有可能翻脸不相认，然后变成与自己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多希望能跟她发生哪怕一丁点联系，同事、邻居甚至哪怕是朋友的朋友也好，至少能够让自己觉得不那么陌生和疏远。可惜没有，归根到底仍然完全了无牵涉的两个人，找不到任何的可靠的联系，也没有任何一定能将目前这种关系维持下去的可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忽然联想起了某本很久以前看过的小说，脑袋里浮现出某颗环绕着孤寂的地球一意飞行的人造卫星，在漆黑冰冷隔离到近乎永远失去联系的遥远外太空里不停地循环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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