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5 生驹山上的参观 二
黑色正装，中等身材，不起眼的打扮，好像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因为头脑中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先前大概也并没有在哪里见过。阿力略为疑惑地回头打量着那人，试图判断出他的动机和用意。但暂时得不出什么结果。只觉得那人原本极为严肃的神色，在发觉自己转过头的一瞬间竟立刻变得有些平静从容，而且很快显露出一丝微笑的神态。看见自己从车窗里面探出头来，也没有回避，只是仍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脸上那样的笑容一直看着自己。
阿力见他站立着不动，一时也猜不懂他的想法。正打算回过头去再发动汽车的时候，那人却已经迈步从后面走了过来，身影在后视镜里不断放大，很快就只能看到半个人影。眼窝深陷，棱角分明的眉骨，鹰钩鼻的面容，还有身前银灰色斜纹状的领带的那个人，再过几秒就很快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什么事？”阿力转过头来问了一句。车窗玻璃刚刚摇下到一半的位置。
“没什么事。”那人依旧浮现着那样的笑容，“经理让我护送您回去。一路上只怕是不太安全。”
“不太安全？怎么讲？”听到这样一句话，不免觉得有点好奇，在车窗里头发问。
“山路不太好走。这一带野山鹿羚羊狍子什么的也多，万一从哪个半路蹿出来的话，只怕也会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那人俯下身子恭敬地回答。
“……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碰到过。”阿力仍然略为疑惑。而且之前好像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生驹山狍子吃人一类的事迹。
“多一个人在旁边观察提点总不会有错。”那人满带笑容地回答。明显表现出礼貌和谦逊，看来完全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图。说完之后，紧接着又鞠了个躬附加了一句：“经理吩咐的任务，勉为其难，还望成全。”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好意思再断然拒绝。阿力没有发话，间接性地表示了默许，听凭他快速绕行到汽车的另一侧然后伸手打开了车门，然后钻进了副驾驶座的位置。等那人在自己左手边稳稳坐下来之后，阿力发动了汽车，将车慢慢驶出了停车场，逐渐加速，在阳光照射下，很快在环山公路上面快速奔驰了起来。生驹山郁郁葱葱的青绿色树木开始在公路两侧不停蔓延开来，风景画一般地连续出现视线前方，又随着汽车的行进不断被甩在车窗后面。
下午两点，刚刚开始有些倾斜的夏季阳光正从左侧的山坡上头迎面照射过来，透过山坡密集的绿树的掩映在马路上洒下温暖明亮的光线，被凉风拂动着安静又不停摇晃的绿影。公路不宽，大约也就三四米左右的样子，仅勉强容许两辆车交错着并排通行。开了一阵，苹果台和凤梨台那两辆青绿色和明黄色的采访车从后面慢慢追上，阿力放慢了车速，小心控制着驶向，好方便它们从自己车的身旁超车过去，到时好不急不慢地跟在一众车流后头。
很快几辆采访车和私家车都已经先后闪过了身边，在前面竞相朝着山下更远的方向追逐着驶去，与自己这边离得越来越远。阿力一手握着方向盘，绕过生驹山连绵起伏的青绿色山坡，一边留神欣赏着车窗两旁的风景。午后的山间公路附近的风光自然是美妙无穷，再加上时不时从车窗外边灌进来的凉风，让自己的心情自然也是无比的舒适。若不是偶尔听到几声呼吸和举动的声音，几乎快要忘了左手边还依然端坐着的那位年轻男子。
自己现在忽然反而有些反感车内存在着这样一个男人。因为一旦要分神去注意他，在意他可能的举动，连欣赏车窗外美景的心绪就都被无端打搅了几分，没办法尽情去欣赏路旁的景致，路旁那郁郁葱葱的绿树和层层叠叠的山坡也都变得不那么亲切可爱起来。但无奈，也只能勉强忍受，一来那人不过的确只是在执行水厂经理给安排好的任务，二来既然已经上了车，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把他赶下车，扔在半路的深山里头。
一边观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他。仍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神色，没有发话，也没有多少表情，除了的确有些突兀的鹰钩鼻梁右侧那一枚略为显眼的痣斑之外，看不出有任何特别。有时候恍惚间觉得他的侧脸来得有些专注，似乎若有所思，像是在小心戒备着路边可能蹿出的野山鹿和狍子，所以才可能不是太舒服。大概是由于担心野生动物半路突然冲下山坡的缘故，甚至偶尔流露出稍显局促不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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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车里面有些沉闷，想随便问他几句什么，想打破这种寂静，那人却已经抢先在副驾驶座上发了话：“一个月之后，还继续留在大阪？”
