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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73 南鱼座的西沉 二


“喔……”在一旁这样回答,但却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疏远了起来,像整条东非大裂谷一样地横亘在了两人中间,隔阂得有点让人惨不忍睹。不喜欢比自己要穷的男人,像这样的话怎么会出自她的口中,不但完全逾越了自己的预想甚至还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期望。原以为像她那样聪明又能洞察一切的女孩子说不定会有更好更不一般的想法,至少与别的人有些许不同,但却没想到最终竟也未能免俗。还是说自己原本就痴心妄想,错误地估计和盘算了形势,才以至于面对这样的尴尬,把自己一厢情愿的单方面的对于某样完美人物的幻想寄托在了一个根本不怎么熟悉也未曾过多了解的陌生人。

        不过阿力下一刻就很快又释然了。因为他联想起那天在琉璃色大厦脚底下那位年轻男子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回想起来,才越发准确地体会了他的内涵:大概谁都的确天生有那么一种向强者寻求保护的本能,差不多谁都难以幸免,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何况原本就没有怎样认真抱有过那样的想法。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是,也仅仅是在旅游途中的某个海岛上碰巧见了一面又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而已,没有太多关联。虽然有过几段看似还算聊得来的对白,但这样的谈话终究也只不过无足轻重,搞不好第二天天一亮就又得像上次那样匆匆从自己身边蒸发飘走,只让自己大概还记得有过那么一个名字,有过那样一段不深不浅的对话而已。像这样飘忽不定漆黑的深海海面浮萍一样的关系,的确不值得深交,与其花费心思哪一天去惦记去念想,还不如早日认清现实及早从里头脱身出来为妙。

        抬头往半空看了一眼,南鱼座在黯淡的深邃天际已悄然隐匿西沉,夜风也凉得吹拂得让人的身体略微有些不适,旁边草丛上的露珠早已经凝结了不少,随手一摸就都是雨滴般的冰凉。再继续像这样在山顶待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像这样一直坐到头顶的星座全部西沉然后天色发亮。虽然不清楚现在具体几分几点,但从感觉上判断至少也早已接近半夜三更,也许的确已经是时候下山回到山脚下的酒店,爬进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才是。

        只不过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不太想从草地上爬起身。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是懒得再动再起身走,只想要继续停留待在这样半夜山顶的草丛里。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吹拂着凉风的黑夜里的气氛的关系,所以反而不愿意从眼前的环境中离开,或者由于其它别的什么理由和原因。

        又回过头偷偷打量了她一眼。虽然仍旧沉默地坐着,但给自己的印象和感觉却早已有所不同。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仿佛不再是一条习习的晚风,而像是隔了一整座大山或是一整片海洋那样远。此刻虽仍然坐在自己身旁,但终究已与自己无关,像希腊神话里所说的那些遥不可及的奥林匹斯诸神一样远。

        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希望这样的夜风就一直像这样吹拂下去,永远不要停才好。最好眼前漆黑的夜晚也永远不要结束永不要见到天明,甚至于让时间完全停滞和凝固下来,永久停留在这一分这一秒。这样一来也许自己就能像这样和她一直永远坐在这样的山顶上,不再去管山脚底下的灯火是否辉煌或仍旧黯淡,头顶的星空又是否继续西沉下去。

        “睡着了?”她侧过头来问。大概的确是等待了太久的夜风吹拂的沉寂的关系,声音也变得小声了不少,听上去有点透凉。

        “没有。”阿力开口回应。睡眠迟早是要到来,且不管睡着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怎样一种状态,又究竟会遗落在何处,但只要还能什么都不想只像这样闭上眼睛永远睡着在这个地方,大概也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完美和永恒。哪怕她什么都不和自己说什么也不再回应,也总比一个人睡着在湿冷冷的森林里面又或者黑漆漆的见不到边的海面上要强。

        “所以刚才不说话的时候,心里头是在想些什么呢?”她转过头来问。两只手臂仍然怕冷地抱在胸前,黑漆漆的不怀好意的夜风也仍旧像先前那样在两人空隙间暗暗流淌。

        “我在想,小时候坐在院子里头乘凉的时候。”这样回答,“看到过好多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癞蛤蟆。好大一只来着,捧在手里头大概怎样也得有一两来斤吧,在下过雨之后的夜晚就一个个纷纷咕咕咕地爬了出来,在院子里头光着身子跳来跳去。那时候我们正好摇着老式的大蒲扇在月光底下乘凉,大家都抬头留神望着天上的月亮去了,所以也没什么人留意到它。”

        “所以它就咕咕咕地又悄悄爬到黑漆漆的泥土底下,然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里面再也不出来?”

        “没记错的话是这样。”

        在短暂的沉默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发话。凉凉的夏季的夜风吹拂在山顶,包围在树影底下的两人的周围。不知道为何,阿力现在忽然有一些担心,怕夜风一旦停止,这样的夜晚一旦终究过去,自己就又得离开这里回到那个纷纭烦扰令人不快的地方,到时候会跟谁在一起又会发生怎样的境况完全无从知情。像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凉风虽然还略带冷意,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还仍然停留在身边就显得美好到甚至多余,怕越美好只会越容易短暂地成为以后永久遗憾的标本。有了这样一种想法和念头,连讲起话来都不自觉明显谨慎了许多,不敢高声言语,生怕这样的夜晚在眼前整个破碎,连即将成为将来永久遗憾的短暂美好都无法在眼前珍惜。

        “知不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她侧过头来朝着自己发问。凉凉的晚风从侧后方的位置吹拂过来,四周一片寂静,依稀能够想见山脚底下那片黝黑成群拥挤在山岭的密林。

        “什么?”

