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7 食品安全的检测 一
打电话叫来食品安全委员会在大阪地区的干员这种事实非自己所愿。毕竟男性那方面的功能障碍,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情还是尽少让人知道为好,凡是关乎男性尊严的事情,或多或少还是应该遮遮掩掩一下,或者欲盖弥彰一下。比如秃顶的话就不如干脆剃成光头,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追究你到底是雄性荷尔蒙分泌不足还是聪明绝顶。只是这招虽然可行,但只怕用到这里也不大合适。这种症状就像痔疮、汗脚一类的毛病一样,总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万一食品安全委员会的干员真要到自己家里来了,到时候要怎样跟他讲,也还真是一个难题。
在等待干员来的这几个小时里阿力一直惴惴不安,左右为难,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既怕不能如愿对自家这些关涉食品安全的可疑材料立案,又怕跟他讲的时候果然看到了脸上或明或暗嘲笑或者鄙视的神情。等到门铃声叮咚响起、干员已经不知不觉兵临城下之际,才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主意。
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干员头戴棒球帽,肩上拎着一个深黑色的挎包,在门口弯腰鞠了一躬,客客气气地进了屋里面。
“怎么了?张先生?”看自己一直捂着肚子弯腰喊哎唷,干员同样俯下身来关切地发问。
“大概是食物中毒了。”阿力皱着眉回答。
“食物中毒?这种事实在太常见了。”干员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为所动,“要不然马上送医院?”
“已经到医院看过了。”为了不让干员起疑,阿力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扮作半疼痛半舒心的神情,“开了药打了点滴,好多了其实。只不过还是有一些难受,肚子稍微还是有点疼。”
“要不然您先到床上躺躺。”干员伸手指向卧室的方向。
“不用了,撑得住。”阿力悄悄直起了身子,伸手一指冰箱,“这样吧,您还是先把那些东西都拿去调查调查吧。前几天吃了才闹的毛病。”
干员看了阿力一眼,慢慢往冰箱走去。走到那个银白色立方体的肚腩跟前,俯下身去,打开冰箱门,开始埋头观察起里面储存的食品。
“中毒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些东西?”干员回过头来问。
“嗯啊。”阿力点头。
“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
“比如跑去外面的餐馆或者路边摊什么的。”
“没有。”阿力想了想,摇摇头。为了节省,自己此前确实一直是在家里自己做饭吃来着,连路边的烧烤摊或便利店的零食都很少光顾。
“OK,了解了。”干员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戴上塑料薄膜制成的手套,从冰箱里一件一件取出了食材,统一放进了旁边一个个塑料薄膜制成的透明袋里头。然后再将塑料袋堆叠好,统一装进了身边那个深黑色的腈纶质地的挎包里头。阿力在旁边一直冷眼观察着他的动作,心内默数式地统计着他总共取走的数量:胡萝卜两根、鸡蛋六个、火腿四条、冷猪肉半斤、大蒜及未剥皮的洋葱两瓣,其他食材另计。
“对了,还有平时吃的大米。”干员伸头打量着厨房的方向。
阿力带领他进了厨房,将一直煮饭用的大米拿木勺舀了一勺,也用透明的塑料薄袋盛好,作为样本放进了肩上的黑色挎包里头。
“交给我们吧。等着好消息。”干员仔细拉上了挎包上的拉链。
“等多久?”阿力看着他问。
“不会太久的。倆星期吧,最多半个月。”干员背上黑色挎包,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退出了房间,大步走出了房门。
一切比想象中来得顺利。没有繁琐的程序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尴尬。阿力悄悄舒一口气,走过去慢慢合上了房门。
在送走食品安全委员会的办事干员以后,很快恢复了往日正常的作息。七点半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一如以前正常上班时候的节奏。只是到底因为失了业,没事可做,白天一大段时间空白了出来,待在家里闲得无聊。原本打算再出去走走,比如到北海道什么的地方避避暑也好,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毕竟两星期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可不要在自己出门的时候错过什么重要的好消息才好。于是这两个星期时间里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大阪,没事的时候尽量跑到附近的中餐馆里头,靠用餐和不着边际的闲聊来打发打发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6月30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年一到六月份月尾,心里头就格外地焦躁,烦闷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整个人没了着落无所适从。也许是因为最苛刻的盛夏即将来临,外面的太阳又毒辣了几分。一进入到七月份,盛夏的暑热肯定准时降临,而偏偏自己是个最讨厌暑热的热天气的人。天气炎热,头脑昏沉,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想,闲散偷惰加烦闷燥热,整个人像陷入到了灼热慵懒又黏糊糊的泥潭里头。
“夏天来啦,怎么办。”坐在餐桌对面的中餐馆老板又低头啜了口鲜黄的橙汁,慢悠悠说道。虽然夏天其实已经早来了,一过四月底就没什么好天气。
“不太好办。”阿力摇摇头。看眼前两只苍蝇梁祝一样竞相纠缠追逐着飞过。
“找个地方避避暑?”
