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1 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二
等阿力将那些天发生的那些故事原原本本讲完之后，船帆座已经不知不觉西沉到快要看不见的地方。习习的凉风从漆黑幽暗的山脚下那边吹来，肌肤早已如水一般通透冰凉，四周夜深人静，夏虫在草丛间的私语也变得越发清晰。尽管头脑中仍然残留着种种疑惑，但山顶上这种安静凉爽的环境再加上身边那个人的关系，并不觉得这样的夜有多么孤寂凄惨。虽然如此，两个人的对话声还是在深夜的氛围里透露出某种夜间所独有的清醒和冷静，露水也在两人的谈话声中开始暗暗凝结。
“那些人的身份和来历，很奇怪对不对？”阿力在不停吹拂的夜风当中这样发言，“说是要帮我解决调查食物中毒的原因，签订了所谓平等友好的互助条款，到处拍摄了几圈就走，临走前不忘了在桌上留下一笔现款。然后第二天本地电视台就爆出了所谓饮用水中毒的消息。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对那笔钱不太放心，好像的确因为是自己的一时贪念，才引起了后来的那一系列事情。”
她点点头。在黯淡的星光底下慢慢回答:“说的有理。可是当时为什么要起那个贪念呢。”
“想不到可以拒绝的办法。”试着这样回答，“可以说当时的确是找不到什么适当的可以拒绝的理由。而且也想不到怎样去说服自己当时不在条款上签名，所以就那样答应了。”
“有点糊涂。”她摇头。
“当时也确实马上就后悔。”阿力也不觉跟着摇了摇头，“有点后怕。还一度以为是拐卖到阿富汗还是哪里当包身工来着的，又或者被卖到克什米尔高原上放羊。只不过后来又想了想，无非是一纸那样的合同，就算签了的话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毕竟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绝对效力的签名，而且说实话，阿富汗的天气也应该的确要比当时的大阪来得凉快。”
“真要只是去了阿富汗那样的地方也就好了。”她回答，“大不了花点时间和精力跑去那里把你从中亚的深山老林里面给找回来。不至于有太大问题。可是现在呢，跟电视媒体、新闻界还有政界这些人发生了关联，可就麻烦了，再大的本事恐怕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去轻易脱身。”
把我从深山老林里面给找回来。只怕没那么好心。而且现在两个人不正是坐在群山包围下的深山老林里？
“当时没想太多。”阿力再一次试着这样回答，“也没想到那些人会那样快把自己的事情弄到电视台去。现在想来，确实不该。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人大概也早有预谋，早就事先策划好了应对方案，无论同不同意都要那样办，所以惹来那些麻烦也还算情有可原。只不过那些人的具体背景还有动机还是难以解释，对不对？何苦要花费时间和钞票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自编自导演出那样一场闹剧来。除非是的确跟生驹山的那个自来水厂有什么过节。”
“我想大概是为了遵循那位大阪市议员的意思，为了给那个什么大阪维新会制造点麻烦也不一定？又或者单纯为了制造一个事端，给那个武田幸赖增加点政治声望，方便自己的前程而已？”
“可是武田幸赖那个人都早已经在楼顶的时候否认过了。说是不认识那些人，没见过那个提着铝合金箱子的男人。”摇头回答。
“也许他故意说谎呢。”她这样回答，“说不定原本就对电视台的那场骗局心知肚明，只不过当着你的面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不好以真实的面目示人。虽然也不想这样去揣度别人，但这类事情如果放到类似政客的人身上，大概也就没什么稀奇。只不过如果的确要说谎的话，倒还不如一字不提从头瞒到尾，什么都不透露给你才是最好的办法，又何必去跟你坦白对那个什么维新会的计划还有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
“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困惑不解的地方。”阿力也低头摩挲着脚边开始透露出湿意的草丛这样回答，“总觉得武田那个人，奇奇怪怪的，有些太不近人情，不可以像别人那样拿常理来推断。比如他对文艺方面的那些东西就好像很是有些深恶痛绝，甚至说极为不齿，激进的程度甚至超出了那位什么慎太郎先生。怎么说呢，不但对于音乐绘画这样的艺术全盘否定，甚至还一度把我当成了西奈山上的摩西，要对我进行奇奇怪怪的艰苦卓绝的鼓励。”
“西奈山上的摩西？”
“没什么。”
等夜风稍微又凉了一点、手臂上衣底下的鸡皮疙瘩已经再一次在冷冷清清的空气里涌起的时候，抬头望了望仍在继续西沉却越发觉得璀璨隽永的天际，心里头想的不是身边的她而是那天下午在琉璃色大厦楼顶上武田那个人跟自己说过的那一系列话语。在心里头揣度着他的性格：热心、正直、好强、时不时动辄皱眉的严肃，一部分看起来与他本身年龄相当不符的偏激，以及对待自己所憎恶的人和事物的那种毫不留情的指责与批判，尖刻和严厉到了甚至能让哪怕一贯还算宽容和体谅如自己的人都有一些难以接受的地步——如此强势而严肃刻板的性格，皱眉的时间远远多于极少见到的微笑的一个人，似乎不应该在背后玩弄那些弱者才惯常使用的手段才是。的确是很难想象那样的一个人也会使用阴险卑劣的骗局和权术去暗算对方，然后再当着自己的面慷慨严肃地扛负起道德正义的大旗。
至于他在西奈山顶上似的对于自己的那一番简短的训诫，更是加深了自己对于他的藏在潜在印象里的好感。虽然不喜欢他那个人，很不习惯那样的性格，跟他相处的每一刻时间里都得绷紧着神经得不到片刻的放松和休息，但却竟也不得不被他的那份近乎于迂腐的皱着眉头的严肃和慷慨正义所感染打动，慢慢在心底里默认了他的确正直和坦率的形象。虽然那样的训诫在现在看来仍然是那样的苍白还有无力：很明显，哪怕无论多么年轻多么努力，恐怕都无济于事。短短一点言辞或决心改变不了自身软弱卑微的现实状况，在可以预见到的一百年里也远远配不上身边那位时刻吸引着自己的阿佛洛狄忒一般的女神。
“要我说，事情可能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她在旁边一公尺来远的地方发话，“抛开武田那个人的确切属性不谈，至少我觉得，诱使你签订互助条款的那几个人，其真实的背景还有身份很可能其实来得异常的简单，简单到以至于会让你忍不住地去做那些瞎想。”
“说说你的看法。”
夜风在黑暗里面习习地流淌。仍旧能闻到她身上那种若有如无的体香。
“我想，其实那些人大概的确跟叫武田幸赖的那个家伙没什么关联，只是某些单独的利益机构里面的人物而已。比如，矿泉水品牌又或者哪家新型净水器一类产品的生产厂家，为了夸大居民用户从水龙头里接取的直饮水的安全隐患而联合那些电视台采取的一次媒体公关。目的很可能仅仅是为了增加产品的销量又或者打响自己的品牌。”
“为了扩大净水器一类产品的市场，有意通过制造假新闻破坏直饮水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仅仅为了增加销量或者打响自己的品牌？”
“不排除这种可能。”
为了给自己的矿泉水品牌或者净水器打广告促销而有意编造出来的谎言。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市民多喝自己生产出来的矿泉水。这样一想的确也挺简单，简单到显得自己先前的那一系列猜想片刻间都变得有些荒诞可笑的地步。这样一来，对武田那个人的嫌疑的确也随之又减轻了几分，进一步越发验证了自己对于他那个人一贯以来正直严肃慷慨、不轻易表里不一虚伪矫饰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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