“一个月之后？”阿力转过头问，略为疑惑。颇有些熟悉的字眼，好像先前在那个岛上也曾经这样约定过。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早已在忙碌中悄然流逝，马上到期，自己没办法返回海岛而日历上的日期早已经过了七月中旬。
“嗯，一个月之后。我想你应该留下来，看看到时候八月份的太阁祭会是怎么一个样子。”那人回答。
阿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头脑里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上个月的那个海岛上，碧绿色海水荡漾轻吻着的银白色沙滩上，吹拂着淡蓝色海风的那位姑娘，这一刻竟然又再次鲜活地出现在了眼前。
“我想你应该去看看。就在中央区的大阪公园里面。到时候武田幸赖那个人说不定也会出席。”
“武田幸赖？”阿力一时间颇有些惊讶，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这样问出了口。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那个人，但身边这个人却竟然对着自己提起了那人的姓氏，好像早已提前知晓自己在桥车站大楼跟他见面的那些事迹一样。应该的确是早已知晓，否则没理由忽然像那样在自己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果真是那样的话，想必对于自己和武田的那番对话大概也早已有所了解，所有不方便公开透露的那些内情全被他看在眼里，说不定连同自己装模作样跑来参观生驹山水厂的用意都已经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怎么？您认识那个人？”那人转过头来回答。
“不认识。随口问问。”趁着他这样发问的机会，阿力赶紧否认，撇开和那个人的关系。然后回过头去故作镇定地继续盯向前方山间公路的方向。
“大阪府的议员。大概四十来岁吧，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食品企业，听说最近有融资往其它领域扩展的打算，可能要成立一家实业集团。身家据说在数亿美元以上。虽然算不上太富有，在本地来说的话，也还算小有名气。”那人在旁边继续解释道。
“没听说过。”阿力尽量简短地回答，以免再次让他起疑。也许那个人正在拐弯抹角地试探自己？
“没听过也正常。不是每个人都对那些感兴趣。”那人淡然回答了一句，鼻梁一侧的那块淡棕色痣点随着鹰钩状鼻翼的呼吸略微蠕动了下。然后继续恢复了从容的神态，放松下来斜靠在座椅上。
阿力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驾驶着汽车朝山脚下的方向驶去。看来他的确应该对于自己在那天和武田在天台上会面的事情不知情，也并不知道武田对自己的那些嘱托和吩咐，要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完全不动声色。这样一想，情绪稍微轻松了一些，重新又将注意力慢慢转移到车窗外的山坡处的风景上来。
那人没有再发话。视线好像也随着自己转到了夏日午后外面的山间公路上去。路边的深青色山坡上成群结队掩映着的绿树正如一道道屏障，围绕拱卫在生驹山腰体的周围，随汽车的前进而在公路路面上继续投下斑驳闪烁的深绿色光影。阿力一面继续驾驶着汽车，偶尔侧过头来不经意地朝他瞥上两眼，以确认他的神色是否正常。鼻梁一侧的淡棕色痣斑因为面积较大的缘故，来得似乎颇为明显。眼睫毛在午后从车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光线的映衬底下，也蝉翼一样轻微地有些透明和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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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那个叫什么武田幸赖的人，跟八月份的那个什么‘太阁祭’又有怎样的关联呢？”等汽车绕过了一处绿树掩映的山坡，阿力手握着方向盘，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发问。虽然本不愿再提起那些事，打算尽量从有可能牵涉到自己的话题上岔开。但一方面，终究对那个人对自己提起“武田幸赖”那个人的姓名这回事有些不放心，不得不问，可能大概也的确对于武田那个人有几分好奇。
“关系来得有些复杂。”那个人在一旁安静地答话，“如果对那些陈年往事一类的不是很熟悉的话，要解释起来怕也比较麻烦。特别是对于不太了解这些历史的外国人，要牵扯出好长一大段……确定要听？”
“听一听也无妨。”
山坡上的绿树在夏季下午温暖明媚阳光的映照下，正从公路路面洒下清凉黯淡的绿影。
那人点头。“或许应该从本能寺之变的时候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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