“避不了一整个夏天。”阿力也低头喝了一口面前鲜绿绿的苹果汁,“有事要办。再说要避上两个月,也是个不小的开销呢其实。”
“现在经济方面还有没有问题?”老板再次看着自己关切地发问,似乎是有意一定要把自己招纳至帐下。
“还好。”阿力侧过头去,开始伸手驱赶起停留在旁边灰白色墙壁上试图当场寻欢交媾的苍蝇,“在巴厘岛玩了一星期用掉了一些,来回的旅费机票钱又用掉了不少。还好房租已经提前一整年付掉,卡里面存款也还有一些,吃喝住睡暂时还出不了什么问题。”
“老是这样游手好闲下去也不好。”老板照例拿起桌面上配置的白色纸巾,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积蓄早晚有一天得花光,吃老本总不是办法。得找份像样的工作才行。”
“这个先不想想了。”阿力又埋头喝了一口酸醋的苹果汁,“过完这个暑假再讲。”
老板没有再发话,只是不停地转着手里面橙黄色的玻璃杯出神。雕刻着海草状花纹的玻璃杯里面鲜黄鲜黄的橙子汁,在闷热的暑气里冒着一股让人不免稍微有点心寒的凉意。
阿力那边,鲜绿鲜绿的苹果汁,也已经被喝得所剩无几。差不多露出惨淡的杯底来,连胸腔里都弥漫着一股难受的酸意。
“暑假完了,想上哪找份事做?”老板又开始不厌其烦地发话。一边招呼着旁边的服务员为阿力续满。
“暂时还没想好。”
低头回答。好像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在想,或者到底在想些什么,连自己都不是非常清楚。
“与其整天胡思乱想,还不如先随便找点什么事踏踏实实干起来比较好。”老板以劝慰的口吻慢慢回敬道。
“暂时还没有那个准备。”
“有些事情不需要什么准备。”
“大概是吧。”
说着又低头慢慢啜了一口刚续满的苹果汁。
“所以说什么都不问,闷头干下去也好。”
“还好。”
“没必要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笔直笔直的。”
“应该说比笔还要直。”
“笔本来就很直,所以叫笔直。”
“怪不得橙子原来叫橙子。”
于是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就在这样冗长散漫又毫无意义的对话之中匆匆结束了。在餐馆里面前后待了差不多半个月,每天八九点钟的时候就跑到那儿去,在固定的桌位上吃一碗热乎乎的水饺或者炸酱面作为早餐,然后一直赖在那儿不走,有时候喝点果汁有时候看看餐馆里边永远播不到自己喜欢的台的大屏电视发呆,有时干脆什么都不做就望着店里面来来往往的男女顾客们出神。到中午的时候再点上一份炒饭或者蒸菜当成午餐,然后继续不动声色闲得无聊地一直坐到斜阳从外面缓缓照进来的下午。
等到斜阳又从玻璃门外头收起——也就是大概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跑回家大致洗个冷水澡,然后又踩着湿漉漉的拖鞋换上新的白色衬衫出来,摘下墨镜往桌上一放准备吃晚餐,然后在店里面又一直坐到晚上打烊的十一点。
老板一旦稍微有空,就跑过来坐在了自己的对面跟自己聊天。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让自己陪聊,因为大部分时间总是老板在对面发话,阿力则坐在对面不停地点头,或者简单应答几句。中年老板的汗珠随着天气的越发炎热渗淌得更多,扔掉的湿纸巾也越积越重,服务员在旁边特意摆了一个废纸篓,不为盛别的,只为了收集老板擦过的带着汗水咸味的湿纸巾。然后生性大概也嗜好咸味的苍蝇们也三三两两伏在了上头。
随着盛夏的推移和七月份的流逝,阿力的回话也就越来越少。整个人神情变得麻木起来,有气无力,眼神也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每天喝这个,不嫌酸?”老板盯着他手里头的苹果汁发问。
“酸。”
“那让他们给你换一杯白开水好不好?”