        “想起了中学毕业之后的那一个夜晚。”她坐在那里这样回答,“那时候很多人也是像这样一起在草地上坐着,漆黑的点着蜡烛的夜晚。聊得来的几个人吧,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忘了具体是哪几个了,为了庆祝中学终于毕业而跑到附近的哪一座公园里面玩。也包括当时有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因为怕让人知道的缘故,有意离他坐的位置隔得很远。只不过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也对我有好感,只不过碍于情面,当时不好意思表达出来。”

        “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谁对你会有好感大概也都是正常的吧。”在旁边点头回答。而且那时候的草丛也一定没有像现在这样来得深来得长。

        “到后来才觉得正常。”她回答,“不过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好久都没有记起。只不过同样刮着凉风的夜晚,在同样漆黑的山上,所以才偶然回想起了这些。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记不清什么具体样子了,只记得大概同样是漆黑的树林还有漆黑安静的夜晚,一个人独坐在哪一块地方。忘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了,连当时的心情和季节都记得不是太清楚,偏偏只有晚间的草地还有黑黝黝的树林什么的全都明明白白记了起来。”

        漆黑的树林。晚间的凉风还有草坡。想来这一路来山顶的路上也都有围绕着的群山还有这样的树林,也许还依稀点缀着一两盏稀疏的灯火,场景莫名其妙有点似曾相识,弄得自己好像以前也在哪里见过。忘了是在早年晚间独自一个人离开足球训练场的途中,还是和以前球队的那些好友在聚会酒席闹完后各自赶回住所处的哪个半夜。

        “说到底,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不清楚。也许是在离家出走的哪个夜晚。”

        又简单这样聊了几句,抱着的上衣底下的胳膊已经止不住地在又一阵地发颤。看来像这样一片山顶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只能是暂时的栖身之所,哪怕和她相处的感受再美好大概也得终究回到山脚下的现实,灯火一片通明或惨淡晦暗的世界。只是这样的念头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才好,不想让自己做那个率先因为寒冷而打算逃到山底下的那个人,虽然两个人的身体大概都已经感受到同样的那样的深夜的凄冷,都有点想要起身走,却谁都不好意思先表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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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夜风吹得黑暗的山脚那边的星子也轻微地不小心颤抖了两下的时候,阿力终于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直起身,朝着依旧黯淡悲惨如墨海般的山脚的方向望了两眼。遥远的群山山岭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包围整个四周,正静悄悄地匍匐在远处脚下模糊的夜色底下。

        “冷了,回去吧。”这样开口发话。想要了解的的确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原本的那些困惑和疑团好像也暂时都已被解答完毕,确实没有再久留在山顶的理由。

        “嗯。好。”她也爬起身来,在漆黑的夜风底下侧过身来正对着自己在草丛里站着。在寂静的片刻间也不知什么意图就那样站立在原地,黑暗的夜色里面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神像那样抬头看着自己,在黑漆漆的昏暗夜色里头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面的念头。

        所以阿力就那样伸手上前把她搂抱在怀里头了。也许正因为先前心中沉淀的那种失望,对未来没了那么多的美好期待和能够等待到明天的憧憬,所以反而促使自己来不及想太多,不假思索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想要用身体的亲密接触来弥补心里头的那些失落感还有缺憾。又或者因为她表露出来的不完美在无形中竟减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给了自己向前拥抱她的勇气。又或者只不过自己的身体在这样的大凉风里已经的确吹拂了太久,实在太过冰凉也太过寒冷,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上前跟她拥抱取暖,好暂时缓解掉那样的冰凉。

        在短暂的拥抱的那几秒里她没有动也没说话,除了一些女性所特有的柔软还有香味之外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单薄和冰凉。那一刻自己才真真切切地完全感受到,拥抱着她就仿佛拥抱着一个美好但却永远遥不可及难以实现的梦,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渺茫到早已没有勇气置信。

        但偏偏在那样的冰冷之中又还藏着一丝柔软和真实,与自己几乎零距离地温暖地接触在一起。介乎于冰冷与温暖之间,虚幻和真实,可完成和未完成,短暂与永恒,遥远和亲密。从来没有过的奇妙感受,像是在以往踏上绿茵场前心里头才有过的那种混杂着乐观和悲观、害怕与期待、连自己都说不出应该是慷慨直面还是转身回避的复杂感。

        “回去吧。”等自己松开了手臂,她开口这样讲。如果没看错的话,眼神里好像又多了一份亲切明亮的温柔。

        阿力点点头,迈动脚步开始朝着漆黑的那片山底下走去。一边还在脑海中回想着刚才抱在怀里面的那种温柔的触感。

        等两个人沿着长满草丛的山坡回到了先前停留过的那片灰白色的水泥路面的地方,秀智打开了雪佛兰的车门,和自己一同进了车内,然后开始小小驾驶着车辆朝山脚下的那块方向驶去。在渐渐平息了许多的夜风的吹拂下,永恒点缀在南半球天际的南十字星又开始若隐若现出现在山路附近的视线前方,指引着汽车一路蜿蜒盘绕下行。一直耐心陪伴在一旁的南鱼座,早已不知何时悄悄沉落入了地平线底,消失在黯淡的群山的脚底下。抬头看着仍旧不辞疲劳闪耀在天际的那片星群的时候,阿力仍然还在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拥抱给自己所带来的短暂的温暖,以至于全然已经忘了那种在漆黑的夜风里面吹拂过的冰冷和透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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