“好。”
每当废纸篓里的湿纸巾又再次盛满了的时候,服务生,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就手里拿着苍蝇拍,略带嫌意地走了过来。三两下先驱赶了苍蝇,然后用两根手指头拎着废纸篓走远,清理掉里面的杂物之后再拎回来摆好。
服务生,据说是来大阪勤工俭学实习进修的学生之一,显然对店里面反复驱赶不尽、时而聚集盘旋的苍蝇们很是不满,多次试图以暴力手段来对其进行威胁。看他挥舞着苍蝇拍不遗余力奋力驱赶的样子,阿力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泰国的曼谷街头,每天看着红衣服黄衣服的苍蝇们聚了又散,苍蝇拍徒劳摇摆,周而复始,吵吵闹闹,一刻永不得安宁。
无论如何,相比之下,阿力对旁边时常聚集吵闹的苍蝇们倒显得友善得多,因为无须为餐馆内的卫生条件负责,故而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摆着手手动驱赶。从不使用暴力,只在不识趣地停留到自己嘴唇和眼皮上的时刻才将其弹走。不管怎么说,非暴力不合作,圣雄甘地的这条训诫还是被自己很好地贯彻执行了下来。
而且在餐馆坐久了之后,渐渐地也觉得苍蝇不再是那么的可厌,除了雄雌两体试图当众交配的时候稍微有碍观瞻之外,其它时候也没多招人烦。至少它们对自己尚无明显的恶意,与自己分享着同一个空间,却从来不视自己为威胁,一遍一遍友善地靠近又一遍遍被自己驱赶,倒是显得自己很没有耐心而且又小肚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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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食品安全委员会的检测结果按理说应该早就出炉,但不知为何自己却一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大概办事员出门的时候半路出了什么状况。他想。又或者天气太热所以连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们都统一放假出去避暑了,现在大概正在富士山的山顶或者北海道的什么地方,泡着温泉或者喝着滚烫的鸡汤。不管怎样,手机还是一直续缴着话费,时刻保持着待机状态,好方便他们什么时候度假完毕记起自己这桩事,到时候打个电话过来。
7月份已经不觉过去了一星期,离自己与秀智约定的回归之期也仅剩几天之遥,但食安委这边却仍是一头雾水,毫无成果。无奈之下,只好每天仍旧跑到中餐馆闲聊打发时间,借此缓解心里头的郁闷焦躁。等过了晚上十点再跑回来,洗澡之后倒头睡着。食品检测没有结果,所以也不再自己做饭吃,煤气灶荒废了许久,平时号称不生锈的平底锅也已经开始生出铁锈,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
等距离约定之期只差两天,阿力都已经动手预购回巴厘岛的机票、家里的平底锅也都已经开始发霉的时候,食安委的联络电话终于咚咚咚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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